可现在贝利安却已经在众人面前,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名祭祀。
那些羽毛状的花纹就是最为强大的证明。
“这怎么可能……”
“贝利安?那难道真的是贝利安?”
苏族人们脸上浮现出了慌张与迷茫。
不过贝利安作为祭祀可没有理会来自族人们的崇敬与惊讶,他的全部身心似乎都落在了泉水中的艾伦身上。
其他的族人不肯为艾伦唱起颂歌,但贝利安却已经先行开口了,只不过他所唱的歌曲并非是苏族内部一直流传的古老歌谣,而是不久之前艾伦为了安抚哭泣不休的他,而在他耳边轻轻唱出的那首儿歌……
没有古老的赐福,没有多年以来凝聚在语句上的魔力,作为幼崽,贝利安甚至都没有经受过祭祀的教育。
可就是这样一首无比普通的儿歌……竟然真的古老而神圣的银色与其发生了共鸣。
“叮……叮叮……”
场中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清脆如同天籁般的细小震鸣。
最开始非常细小还有些断断续续,但没过多久,那种声音变得格外洪亮。
那正是来自于银树叶片的声音。
众人不敢置信地越过年幼且神秘的祭祀,望向了泉水中间那一株银树。
“这……这……”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在艾伦的身侧,之前还显得瘦弱,脆弱,奄奄一息的银色植物,竟然在转瞬之间变得异常茂盛。
原本耷拉细小的羽毛状叶片,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新生的幼叶从老叶的缝隙中钻出……然后不断生长……
那颗银树周围的时间似乎发生了某种难以解释的异动,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速,那么奇妙。瘦小的银树就这样,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长为了壮实的大树。
晶莹的树汁宛若雨滴,在叶片的歌声中簌簌落下。
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是,在那些羽毛状的树枝缝隙里,无数半透明,表面泛着虹色光芒的藤蔓一点一点垂落下来,并且宛若活物一般缠绕上了树下那瘦弱苍白的青年。
“唔……”
艾伦在树藤的缠绕下颤抖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似乎有些痛苦地微微皱起了眉头,粘稠的树汁滑过他光洁的面庞,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明显的水痕。
一种浓烈而馥郁的香气伴随着潮湿的水汽在周围蔓延开来。
那是属于艾伦的气息……中间混杂着银树特有的甜香。
“花……银树……天啊……银树在开花……”
一名苏族人呆呆地仰头看着树叶间那不断绽放的透明花朵,发出了不可置信地喃喃低语。
在苏族人中不断流传的那个传说中曾经说过——当银树开出花朵,便是苏族人的惩罚结束之时……
只不过,在这一天之前,所有人都只觉得这个传说只是诅咒。
毕竟,整个宇宙的人都知道:银树是不会开花的。
可现在,那不断落下的粘稠花蜜,那散发着惑人香气的巨大花朵,却是如此梦幻,又是如此真实。
“开花了……呜呜……开花了……”
“银树竟然真的可以开花……”
苏族人已经忘记了一切,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能仰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幕语无伦次地低语。
“艾伦!”
只不过跟欢欣鼓舞,激动得几乎要发抖的苏族人完全不一样——光是看到那些藤蔓落在艾伦身上,雷蒙德就差点儿陷入疯狂。
一阵血腥的杀意涌起,然后是刻骨铭心的极度厌恶,雷蒙德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冲向艾伦,好阻止那些缠绕上艾伦的恶心玩意。
只不过他的身形才刚刚一动,一道黑色的影子就挡在了他的面前,那正是之前就跟他互相看不顺眼的乌劜雅达。
雷蒙德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可随后他就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你他妈最好不要乱动,我们的圣树正在直接与他接触,这是最好也是最快的治疗方式……”
乌劜雅达冷冷地对雷蒙德说道。
“如果你想打扰到治疗,那么我也只能再陪你打一场了。”
年轻的族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凶狠。
如果是在平时,乌劜雅达当然十分乐于见到雷蒙德这样的恶心玩意儿吃瘪,可是现在却是银树治疗艾伦的关键时刻。
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态,乌劜雅达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雷蒙的破坏这神圣而美妙的一幕。
治疗那个男人的圣树是属于苏族的,跟他面前这名高大苍白,气息邪恶的年轻助手没有丝毫关系……光是想到这一点,乌劜雅达心底就会生出一种奇妙而隐秘的快乐。
当然这种细微的心思,乌劜雅达是绝对不会在外表露出来的。
而也就像是乌劜雅达说的那样,几乎就在银树那稍显邪恶的藤蔓缠绕上艾伦的一瞬间,艾伦原本如同死人一般的脸色就开始慢慢好转。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有力,胸口的起伏也更加明显了一些。他身上所有接触到藤蔓的位置,青灰色都在飞快褪去,而之前还在往外渗着鲜血的伤口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愈合。
至于那把之前死死钉在他体内无法拔出的匕首,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一样,自内而外地从艾伦的体内掉了出来,然后啪的一下掉进了水里。
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刀刃上淡蓝色的致命毒素在水中缓缓蔓延开来。
然而,转瞬之间,刀刃上溢出的毒素就被隐隐泛着银色光辉的泉水彻底吞没。
漆黑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在清澈的池底下方,原本看上去森然恐怖的黑色刀刃,就这样慢慢变钝,变脆,最后甚至的满是锈蚀。
那棵一直到现在还在飞快生长的银树,细小的树枝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生长,转眼之间竟然变得遮天蔽日,远不是之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原本宏伟宽大的废弃金属大厅,在完全伸展开来的银树衬托下竟然显得拥挤不堪。
而那些舒展开来的银树枝叶,更是显得纤细优美繁复,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艺术品,而非自然生长的植物。
大厅里的光线不仅没有因为银树茂盛的枝叶而有丝毫的暗淡,相反,随着银树叶片内那些璀璨的银光逐渐释放出来,整个大厅变得光色斑斓,一片明亮……
自古以来都以娇弱珍贵闻名的银树,哪怕在非常精心的照料下,也很少生长得如此茂盛,可在这一刻……它就在这么贫瘠,甚至可以说完全不适合它生长的地方,隐隐约约有了数千年前生长于那颗神圣星球上的模样……
上一次见到这种银树的人,恐怕还是几千年前的安雅人吧。
不得不说,一切都像是神迹。
即便是再狂妄再凶狠的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毕竟他们如今所看到的……所经历的是如此令人无法喘息的宏伟景象。
来自于苏族人祭祀的优美歌声。
开始泛着银色波光的清澈泉水。
……还有泉水中央被无数银色树藤所缠绕的绝美青年。
那画面显得诡秘,邪恶……却又惊人的神圣美丽。
面对这种情景,不要说是那群虔诚的苏族人了,就算是坚定的女神族的卡尔文都不由自主地缓缓跪了下来。
不需要任何人多嘴,原本固执且抗拒的苏族人早已经匍匐了下来。
他们已经自发地开始为树下的青年唱起了古老的歌曲。
虽然最开始,他们还在努力地应和了年幼祭祀口中甜美幼稚的儿歌,但很快,他们口中的歌就转化为了一种奇异而悠长的空灵低吟。
但即便是这样,那在大厅中,那在银树的叶片下不断回荡的歌声也没有丝毫不和谐之处。
渐渐的,渐渐的,原本还有着正常旋律的歌声,继续变化成了一种含糊而晦涩的哼唱。
“唔……”
雷蒙德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萦绕在他耳畔的歌声让他的身体微微战栗。
就在不久之前,同样的一幕也曾在雷蒙德的眼前上演。
似乎这群苏族人与艾伦的歌声中有种某种古怪且特殊的联系——而且,他们的歌声会让雷蒙德的对其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应。
而在那歌声的浸润之下,庞大,狰狞,湿润的肉块开始在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翻涌和绽放。
触手的表面重新长出了触手,眼球之上生出了更多密密麻麻层叠在一起的眼球,牙齿,口器,还有吸盘不断出现,然后又在层层叠叠新生的器官的挤压下陷入肉体的内部。
雷蒙德……不,应该说,白皇帝……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与那歌声的甜美旋律混合在一起,而且祂正伴随着歌声的节奏不断地翻涌,不断生长……
就跟受到歌声的催生而不断生长的茂盛的银树一样,迎接了这一次吟唱的白皇帝也开始“生长”起来……
在人们可以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淡红色的肉质薄膜一点一点占据了原本光洁平滑的金属板和仪器面板,细密的毛细血管和神经网填充着人们用来行走的走廊与管道,生物材质管道内部忽然伸出了密密麻麻的肉芽,触手们开始因为大量繁殖而刺破了金属板涌向了设备间。
天女座人类军事基地——人类制造的金属堡垒,如今正被一层一层的血肉所包裹了起来。这座庞大建筑物本身似乎已经变成了血肉基座,然后变成另外一种古怪可怖甚至扭曲生物的基础骨架。
甚至就连位于大厅之内的雷蒙德,也再也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人形,他的身形已经变得模糊而混沌。
一根触手自他的眼眶中探伸出来,占据了他原本眼球的位置。
他的双脚宛若树根一般蔓生出更多的血管触手和新生的肉体组织。
那场景足以让任何一个还能拥有正常神智的人陷入崩溃之中。可是,并没有人注意到雷蒙德的变异,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狂喜和欢乐之中。
而且它们也在变形。
卡尔文的身上凸显出了一个明显的女人模样的半身,她面容娇艳,却又无比可怖,她显得痴愚混沌,口中却不断念诵着这世界上最深奥最晦涩的典籍。
苏族人们的身形正在不断膨胀变幻,鳞片,羽毛,翅膀,还有狰狞的脚爪——他们看上去就像是鸟和蛇的混合体,在不断流动的蛇颈之上,人首的脸上溢满欢愉的笑容。
他们还在歌唱。
歌声……
那么美妙的歌声……
仿佛就连空气……乃至于空间都在伴随着那美妙的旋律,宛若活物一般不断膨胀和脉动。
就连雷蒙德自己也想要歌唱。
如果不是雷蒙德的最后一瞬间猛然清醒,恐怕祂已经在这过于甜美的歌声中化为了一团会散虚无的烂肉。
只不过……
在那惨剧到来之前,在遥远黑暗的彼方,某些正在循声音飞速而来的家伙,让雷蒙德不得不清醒过来。
雷蒙德的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祂喘着粗气,猛然间睁开眼睛望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