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进隔间,正推开洗手间窗户,试图攀爬上去,这里是七楼,跳下去非死即伤。
季饶脸色乍变,大步进去将人拉下。
“你放开我!放开!让我死!让我死了吧!”
女人拼命挣扎哭喊,季饶捂住她的嘴,厉声说:“你冷静些,别喊,别把他们引来,你这样跳下去就什么都没了,他们不会管你死活的!”
女人死死攀着他的手,呜呜咽咽地哭,季饶深吸气,问她:“你是不是被他们逼迫,强行摘除了腺体?”
“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你来这里的原因告诉我,我跟你保证,只要你说出来,一定能让他们还你一个公道。”
女人大睁着的眼睛里不断滑下眼泪,对上季饶坚定的目光,紧绷的身体逐渐软下,季饶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再次说:“你相信我,我来这里,为的本来就是这个。”
女人身体哆嗦了一下,哽咽道:“我是被我丈夫卖来这里的,他们评估我的腺体等级很高,我丈夫以五十万的价格把我卖来了这里,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吧……”
两天后。
依旧是那个吴姓男人将季饶送出来,这一次他在车上好好睡了一觉,直到被人拍醒,重新回到城南公墓的停车场,已经是傍晚。
下车时男人笑着提醒他:“回去记得遵医嘱吃药,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合作愉快,下次还有客户有需求,可以给我们介绍生意,买卖都行,哪天你自己再赚到钱了,也可以来重新挑一个好的腺体。”
季饶冷淡点头。
男人送他下车,最后跟他握手。
季饶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我去了你们那里才发现,还有很多人是被强迫出卖的腺体,你们不顾他人意愿,强行为他们摘除腺体,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不怕遭报应吗?”
男人脸色微变,随即又镇定道:“季先生说笑了,哪有那么多被强迫,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正规医院还有无休无止的医闹呢,我们这种机构,碰上一两个贪心不足的,都是常有之事,当然,我相信季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季饶轻蔑笑笑,没再浪费口舌。
男人离开后,他坐上自己的车,第一时间打开手机。
有几通来自叶怀宁的未接来电,还有他发的微信消息:“你去哪了?看到回话。”
“你到底去哪了?不想回电话以后都别回了。”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小张也发来微信提醒:“叶总在找你,季哥你看到给他回个电话吧。”
季饶直接拨了叶怀宁的电话号。
叶怀宁刚跟人开完会,一走出会议室就看到手机上跳出的季饶的来电提醒,快步回去办公室接听。
“你这几天到底去哪了?”
一接通叶怀宁先开口问,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和不安,季饶听着忍不住想笑,这种理所当然的质问,倒真像以前的叶怀宁,叫他分外怀念。
“去办了点事情,晚点再跟你说。”
叶怀宁不快道:“你不想说以后都别说了。”
季饶无奈安抚他的情绪:“怀宁,别生气了,我身体不太舒服,你让我歇两天,我再跟你好好解释。”
“你别又跑去跟人打架了吧?”叶怀宁嘲弄道。
“没有,真没有。”
季饶岔开话题:“我发给你的邮件你收到了吗?打算怎么办?”
提起这个,叶怀宁的声音明显沉了几分:“资料已经交给了我认识的一个警局领导,他说会先帮我私下调查,但里头涉及的人和关系网太复杂,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做什么,可能的话,之后会成立专案组,不过得先报上一级部门审批,就怕会打草惊蛇,被直接压下来。”
“如果将这个机构背地里做过的勾当向社会公开,用大众舆论施压呢?”季饶问。
叶怀宁沉默一瞬说:“文字资料没有说服力,大众不会有耐心看,这样做没有意义。”
“怀宁,你怕因为这个事情影响到叶家和叶氏声誉吗?”
叶怀宁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怕?叶家和叶氏怎么样,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甚至他自己的声誉他也不在乎,他没有参与过这个勾当,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他问心无愧。
“阴沟里的肮脏东西迟早有见天日的一天,就算我也会因为这个被人诟病,我认了,我只要叶怀安罪有应得。”叶怀宁说。
季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怀宁,我会帮你。”
他认真说:“这一次,就让我来帮你做吧。”
第90章 “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三天后。
小年夜的傍晚,季饶时隔数个月更新微博,一句多的话没有,发布了一则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剪辑视频。
不明所以的粉丝随手点开,有性子急的倍数播完,从疑问、震惊到不敢相信,甚至以为这仅仅是一部经过艺术加工的电影。一小时后事情开始发酵,微博大V、微信公众号、各大门户网站疯狂转载,视频下的评论数以几何数字快速增长,所有有活人的论坛讨论区全部开起了高楼。
主动出卖腺体拍下视频的流量明星、面相斯文其实狰狞的机构接洽人、被迫摘腺体绝望疯狂试图寻死的年轻Omega、见钱眼开将自己和儿子的腺体当做交易品的父亲、自称走投无路每晚做噩梦良心不安的护士,还有万里之外贫瘠的土地上,因为躲避迫害发生意外不得不摘除腺体的可怜小姑娘、为了生存廉价出卖腺体的许许多多的人,一幕幕的画面,冲击颠覆着看客们的三观。
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这些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被季饶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直观地揭露到公众面前。
视频中大部分人脸上都打了马赛克,但那种极致压抑的绝望和疯狂,任何一个看过的人轻易就能被感染。
一小时后,季饶又发出了一条文字微博。
“之前几个月,我在非洲拍戏,和朋友一起去旅行,见识到当地人被迫出卖腺体的种种,又机缘巧合知道了源头其实是国内的一间地下医疗机构,深感不安,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我们费尽心思,终于拿到了关于这个机构的一些资料,朋友已经把资料交给警方,而我乔装成卖家和他们联系进入他们的机构,拍下了这些视频。
我知道我做这些,无异于蚍蜉撼树、以卵击石,但我还是想做,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公道和天理的,这样的机构和组织不应该存在。”
随之附上的图片,全是关于那个腺体交易机构的资料,幕后相关人直指叶怀安和已故叶氏前任掌舵人,多位叶家人和叶氏股东榜上有名,文字资料没有那么直观煽动,但罗列出的证据详实、确凿,由不得人不信。
这样一条长微博,彻底点燃了大众同仇敌忾的愤怒情绪。
叶怀宁刚吃过晚饭洗完澡,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
他的不安预感持续了三天,始终猜不到季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直到现在。
耳边是手机那头助理不太清晰的说话声,叶怀宁颤抖着手点开视频,看几分钟暂停一次,当看到季饶躺上手术台,语气平淡地说要保持清醒害怕醒不来,叶怀宁只觉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嗡一声,彻底炸开。
他看不到季饶脸上的表情,只能以季饶的视角看那些不时掠过眼前的冰冷器械、看医生护士一边做手术一边挑货物一般评价他腺体的好坏。曾经他也躺在那里,经历相同的噩梦,他原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和他感同身受。
季饶疯了,这个人疯了。
叶怀宁浑浑噩噩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掠过的画面,心脏不断紧缩,喉咙里尝到血腥的气息。
他不需要季饶用这样的方式补偿他,根本不需要。
助理的声音拉回了叶怀宁的神思:“听说叶氏那边已经乱了套,有网友连他们公司官网都攻击了,叶怀安还在医院里,估计现在也焦头烂额了,不过我们同样受影响不小,盛星官博下面的评论已经被攻占了,叶总,只怕明天股市开盘,盛星和叶氏的股票一样要崩盘。”
同样是叶家人,群情激奋的大众怎可能放过叶怀宁,叶怀宁勉强找回声音:“网上现在风向怎么样?”
“矛头大部分指向叶怀安,叶氏的公关那边刚开始还试图删视频压舆论,但压不住,有别人动手了,故意要把这事闹大。”
手机里不断有新消息进来。
叶怀宁认识的警方朋友发来信息,他们昨夜连夜成立了专案组,从季饶那里拿到了机构据点的定位地址,在微博视频发出前,已经突击进行了搜查。
具体情况不能告诉他,但应该是上头有人提前通了气,这事不只一方势力介入。
电话那头的助理继续说:“不过我刚看网上已经有人扒出,向警方提交资料的是叶总你,应该是季饶故意让人透了口风,好撇清你和叶怀安叶氏的关系,我也叮嘱了公关部时刻盯着,尽量减轻这事对盛星的影响。”
叶怀宁颤声问:“动手的另一方势力是谁?查得到吗?”
“徐家。”
无论是为了季饶,还是为了趁机吞并叶氏,徐父都不可能不出手。所以那天季饶说会帮他,那个人选择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以身试险,加上徐家的支持,才敢笃定说出能帮他。
叶怀宁挂断电话,心脏处喘不上气的酸胀感让他分外难受,弯下腰埋头进双膝间,久久没动。
夜色沉下,没有开灯的别墅陷入一片昏暗中。
被黑暗笼罩时,叶怀宁终于恍然惊觉,坐直起身。
车开出别墅,被隔壁那栋刚回来的人拦住,徐因醒停车,过来跟叶怀宁打招呼。
“叶哥,好久不见。”
徐因醒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进来:“叶哥要出门吗?我就跟你说几句话,不会打扰你太久。”
叶怀宁勉强打起精神:“你说吧。”
徐因醒看他神情疲惫,略微不忍,犹豫道:“季饶他发的微博和视频,叶哥你看过了吧?”
“嗯。”
徐因醒声音低下:“其实我前两天就知道了,他进了医院,被摘了Alpha腺体,我爸气得没法,之前他怎么都不肯认我爸,这次为了求我爸插手这个事情,他第一次在我爸面前服了软,叶哥,他做这些哪有他微博上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其实都是为了你吧?”
叶怀宁用力握紧方向盘,强忍着情绪哑声问:“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腺体被摘不是小事,感染风险大,他现在还没出院。”
徐因醒说着摇头:“他真是个疯子,连这种事情都敢去做,叶哥,我能不能问,……你是不是还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所以季饶会疯到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对付叶怀安,你能告诉我吗?”
沉默了一下,叶怀宁说:“我被叶怀安绑架,强行摘了腺体。”
徐因醒愕然,下意识去看他颈后腺体的位置,那里一直贴着遮盖贴。
叶怀宁闭了闭眼:“都过去了,你不必安慰我,我也没要季饶他用这样的方式帮我,就算真的对付不了叶怀安,我可以一直跟他耗下去,季饶他是疯了才去做这种事情。”
徐因醒彻底无话可说。
“叶哥,……我们都觉得他疯了,这大概是他唯一能想到帮你的方法,我不想帮他说话,但是我承认,换作我,我做不到,应该也没有几个Alpha会主动做到这一步。”
叶怀宁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按照徐因醒给的病房号找过去,在门口碰到刚准备离开的小张,小张小声跟他打招呼:“季哥刚睡着了。”
叶怀宁没进去,站在门外有些犹豫不决,小张试着说:“叶总,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季哥吧。”
“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还要观察,好在他身体底子不错,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叶怀宁推门进去,没有开灯的病房一片漆黑,他站在门边没再往前走。
窗外透进一点隐约光亮,他看清楚了病床上熟睡人的侧脸。
过往回忆一起涌上心头,有再多不平不甘,到这一刻叶怀宁都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输了。
他可能注定要跟这个人继续纠缠下去。
病床上的季饶动了一下,睁开眼看到叶怀宁站在门边,先是一愣,随即摁开了一盏床头灯,挣扎着半撑起身体:“怀宁,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