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到这里,从包厢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年岁稍微大一些,看上去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男的稍微年轻一些,也是文质彬彬的。
廖主任忙站起身迎着,然后给苏回介绍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下,这两位是华都法制的记者,这位就是苏老师了,另外一位是我们华都总局重案组的组长陆俊迟。”
那位女记者扶了下眼镜,自我介绍道:“陆队苏老师好,我是华都法制报的记者卢青青。”
旁边的男生也自报家门:“大家好,我叫江里。”
两个人落座,菜也摆了上来。廖主任热情张罗道:“来来来,华都就这么大地方,大家都是一个方向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吃菜吃菜,都别客气。”
苏回看了这阵仗,拿着筷子夹了两口菜,一直低着头没说话。
陆俊迟转头和那两个人应和了几句。
吃了一会,廖主任这才说到了正题:“那个,苏老师啊,他们华都法制最近想要做一期关于犯罪侧写的专题,听说你在华警这里任教,又在市局做重案组的顾问,所以想来采访一下。”
说到了这里,卢青青来了兴致:“对啊,我听说苏老师你有个笔名是雾先生,写了很多有关犯罪学的论文。”
苏回谦虚道:“只是发表过几篇……”
江里也道:“正好陆队长也在这里,重案组最近不是刚破获了一起直播杀人的案子么,我听说,侧写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才能一晚上就抓住凶手,避免了更多惨剧。”
“侧写并没有那么大的作用,很多人会把侧写神话,可往往破案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苏回说着话低了头,用勺子舀着面前的汤羹。
江里还不死心,又问了一些问题,想要打探出点细节。
苏回过去在市局的时候,一直是被保护着的,躲在幕后。他不喜欢和这些记者们打交道,可是又觉得直接拒绝的话太不给廖主任和这两人面子,答了一些场面话。
陆俊迟看他为难,在一旁开口道:“廖主任一直在学校教书,可能对我们系统内的流程不太了解。我们总局那边有统一的媒体宣传口径,每个人都签了保密协议,破案过程,案件细节这些话题都不能和媒体讲述。苏老师虽然算是华警的老师,但是更是我们重案组的顾问,是我们总局的人。什么采访,稿子什么的,就需要通过我们总局那边了。”
陆俊迟一句话把事情推到了总局那里。
如果按照正规的流程去走,谭局了解其中的缘由,回头自然会帮苏回挡掉。
那名叫做江里的小记者笑了:“陆队长多虑了,我们一直是做法制报的,各个口子的人都接触过,犯人见过,总局的领导也采访过,知道你们的流程,如果苏老师接受的话,我们再去走个过场。你放心,我们明白什么可以写,什么不可以写……”
卢青青听出陆俊迟的话是软钉子,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苏回,断了江里的话,解释道:“哦,我们是看之前随良逸随教授给首都日报做了一期访谈,写的挺好的,以为这边也可以做,这才让廖主任帮忙介绍的。既然陆队长这么说,那没事,我们就当认识个朋友了。”
见陆俊迟帮他挡了,苏回又在一边谦虚了几句,说随良逸比他的经验丰富,做采访更合适。
陆俊迟心想也不能把廖主任得罪光了,在旁边应和着,说廖主任在犯罪心理方面也很精通,他最初还拿着案子过来请教,得到了廖主任的指点,而且廖主任在学校这边,可能管得没有他们那么严。
廖主任听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打圆场道:“没事没事,我也是好心,哪知道总局这一块这么严格呢,回头稿子的事我们再聊。”
报社那边本来是廖主任搭着关系找过去的,他觉得自己的论文够了,酒香也怕巷子深,需要在媒体宣传上下点功夫。没想到那两位记者觉得他咖位不够,又说听说雾先生也在这边任教,非让他帮忙介绍,说是如果能够采访到雾先生,就和领导申请大版面。
现在纸媒的传播力度虽然不如网媒,但是华都法制的公众号也是做得不错,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廖主任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要镀镀金。
他担心不给引见的话版面就飞了,这才哄着苏回来吃这顿饭。
在苏回来之前,廖主任就打过如意算盘,他知道按照苏回的身份和性格,这种事情是不会配合的。
大家见了面,知道了苏回那边行不通,回头自然还是需要找他。
一顿饭吃饭,陆俊迟推说组里有事,要早点回去,带着苏回出了包间。
两人还没上车,就看那个男记者江里从包厢里追了出来,“苏老师,陆队长,我是常年写法制板块的,大家今晚幸会,能不能加个微信。”
陆俊迟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对专访的事情没死心,主动掏出手机道:“你加我的吧,回头有事可以联系我。”
江里也就没有强求,加了陆俊迟的微信,又回去了。
陆俊迟看向苏回,叹口气道:“廖主任那个人,果然是不会做无用功的。”
苏回大度道:“没关系,这家做的菜还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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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苏回已经休息了,陆俊迟把关于新案子的资料汇总完,然后躺在了床上。
他一时有点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很多的事,诗人和他说过的话,两个人一起处理过的案件……
再到那一枚一枚闪亮的星星。
两年前的事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是在刻意回避的。
他因为诗人把那一段过往尘封了,可是现在,他想因为苏回把那些封条撕开,他想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由于那时候他短期在外地出差,本来约好了诗人回来以后就见面的,却忽然收到了那条手机留言信息:“对不起,我们不能见面了。”
对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理性。
最初收到这条信息时,陆俊迟是有些诧异的,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他们甚至前几天还在商量着在哪里见面,还在热烈的讨论问题。
他再打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陆俊迟尽快处理完了案件,急急忙忙回到了华都,这才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出事了。几天前发生了一起恶劣的爆炸案,造成了诸多人员伤亡,随后关于案子的一切也被封锁,行为分析组被解散。
当时那一案件十分敏感,媒体追着想要知晓案件的真相,高层曾经下令在警员内部外部禁止讨论此案。
从那以后诗人这个账号就再未登陆过。
再后来,行为分析组解散,诗人的账号直接显示已注销。他给他的手机号再也没有打通过。
陆俊迟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蒙了,他曾经想弄清楚当时发生过什么,也去调看过所有的伤亡名单。他去探访过那些爆炸案中受伤的警员,可是其中并没有符合诗人的人。
那时候陆俊迟感觉自己快要急疯了,他想尽方法想要联系诗人,他想问清楚那突如其来的留言,他更加想要确认他的安全。
可是接下来,陆俊迟就收到了接手重案组的调令,他说不清是百忙之中,很多事情无法顾及,还是他为了逃避那些事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偶尔空下来时,陆俊迟想不通,如果诗人还活着,为什么再未出现过,又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他是去执行什么特殊了任务了吗?
真正让他绝望的,是在爆炸案之后的一段时间,有一次他去找谭局交结案报告,无意之中听到谭局在接电话。
那时候谭局的语气十分惊讶,“什么?诗人?”过了片刻他对着电话又问,“已经确定了死亡了吗……这件事先不要公开,我回头会去下医院……”
谭局说的声音不大,但是陆俊迟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那一瞬间,陆俊迟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止了,他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呼吸,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谭局的办公室走出来的。
然后他请了三天假,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睡了三天。
幸好这三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案子发生。
那本该是他人生之中最为甜蜜的季节,却变成了一个最冷的夏天。
陆俊迟记得,他曾问过诗人:“你为什么想要做一位侧写师?”
诗人那时候反问他:“你为什么做了一位警察?”
他说,“我做警察是我从小时候的梦想,小时候看到同学被欺负,我就会站出来,在我看来,公平公正很重要,我妈妈也是那么教育我的。后来,我的舅舅考上了警官学院,做了一名警察,我也就跟随他的脚步。去学了相关的专业。”
“我和你不太一样,我最初考上相关的学校,只是因为对犯罪学感兴趣,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为恶的人,他们走上罪恶道路的原因却是千奇百怪。研究他们,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很好的老师,他说我很有天赋。我觉得既然我有这种能力,那就不能浪费,谁不想活在别人的鲜花掌声与赞誉之中呢?”
诗人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当我真正做起了这份工作,我觉得我所面临的和我想象的不同,那是城市里的罪恶,是普通人不会知晓的阴暗。我发现,我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的心里生出了怜悯,我希望自己能够侦破那些谜题,改变某些人的命运。”
为了世间能够有更多光明,他愿意深入黑暗。
那个一开始只是想要获得他人鲜花与赞誉的诗人,变得希望让这个社会充满鲜花和阳光。
陆俊迟觉得,他或许不应该将诗人比作浪漫主义诗人,因为那样的诗人会追求更美好的世界,俗世有太多罪恶,是令人失望的,所以留不住那样美好的诗人。
诗人已经死了。
在接受了那个事实以后,陆俊迟把关于诗人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仅留下了那一罐子星星,他把自己完全投入了工作之中。
他判断最后的那个留言,可能是诗人在知道将要发生些时候的情况下留给他的。
一个婉拒的短信,还会让人留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好过恋人逝去的悲伤,诗人可能不希望他的年华蹉跎,空空等待一个无法归来的人。
时间不断流逝,在经历过了迷茫,绝望之后,他像是一个得过重病的病人,终于恢复了过来。
再到后来,这成了他不想触碰的伤疤……
陆俊迟第一次见到苏回时,发现他的理念,性格还有声音和诗人完全不同,在这样的前提下,他认为他可能是月光。可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开始怀疑苏回的身份。
陆俊迟躺在床上翻了个身。
最近,他对苏回进行了几次试探,他感觉,自己好像离那个答案越来越近了。
结果无非两种,第一种,苏回并非诗人。
第二种,苏回就是诗人……
他现在又想知道答案,又有点害怕。
陆俊迟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对苏回的好感是日渐增加的。
他想要了解他,保护他,走近他。
第100章
第二天一早, 重案组的会议室内,所有的资料已经准备齐全。
法医的验尸报告,物鉴的详细记录, 还有犯罪现场勘查记录, 全部摆在了陆俊迟的面前。
乔泽主动汇报, 他的头发卷着,不停地用手压着那翘起的一缕呆毛。
“我们这里根据近期年轻男性的失踪名单,进行了排查,目前已经确认了第二个桶里的死者身份……”
一边介绍着, 他一边在投影上公布了死者的证件以及信息。
“受害人名为郭城峰,是华都人, 未婚, 今年三十八岁,经营着一家口碑不错的郭氏私房菜馆,饭店的生意很好。在一个月前, 她的妹妹报案了他的失踪。”
照片上的男性微胖,面庞红润,看起来憨厚老实,难以与昨天那被浸泡的焦黄色尸体联系起来。
“我查了点评网站,也查了百度资料, 郭城峰原来曾经在五星级饭店待过, 拿手淮扬菜,后来他又去学习了西式餐点,开始做一些中西结合的新式创意餐点。他做的菜还获得过一些美食节的奖项,非常有名,那家郭氏私房餐厅需要预约,只接一些熟客, 口碑也很好。这几年餐厅赚了不少的钱。”
“那第一个桶里的受害人呢?有查到相关信息吗?”陆俊迟问道。
“目前还没有找到死者身份,不过,在昨天的现场查验之中,有一个收获……”乔泽说着话又按了一下投影,上面呈现出几张指纹对比,上面标注了红×的点表示指纹吻合,“这是昨天物鉴从第一死者所在的铁桶上提取出来的几组清晰指纹,和郭城峰的指纹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这位后死了一个月的第二死者的指纹,出现在了两个月前死亡的第一死者的弃尸桶上。
乔泽又详细说明道:“那些指纹有在桶身上的,也有在桶上部的,我觉得可能是在移动铁桶的过程之中造成的。而郭城峰的体型也足够强壮,能够把第一位受害人塞进去。”
曲明皱着眉头,把这些线索在脑中归拢一处:“有没有可能,这第一死者有是被第二死者杀死弃尸的?”他顿了一下又说,“那这第二死者又会是谁杀的呢?有人想为第一死者报仇?还是什么原因?那个弃尸的女人又是什么情况?”
苏回听到这里,低下了头,看着打印出来的郭城峰的资料,沉默着。
目前查出的线索还难以回答这些问题。
“确认了一位受害人已经算是重大的进展,这两个铁桶之间终于出现了关联性,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陆俊迟整理了一下思路道,“那我们先把郭城峰的妹妹叫过来问问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