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会留下几张最近的报纸,还有一些书。
她有时候会靠坐在门口,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生活,画坊最近的生意怎样,那些孩子们怎样。
但是门内没有任何的声音,也没有回应。
这样的几乎没有交流的生活,他们过了两年。
唯一一次蓝安进入那个房间,是因为宋蓝恩生病了,蓝安发现连着两天的食物没有动,才进入了屋里。宋蓝恩高烧不退,她吓坏了,买了退烧药,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三天。
只有那三天,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一切没有发生之前。
三天以后,宋蓝恩终于烧退了,蓝安却疲惫地趴在床头睡着了,等她醒来,她发现宋蓝恩在看着她。
他伸出手来,扶着她的头发,手指放在她的脖颈上。
就在她以为他要吻他时。
他翻起了眼睛看向她,那绝对不是饱含爱意的眼神,那是凶狠的眼神,像是野兽在盯着猎物。
她一时被吓住了。
他对她咬牙说:“滚。”
她跑出房间,哭了很久。
随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她思前想后,总是觉得不够稳妥,她怕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宋蓝恩所做的事,她想要帮他顶罪,她又怕如果她不在,宋蓝恩会饿死,会被抓,所以在刘玉梅那里留了一把钥匙。
回想起了这一切,蓝安一直在哭着。
她是咎由自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赎罪。
她的行为不仅放走了宋蓝恩那个魔鬼,还害死了刘玉梅。
也许当时,她给他下药以后,打电话给警察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苏回看着面前的档案资料。
宋蓝恩,今年27岁,他的大学专业是化学,却在两年以后因为多门考试不及格被学校退学。
他从小就跟着蓝安的父亲蓝子闻学习过炸弹的制作,再根据自己所学的化学知识,对其进行改装制造,他不断提高炸弹的威力,优化其结构。
他具有反社会人格,疯狂,狡诈。
他一直在为解秋提供爆炸物,让那个男人得以在城市里游荡,由此爆发了一系列的细沙爆炸案。
这是典型的有组织无差别杀人。
蓝安终于肯开口,陆俊迟马上询问下去,在第一时间准备宋蓝恩的资料和照片,准备发起通缉。
陆俊迟问:“宋蓝恩会去什么地方?”
蓝安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他大学退学以后,我就没有进入过他的朋友圈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心生恐惧,是她的举动,在今日酿成了大祸。
这个恶魔获得了自由,犹如被放出了潘多拉魔盒,她想到,他会在城市里制造新的爆炸案……
“他的手机和其他的东西呢?”陆俊迟又问。
“我……把他的手机丢掉了……手机卡冲在了厕所里。我没收了他的身份证……以他女朋友的身份,退掉了他租住的房子。”蓝安哭着说,“我以为我断绝了他和外面的一切联系……”
她曾经只想让这个男人活着,哪怕关一辈子,只要没有人知道他的罪行就好……
“他的同伙是谁?”陆俊迟厉声问。
宋蓝恩无疑是有联系其他人的。
“我真的不清楚了,他那时候,除了解秋还有一些在来往的人,我不认识那些人,但是我知道,里面有男人,还有女人……”
审问的人又换了一批,他们却再也问不出宋蓝恩同伙的身份。
也许蓝安对此真的不太清楚。
乔泽义愤填膺:“这个女人恶而不自知,简直是太可恶了,她做的那些事,我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可她现在居然还在委屈地哭。”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比真刀真枪的凶犯更加难以防范。
苏回分析道:“她爱上宋蓝恩,不光是因为他们小时候的接触,我觉得,这个女人对连环杀手有着病态的爱恋,还有着不切实的幻想。她妄想自己的行为能够让他改过自新。在历史上,喜欢连环杀手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些女人想要嫁给连环杀手,心理学家对这种心理有过诸多的分析:拯救幻想,母性需求,替代幻想等……”
但是因为人数较少,缺乏研究案例,这种行为的具体心理原因还是难以定性。
调查报道记者希拉·埃森博格(Sheila Isenberg)曾经编著过一本书,名叫《爱上杀人犯的女人们》她写道:“这些女人与杀人犯之间的恋情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们的需要。”
蓝安对宋蓝恩做的事,想要包庇她的顶罪行为,并不出于公众安全考虑,仅仅是她个人的满足和自我感动。
陆俊迟对此表示赞同:“她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法律也会制裁她……”
随后他们又从董桉辰那里问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是他从小窗给了宋蓝恩那些沙,宋蓝恩就给了他那两枚炸弹,告诉他这么做,于可可的难题就可以解决了。
事发以后,宋蓝恩让又惊又怕的董桉辰把一切推到蓝安的身上。
看来,不光常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连环杀手也未必领情。
陆俊迟从观察室里出来时,看到苏回独自站在会议室的白板前,这个白板是邢云海留下来的,上面还有着他的字迹。
会议室只开了一盏灯,有些昏暗,衬得他的背影十分消瘦。
陆俊迟忍不住走过去,看向他清秀的侧脸。
苏回眯着眼睛回头,确认来的人是陆俊迟,又回过了头去。
他们今天得知了细沙的真实身份,案子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是谁也高兴不起来,在他们抓到了蓝安,找到细沙真实身份的同时,那个变态也同时恢复了自由。
只要想到那么一个恐怖危险的男人还在城市里游荡,他们的心就一直在揪着。
陆俊迟恨不得不眠不休,只要能够尽快把宋蓝恩捉拿归案。
苏回看着眼前贴满了线索的白板,眨动双眼开口道:“凶手故意伪装现场,丢下别人的烟头,头发,起到误导警方的作用,这种行为被叫做布景,黑市里从事这种工作的人被叫做布景师。我在两年以前,曾经觉得,可能是有布景师的存在,影响我们的判断。不过现在,我逐渐想清楚了一些事,我们当年的思路可能是错误的……”
在过去的两年里,苏回记忆是模糊而混沌的,可是随着重返工作岗位,他的记忆逐渐恢复。
今天,他在试图不停地复原这一个案件。
两年以后的他虽然经历了那些挫折,可是却更加缜密,更加沉稳。他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爆炸案和很多案件不同,这类案件很少有指纹出现,脚印也很难查找到,监控设备容易被损坏。查案的人证物证都非常稀少,凶手难以被抓到。
细沙案的这种炸弹是自制的,有明显的制作痕迹。每次的犯罪现场,都会留下同样的细沙,相似的安装方式,相近的投递时间。案件之间,有着诸多的关联点,证明这些案件是相关的。一些零星的模糊影像,可以知道凶手是单独行动的。
炸弹的原料和制作并不是普通人能够掌握的。
这种行凶方式一般都是极其隐秘的,很多案件之中,甚至连至亲都不会了解。
在细沙案发生时,在许多侧面证据面前,他们顺理成章地认为,凶手是个孤僻,远离人群,有反社会倾向的人,这样的侧写结果也让他们认定,凶手是独自行动的。
他们错误地认为,凶手是制作者,也是投放者。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无法解释和还原案件。
一般的炸弹客都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可是这个细沙,却在后续作案之中,呈现出了多种的不同的行为方式,像是一只极其狡猾,善于伪装的狐狸。
他的犯罪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刚刚在闹市区炸伤了数人,又在荒野外发现了爆炸痕迹。
没有犯罪动机,没有犯罪目标,没有犯罪规划,除了每过十天就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投下一枚炸弹,惊扰人们美好的生活。
警方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苏回和月光在侧写时产生了分歧。
两年以后,苏回在审问蓝安的过程之中,复盘了这一切。
他换了个思路以后,问题好像终于找到了突破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当年,他和月光对凶手只有一人这一点坚信不疑,却认为后续呈现出的各种错综状态是对方的伪装。
可是也许,只有一个凶手就是对方给他们的最大误导。而其他的不合理之处都是未经掩饰的。
他们认为的错误答案恰恰才是正确的答案。
苏回简述到了这里抬起头来,俊秀的脸上略显苍白:“我和月光当年可能都没有错,细沙不是一个炸弹客,宋蓝恩是一个武器师。这些炸弹是一个人制作的,却是分别由不同的人进行投放,其中领头的人是解秋。那些投放炸弹的人是一个小团体,每过十天,团体里的一个人会收到一枚炸弹,完成投放,所以案件之中,显现出了多种不同的侧写结果。”
陆俊迟皱眉思索了片刻,点头赞同。
一旦推翻案犯只有一人,投放者就是制作者这些先决条件,反而会让人豁然开朗。
苏回继续道:“多位凶手,这是比布景更为有效的扰乱警方视线和调查的做法。当时可能有多个投放者,他们会拿着同样的炸弹,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城市里进行投放。”
在历史上,这种合作分工的犯罪行为太过少见。
这种模式就像是一群玩家在蹲守着游戏任务。
每过十天,就会产生一枚新的炸弹,他们会进行抽签或者是选择,让一个人带上炸弹,然后按照自己的选择,按照自己的喜好方式,把它放置在一个地点。
接到任务的人会在城市里游走,最后进行犯罪实施。
所以他们的工具以及时间性上有部分的共同点,可是因为那些人的放置方式不同,选择目标不同,又呈现出了不同的犯罪模式。
他们那些侧写师被这样的行凶方式,引入了迷阵。
这样解释,一切就说得通了。
陆俊迟低头沉思片刻,苏回的这种推断听起来让人觉得惊讶,可是仔细想起来,却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事实,他说出来的是假设,那么他就需要找过实际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里面有一位凶手,生性残忍,会故意选择标志性的建筑,人多的位置放置炸弹,而另外一个凶手,还有着一丝人性,会在放置时避开孕妇和小孩。当年我也只是抓住了投放者之中的一个。那一天,我正好遇到了解秋……”
说到这里,苏回低头道,“警方并没有抓到武器师和其他的人,所以之前,这个案件并不算是真正破了。”
现在,随着宋蓝恩的回归,这个组织的核心也已经回归。
陆俊迟整理了一下思路:“你觉得他们会马上再次犯案吗?”
苏回点头:“他们可能已经囤积了很多的材料,算上制作炸弹,准备的时间,我们可能有两天左右的时间……”
随着关于宋蓝恩的通缉,还有警方的行动,这些人也会马上知道,自己已经在被抓捕之中。
华都已经被全面封锁,进行严查,他想逃是逃不出去的。
这是一场善与恶的竞赛。
关乎着一条条人命。
苏回捂唇低咳了几声,说出自己的推测结果:“最坏的结果……宋蓝恩沉寂了两年,憋闷了两年,这次,他们可能会多人一起行动,意图造成更大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