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仍未叫西夏铁骑冲垮,全仗阵中主将位。
雪粉被凛风刮得如同刀割,马踏刀卷,一片茫茫雪雾。云琅领了亲兵,在雪雾里纵横往来,剑光凛冽,挑开灼烈血色,死镇阵眼中馈。
“少将军!”连胜一刀狠狠劈落,砍翻眼前敌兵,“暗兵营不指望了,殿下亲兵是朔方精锐,为何不与我等合力――”
云琅淡声:“不是时候。”
连胜一阵愕然:“还不是时候?!”
云琅眼底锋锐不减,扫他一眼,回剑将他背后敌兵当胸穿透,摸出碧水丹抛过去。
萧小王爷没打过仗,第一回 领兵,能不能找到最合适的那一点,他心中其实也不尽然肯定。
可不知为何,竟又莫名笃定得很。
天边泛起隐隐亮色,朝霞也叫血气冲天染透,层叠蔓延,镀上一层灿金光芒。
云琅头也不回,扬鞭策马,直入敌阵。
两军鏖战整整一夜,都已极尽疲乏。铁鹞子逼出力气,迎上主将冲锋,彻底混做一团。
右承天门上,都尉盯准时机,吩咐左右:“强弩。”
在他身后,暗兵营将士再忍不住,一头撞在地上:“将军!已到此时,何惧一战――”
“强弩!”
都尉沉声呵斥:“你等要抗旨么?”
“你要做什么!?”
常纪心底寒透:“如今禁军与西夏人搅作一团,你此时动强弩!万箭齐发,有死无伤!”
“禁军死战报国。”都尉漠然道,“宫中会有嘉奖。”
“荒唐!”常纪再压不住怒意,破口叱骂,“江山社稷,尽数毁在你们这些宵小之辈――”
都尉抽刀,抵在他颈侧。
“来!”常纪悲愤已极,反倒大笑起来,“国将不国,先杀了我殉葬!”
城上动静分明,传到城下,人人心头都蔓出寒意。
“这就是你豁出命护着的朝廷?”
拓跋昊看着云琅,目光讽刺:“强弩一落,我西夏人纵有死伤,你的人大抵要尽数折在这里了。”
云琅勒马回缰,抹去温热血色,向城头上望了一眼。
拓跋昊盯着他,慢慢道:“你的皇帝弃绝了你,你的朝堂要至你于死地,你尽力要效忠的,全是荒唐的阴谋。”
云琅眼底光华一跃,收回视线,嘴角扬起来。
拓跋昊已不上他的当,两军虽都疲惫至极,但云琅的禁军无疑战力更弱,会比铁鹞子更早不支。只要再有一波冲锋,就能尽数溃败。
城上那些废物无用的中原人还在撕扯,拓跋昊眼中聚起嗜血狠厉,举起弯刀,正要下令,视线忽然狠狠一凝。
右承天门之上,正要下令强弩营齐射的暗兵营都尉身形滞了滞,自城头跌落,栽在城下死得不能再透。
有人一刀豁开常纪身上捆缚的绳索,将明黄圣旨抛在城头。
被军令圣旨压得动弹不得的半营侍卫司暗兵与金吾卫,终于承来一封抗敌的军令,沉默着火速汇拢,跟在一队高举着禁军虎符的铁骑之后,潮水一般涌出终于开启的沉重城门。
城头之上,战鼓轰鸣擂动。
西夏铁鹞子从未打过这般煎熬的仗,疲惫已极,原本正要随国主令振作精神一举全歼敌军,此时竟都错愕怔住,茫然抬头。
近乎刺眼的白亮日光里,一面云字大旗迎风烈烈,凛然映日,卷起无数心魄胆寒。
北疆部族,没人不认得这面旗,没人不畏惧这面旗。
这面旗肃清过边疆,诛破过敌虏,绞杀过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当年中原朝廷动荡,这面旗再没在北疆出现过,不知有多少部族暗自庆幸中原的皇帝自毁长城。
如今这面旗竟又展在汴梁的城头了。
无声的畏惧忌惮缓慢蔓延,铁鹞骑兵反常地死寂下来,不由自主缓缓后退。
云字旗下,方才诛杀都尉、抛圣旨开门的人长身伫立,将一柄簇了红缨的虎头亮银枪遥遥掷下城头。
云琅头也不回扬手接枪,一点流星寒芒,直取拓跋昊。
“冲锋!”拓跋昊冷汗淌下来,嘶声呼喝,“中原软弱,禁军疲乏……”
“你说得或许不错。”
云琅笑了笑:“朝堂社稷,都该整顿。”
西夏国主的亲兵凶悍扑上来,云琅再不留手,银枪挑起一汪灿亮日色,向上猛然一扬。
援兵随前锋扑上,浩浩荡荡,将铁鹞骑兵彻底淹没。
云琅枪尖绽开片片血色,将背后尽数交给萧朔,策马疾驰掠入敌阵,身形拔起,一枪刺在拓跋昊肩头。
两人身形相向,射雕手无从放箭,拓跋昊看着近在咫尺的雪亮枪尖,脸色苍白。
“荡平河山,自今日始。”
云琅枪尖沉落,重击在他胸口护心镜,一声铮鸣生生掼碎,贯入他胸口:“多谢阁下祭旗。”
拓跋昊不及反应,身子一颤,涌出大口鲜血。
国主危急,亲兵大惊,要扑上来,却被以逸待劳的援兵死死缠住。
西夏的射雕手再按捺不住,急张弓弦,箭尖瞄准云琅胸口。
云琅不闪不避,持枪策马,亮银枪蕴足内力狠狠送出,将拓跋昊穿心刺透。
射雕劲矢呼啸而至,直奔云琅头颈胸前。
云琅弃枪换剑,尽力绞飞两支连珠羽箭,绞到第三箭,手臂一颤,终于力竭。
箭头冷气逼到眼前,一领雪色披风劈面覆落,裹住党项的射雕羽箭,硬生生将箭势绞住引偏,扎着披风钉在地上。
射雕手被连胜一刀劈落,长弓坠地,箭矢散作一团。
云琅睁眼,迎上萧朔凛冽黑眸,眼底蕴起融融笑意。
萧朔伸出手,在他失去意识跌下马之前,牢牢抱住了云琅的胸肩。
第八十七章
铁骑压城到第三日, 汴梁百姓仿佛重见了朔方军。
厮杀声震了整整一夜,从金水门一路喧沸进内城,战火一路烧到沉默的深宫。
风鸣雷动, 天将明时,有人亲眼在右承天门上见了云字旗。
白虎星占西方七宿, 战星铿然,通明整夜。
毕宿镇守昴毕天街, 参为将,下三星伐,九州殊口, 五车破敌。
云旗卷着彻夜明耀的白虎星, 与东方日出金光遥遥应和,所指之处, 无往不胜。
汴梁城远离战火实在太久, 久到早已忘了刀枪铮鸣的声响。人人屏息守在窗前, 听着人喊马嘶,听着厮杀拼命,听到天色大亮, 终于看到禁军队伍从城中出来。
带着热腾腾的鲜血和凛冽杀意,飒白流云旗上, 挑着西夏铁鹞骑兵染血的黢黑头盔。
此一战,平叛定乱,尽歼西夏铁骑。
汴梁已被战火烧毁大半, 所幸有殿前司与云少将军提早防备, 应对及时, 只是毁了沿街的勾栏民宅,死伤不多。
兵力全汇聚到金水门, 开封府撑门拄户,枕戈待旦守着外城,看见殿前司,高悬的一颗心终于重重坠回胸腔。
开封尹眼底尽是血丝,疾步上前,截住连胜:“连指挥使,琰王与云将军……”
连胜持枪拄地,脸上也带着战后的疲倦力竭,摇了摇头:“先回府了,无大碍。”
开封尹心底一松,晃了晃,勉强站稳。
衙役快步上来,将热米酒捧给彻夜激战的将士。城中医者早汇拢到一处,有伤者急治伤,力竭者扶去好生休息。
这一场仗本不在意料之外,只是战局变幻,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
“虔国公坐镇,兵部尚书主持中馈,人手钱粮一应有景王府。”
开封尹低声道:“城中安定,将军放心。”
连胜将一碗滚烫米酒饮尽,喉咙嘶哑得再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鏖战一夜,人人都已不剩半分心力。开封尹原本还想问宫中情形,终归咽下,急吩咐衙役引众人休养生息。
城外不知内城变故,只知道叛军越打越多,从令人生寒的黑铁骑,变成了更令人生寒的塞外骑兵。
两日围困,城内的情形,宫中的情形,一概不明。
往日暗弱的禁军,要如何调度,竟能胜了西夏的铁鹞骑兵?
此等大胜,宫中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天将明时出城的那一队侍卫司暗兵,又是去做什么的?
琰王殿下如何得了禁军虎符,又如何力排众议,带出了这面云字旗?
开封尹压下心中无数念头,尽力定了心神,脚不沾地,又带人去忙碌安置。
汴梁街头人头挨挨挤挤,百姓夹道拜谢,店家加紧熬粥煮茶犒军。禁军苦战力疲,各府凑起来的私兵与衙役护卫,一应由兵部尚书调度,排查清扫,平镇乱局。
琰王府书房内,静得能听见药在炉上煎熬滚沸。
云琅躺在暖榻上,气息平缓,似在熟睡,脸上却淡白得不见半分血色。
梁太医收回诊脉的手,面沉似水,冷哼一声重重坐回去。
“究竟什么情形,要不要紧?”
蔡太傅火急火燎:“少卖关子!叫你来是治伤的,不是出气的!”
梁太医埋头挑选银针,眼皮也不抬:“你若不把沉光给他们两个,用得着我来治伤?”
蔡太傅叫他一言戳中,不由气结:“老夫――”
“不关太傅的事。”
萧朔解开云琅衣襟,低声道:“是我们两个要搏生路,不得已兵行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