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想求的,你就求个平安顺遂吧。”
云琅给他出主意:“这个不算太难为人。你若是求了别的,母妃做不到也就罢了,王叔做不到,只怕还要恼羞成怒,再揍你一顿。”
从端王府到虔国公,一家子不服就揍的火爆脾气。云琅从小看着萧朔被揍大,心里其实很是同情。
家变之后,云琅再没想过去能萧朔的家庙。一时有点压不住高兴,话多了些,拉着萧小王爷拍了两拍:“不过也不妨事,王叔要是梦里来揍你,你就大声喊我。我当即打你两巴掌,醒过来就好了……”
萧朔静听着他的周全计划:“于是,便由父王来打我,换成了你亲自动手。”
云琅不料他反应这般快,轻咳一声,强词夺理:“我来打你,自然……同别人打得不同。”
萧朔抬眸:“有何不同?”
云琅:“……”
萧小王爷如今灵台清明,段数眼看越发高了。
云琅答不上来,顿了下,磕磕绊绊:“自然,自然是——”
“你打我,便不是教训。”
萧朔已翻了数册民间话本,大致知道了云少侯爷这些年苦读的内容,照本宣科:“这打也分几种,若是直接动手,轻重拿捏不好,不成意趣。有房内秘术,要用红绸将人绑缚上,不至太松,不至太紧,还要有美酒佳酿,要凉的,不能热,虽说用来入口,却并不真喝下去……”
“别说了!”云琅溃不成军,“小王爷,你知道这些说的是什么吗?!”
“暂时还不知。”萧朔平静道,“那本只讲到此处,绑上后打了会怎么样,与普通打法有何不同,为何要绑上再打,要美酒做什么,都在下册。”
云琅按着胸口,命悬一线:“下册你也买了?”
“下册违禁,朝廷有令,不准书坊印发售卖,只在民间有零星传抄。”
萧朔道:“府中有人在找,尚未——”
云琅眼前一黑:“不必找了。”
萧朔看了云琅一眼,他其实仍想再往下看,但此时不欲与云琅争执,点了下头:“好。”
马车到了地方,萧朔起身,朝他伸手:“去见母妃。”
“等会儿,举头三尺。”云琅恍惚道,“你方才想的……都忘了没有?”
“只不过是将人绑上斥打罢了,有什么可想的?”
萧朔原本就不明白,如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越发不解:“我这些年,也时常既想揍你、又想将你绑上。”
云琅:“……”
萧朔看他像是有些发热,蹙了蹙眉,伸手试云琅额头:“不舒服?”
云琅自作孽不可活,一口血噎在胸口,奄奄一息:“太舒服了。”
萧朔不放心,叫人在车外等候,回了车上,拉过他腕脉。
云琅的脉象向来虚浮,十次有九次要叫人悬心。萧朔凝神诊了半日,蹙紧眉:“你又服了碧水丹?”
“看你像碧水丹。”云琅面红耳赤,咬牙道,“就喝了一碗汤药,效力早没了。”
萧朔将信将疑,又细诊了几次,仍觉无端急促:“那又是怎么回事?”
云琅把胳膊连袖子一块儿扯回来,他实在没脸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进去见王妃,怏怏坐了半晌:“没事……我下去凉快凉快。”
萧朔不放心,随他一并下了车,叫人在避风雪的廊下设了座。
暮色愈沉,风雪呼啸着低鸣,几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
云琅坐了一阵,尽力想了一圈不相干的,捡了件始终在意的事:“对了,我那时候问你三司使的事,那个叫潘晁的。”
云琅想了想:“你那时候说,他是集贤殿大学士杨显佑的门生,是不是?”
萧朔点了下头:“那天之后,我也托人试着拜访过他的几个门生,有所试探,却都没摸出什么端倪。”
“我见了老国公,忽然想起件事,不知你记不记得。”
云琅道:“当初你那妹子……就我险些娶了的那个,她父亲,是不是曾和人起过冲突?”
“……”萧朔平静地看着自幼没什么像样亲眷的云小侯爷:“在家里,我一般叫他舅舅。”
云琅:“……”
云琅恼羞成怒:“我算不清楚辈分怎么了?!我就愿意这么说!”
“我表妹的父亲。”
云小侯爷自然愿意怎么叫怎么叫,萧朔点点头,替云琅倒了盏茶:“的确曾同人起过冲突,还被捅到了开封尹,只是后来各退一步了事了。”
萧朔那时尚且年幼,对此事知之不多,只模糊知道个大概:“我表妹的父亲与杨阁老也有关?”
云琅捧着茶:“……”
“你舅舅和杨阁老倒没什么关系。”
云琅喝了口茶,敛了心神:“我只是忽然想起,那时候我在集贤殿闲逛,曾见到端王叔去走动过。”
端王一向不愿与文臣走动,总嫌礼数太麻烦、讲究太多,云琅头一回见他来这几个编书的文殿,很是好奇,还特意在门口埋伏起来,绊了端王一跤。
“不能怪我……端王叔前几天刚把我从房顶上踹下来。”
云琅被萧朔看着,多少有些心虚:“再说了,也没能绊成。端王叔身手敏捷,踉了两步看见我,顺手就把我从窗子扔出去了。”
萧朔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只是庆幸,父王被我气狠了,竟只会打我的屁股。”
“你小时候不太会武,走路都摔,收拾起来总要有顾虑。”
云琅自小被端王满天扔惯了,如今想来还有些怀念,喝了口茶:“不提这个……那时我听王叔说了一句,是家中有事要去开封尹走动,但走不通。”
开封尹叫卫准,是先帝朝的探花郎。人长得温和儒雅、一身斯文,沉默少语,讲话声音都不很高。
先帝看着很中意,就派去做了开封尹,专管京城治安。
“谁知道这位卫大人六亲不认,只要有证据,谁都敢关、谁都敢砍。”
云琅从小在宫里,没少听这段故事:“先帝那时候有个妃子,本家的弟弟犯了法,先帝不过试着帮忙说了几句话,便被开封尹直言面谏了大半个时辰……”
萧朔也听过此事,他心念素来转得利落,云琅尚不及铺垫完,便已将诸事联系起来:“那时候父王去集贤殿,是想托阁老的关系,疏通开封尹。”
“自然后来也没成。”云琅已习惯了他的反应,点了点头,省了后头的话,“但那时的情形下,王叔既然能去找那位杨阁老,这两人只怕也有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萧朔派人查访时,并未查出杨显佑同开封尹有什么关系。闻言点了点头,将此事记下:“我知道了。”
云琅尽力想了一圈,也再想不出更多的,揉了揉额头,无奈笑笑:“王叔也是,当初把咱们护得太严,一点儿也不叫你我沾上,如今事事也只能从头摸索了。”
萧朔抬眸,望了他一眼。
“怎么了?”云琅微怔,“你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
“我不曾多想,只是觉得你的胆子实在很大。”
萧朔看着他:“我们在家庙外面,一会儿要进去见父母,你现在竟还敢讲父王的坏话。”
云琅一时不慎,竟忘了这么回事,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闭严了嘴。
先王王妃英灵在上,云琅合掌,心诚则灵:“不是我,萧朔说的。”
“……”萧朔懒得同他计较,将冷茶泼了,起身:“好了,进去罢。”
云琅跟着起身,特意仔细理了理衣物。
他还不曾正经进过家庙,一时几乎有些忐忑,跟在萧朔身后亦步亦趋,小声叨叨:“王妃看我这么进来,真不会生气?”
萧朔停步看他一眼,轻抿了下唇,牵住了云琅的手。
云琅被他牵着,心里踏实了很多,忍不住又有点儿高兴,耳朵红了红:“有没有什么要念诵的?祈福求缘?诚心祷祝……”
萧朔摇了摇头:“心中想的什么,认认真真反复想就是了。”
云琅怔了下:“就这样?”
“不然如何。”萧朔不解,“每次进家庙,先在门口背三段经文?”
云琅又没进过家庙,小声嘟囔了几句,红着耳朵不肯走了。
萧朔回身,轻声道:“怎么了?”
“我想让王妃跟先王生生世世都在一块儿,要是还没走,就多去几个地方逍遥,不用老是看着我们……”
云琅掌心有些凉,微攥了下:“要是这么说,王妃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萧朔垂眸,“母妃若是生气,我替你挨训。”
云琅攥着他的手,欣然道:“那要是王叔生气——”
萧朔温声:“你自己挨揍。”
云琅:“……”
“你若实在太闲。”
萧朔就没见过有人在家庙里话也这么多的,将人引了引,去拿了两支香:“就想想红绸和酒的事,待你我回去,还要再细问你。”
云琅好不容易忘了这一回事,绊了下,咬牙切齿低声:“你提这个干什么?!”
已经进了家庙,云琅不敢高声不敢动,站在一众牌位前半点不敢造次,恨不得生吃了萧朔:“什么红绸什么酒……我不懂,也不知道,你别提这个了。”
萧朔扫他一眼,将手中香点燃了,分一支过去。
云琅接过来,反复念了告罪,鼻观口口观心清心明目。
“不必这般紧张。”萧朔覆上他颈后,揉了两下,“这些都是我们的长辈。随心所欲,不逾矩即可。”
云琅一时不察,被他这一句结结实实戳了心,没说出话,跟着瘪了下嘴。
萧朔引着他,在牌位前上了香,依次跪拜过。
这些年,萧朔也不曾这般正经地祭拜过。他阖了眼,潜心念了几句,起身时,云琅尚不曾动。
庙内昏暗,烛光闪烁。
云少将军仍伏在地上,肩背微微打着颤,静得能听见筋骨微栗。
萧朔安静陪着,直到云琅抹了把脸,红着眼睛长呼口气站起来,才又伸出手。
云琅不知这是不是也是家庙的礼数,把手交出去仍叫他牵着,跟在萧朔身后:“我跟王妃说了好多话。”
萧朔点了点头:“母妃定然听得见。”
“我还跟王妃保证。”云琅有点高兴,小声道,“一定百年之后,才和你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