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听到眼前的青年垂目道,“往后照顾好他。”
嗓音温柔,像在交托自己的情人。
福宝听到自己的声音,“好。”
福宝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金刀。
宝石已经碎了。
金刀的刀鞘是金子。
拣回去也许可以卖个好价钱。
香炉的烟雾已经燃尽。
只有残余的酒香还荡涤空气中。
像酒醒后梦的余温。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赵嫣许久未曾醉过。
他扶着床帷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全身都在痉挛颤抖,肠胃翻搅作一团。
福宝红着眼眶将他安置于床榻上,声音哽咽道,“公子,喝点醒酒汤吧。”
赵嫣双目失神地盯着雕花帐顶,发丝铺满红枕,青花绛袍凌乱散开,面颊雪白,极轻笑出了声,“我这一生从未如此清醒过。”
福宝将汤药置放在案前,汤药蒸腾热雾。
一直候到帐中没了动静,他小心带上门出去,正撞见刘燕卿立在廊外,修长的身形在月下投下一道暗沉的影子。
刘燕卿上前问道,“今日见了什么人?”
福宝叹道,“荣家大公子。”
刘燕卿便放下了心,若是荣昇,必然会将赵嫣的消息守口如瓶。
赵嫣未死的消息传出去,必定在京城重新掀起滔天血浪,即便是皇帝也未必能护住他。
滔天的民意都要将金銮殿压垮。
刘燕卿正欲推门而入,福宝忽然道,“大人,三年后等公子病好了,如约送他回西北吧。”
刘燕卿脚步微滞,声音冷下来,“福宝,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刘府的人?”
福宝盯着刘燕卿道,“大人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清楚,可公子的心不在这里,强留着他有什么意义?”
刘燕卿道,“即便是病好了,你以为他就愿意回西北了吗?”
福宝微怔,转头看向室内暖霭的灯火。
借着昏淡的光线,还能看到室内的案几投下的剪影。
福宝喃喃道,“大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你。”
刘燕卿看了福宝一眼,手中的折扇在他的头上一敲。
“滚去睡觉。”
福宝瞪了刘燕卿一眼,捂着头跑开。
刘燕卿推开了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赵嫣喝醉了,已经沉沉入眠。
他身上带着酒气,眉头蹙起,雪白着脸蜷缩在锦被中,睡梦中仍然不得安宁。
刘燕卿小心替他掖住被角,手指落在赵嫣的唇瓣上。
这双苍白的唇瓣已经在日渐恢复血色,丹砂长年沉埋于血脉中的毒性在日复一日地缓解。
而刘燕卿知道,赵嫣即便是三年之后解了丹砂的毒,身体根基已毁,往后也不能比寻常人了。
这副身子将像破裂后又重新黏起的瓷器,要长年小心养护,不能动肝火,不能提重物,随便一场风寒或许对他来说都是鬼门关,一不小心便会再次七零八碎。
这样的身体解毒后跟着秦王去了西北那蛮荒之地,会发生什么连刘燕卿都不能预判。
刘燕卿低声叹息。
“赵长宁一一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的手指落在赵嫣凌乱的发间,赵嫣沉沉闭目,绵长呼吸。
眼前的人鲜活明亮。
会生气,会动弹。
若有一天真的变成一具尸体,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刘燕卿带上木门离开。
福宝自从那日送回赵嫣之后,便悄悄将金刀藏了起来。
赵嫣没有过问金刀的下落。
赵嫣在书房中见了刘燕卿。
这还是赵嫣在刘府中这么久第一次主动来寻找刘燕卿。
“刘燕卿,能否帮我一个忙?”
刘燕卿放下手中的书摊在案几前,挑眉道,“什么?”
赵嫣一字一句道,“帮我调查母亲死亡的真相。”
刘燕卿神情严肃下来,“赵夫人的死你调查了那么多年都一无所获,何以如此高看我?”
赵嫣摇头道,“或许我一直以来追查错了方向。”
他们都是聪明人,但凡稍有提及,便能知晓话中隐含之意。
刘燕卿道,“你是怀疑宫中……”
赵嫣道,“我不能确定。宫中的娘娘,或许是太后,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刘燕卿道,“太后有动手的理由?”
赵嫣道,“先帝未去时太后当年还是皇后,对我早有不满,能把事情做到这般毫无痕迹,除了宫中掌权之人,我想不出来还有谁。”
有一点赵嫣没有说的是,当年先帝与他的流言沸沸扬扬,必然传入当时的皇后耳中。皇后善妒,连后宫中楚钰的生母都不放过,杀不了他转而杀他最亲近的人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燕卿,若你在宫中有安插人手,可否帮我打探一些消息?”
刘燕卿沉默许久,终于道,“我可以帮你,但是我有个条件。”
赵嫣道,“什么条件?”
刘燕卿眉目弯起,阴晦的阳光落进眼睛。
“这三年安安分分住在刘府养病。”
赵嫣道,“好。”
赵嫣离开的时候刘燕卿唤住他问,“赵长宁,楚钦与陛下约定三年为期,三年之后,你会回西北吗?”
赵嫣脚步微滞,没有回答。
刘燕卿笑了,赵嫣背对着他并没有看到刘燕卿一双丹凤眼中的邪气。
与素日懒散的模样判若两人。
“楚钦当日将你交给陛下的时候没有一分不舍,前几日我听闻陛下有意为西北王赐婚。”
“赵长宁,西北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刘燕卿看到前方的背影微微一颤,很快又挺直了背脊,在一片婆娑的花影下消匿踪迹。
刘燕卿负手而立,神情不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朝廷赐婚,实则有以婚固盟之意。
此女为辅政大臣明正源嫡出。
朝廷的意思经信使长途传至西北。
楚钦沉默良久对信使道,“婚事可定,劳烦信使回京转告陛下,凡事须知见好就收,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本王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楚钦身形高大,容貌俊美,着一身黑色甲胄,起身时腰间的银刀撞击铠甲发出兵戈之音。
投在昏灯下的暗影覆盖住信使,信使两股战战,惶恐不敢言。
这位信使回京原话相禀,灯影下的楚钰面无表情。
朱旻盛身着花衣莽袍,手中的拂尘为风晃动,“不知西北王此话是何意?”
楚钰道,“小皇叔知朕甚深。”
正如楚钦所猜测,楚钰在拿赵嫣掣肘楚钦,这场婚事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诸如此类的胁迫将层出不穷。
楚钦奉劝楚钰见好就收,便是以这场婚事绝了楚钰再拿赵嫣做文章的心思,告知楚钰这已是最后的退让。
若楚钰再有动作,秦王退无可退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来则无人知道。
楚钰想维持目前的大局,并不欲将楚钦逼迫到绝路,所以心存试探。
楚钦想维持目前的大局,是以一忍再忍,而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花衣大监叹道,“怎么就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楚钰看了朱旻盛一眼,“朕也想知道。”
风声过耳,宫灯亮起,年轻天子打开案前一卷美人图,手指触碰到画中美人顾盼生辉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