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妈妈怔怔盯着自己的儿子,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了,玩遍了花花世界,眼睛里却透出某种幼稚的东西,是爱,是执拗,是一往情深。
“小正啊……”匡妈妈的脸色不大好,“不会是你单相思,硬缠着人家小宝儿吧?”
哈?匡正没跟上他妈的脑回路。
“小宝儿是个好孩子,”匡妈妈忧心忡忡地问,“你是不是骗人家啦?”
匡正让他妈问懵了:“我骗他什么?”
“骗他和你……”匡妈妈说不出口,“小宝儿我了解的,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要不是你勾搭人家,他能跟你……那个?”说着,她狠狠掐了匡正的手背一把,“缺德哦你!”
匡正缩回被掐疼的手:“妈你说什么呢,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
“谁信你的鬼话哟!”匡妈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小宝儿没爸没妈已经够可怜了,你还欺负人家,把人家往歪路上领!”她想起宝绽给匡正夹肉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你胡闹够了,拍拍屁股走人了,小宝儿怎么办!”
匡正皱着眉头从沙发上起身:“妈,我和宝绽不是胡闹的。”
“不是胡闹是什么,”匡妈妈没理解他的意思,“你玩够了女孩子又和男孩子玩,说出去丢死人了!”
“我和宝绽,”匡正扳过妈妈的肩膀,严肃地说,“我们要一辈子的。”
“哦哟,”匡妈妈让他逗笑了,“什么一辈子,两个大男人怎么一辈子,你们不要孩子啦,还一辈……”忽然,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难以置信地盯着匡正。
第152章
匡妈妈对宝绽的态度明显变了, 在客厅里碰上, 面孔冷冰冰的, 宝绽主动跟她说话也不搭理, 后来干脆往自己那屋一窝,连狗血电视剧都不看了。
宝绽心里清楚, 是匡正跟她说了什么, 至于说的是什么,他不敢细想,一想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 全身发凉。
大年三十儿这天, 园区特地放了烟花, 热闹喜庆的日子,家里的气氛却别扭,春节晚会无聊到尴尬, 年夜饭也索然无味,三个人连把像样的麻将都打不起来,各怀各的心事,失魂落魄地坐着。
挨到快敲钟, 宝绽找个借口把匡正叫到储藏间,鼓起勇气问:“阿姨怎么了?”
“可能心情不好吧, ”匡正握住他的手, “没事。”
宝绽知道他没说实话,垂下头,默不作声。
“宝儿, ”匡正托起他的下巴,动作强势,眼神却温柔,“别太在意其他人,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我不会变的。”
宝绽不敢看他,家里这种氛围,好像多看他一眼都有罪:“哥,你是不是……跟阿姨说什么了?”
他这样问,匡正没必要再隐瞒,缓缓点下头:“我告诉她了。”
宝绽的脸像一块骤然碎裂的冰,即使知道匡妈妈已经猜到了,即使自己那天差点就和盘托出,但这一刻最终到来,避无可避、板上钉钉,他还是难受得几乎窒息:“你怎么能说呢……”
“她迟早会知道,”匡正攥紧他的手,“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等她逼着我去相亲,再告诉她我这辈子不会和女人结婚,不会给她生孙子。”
听见这话,宝绽整个人呆住了:“你……不生孩子?”怪不得阿姨的态度变化这么大,这是要了她的命,“你怎么能这么说!”
匡正坦然:“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宝绽完全慌了,将心比心,没有哪个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没有后代、好好的家庭断子绝孙。
“宝绽,”匡正意识到他的想法,逼上一步,把他抵在墙边,“你难道认为我早晚有一天会找个人生孩子?”
宝绽没回答,只是嗫嚅:“人总要有孩子……”
匡正胸口憋着一股气:“那你也会结婚生子?”
“我不一样,”宝绽的声音颤抖,“我没有家,我是……孤家寡人。”
匡正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结婚生了孩子,然后呢?你呢?”
“你有了孩子,”宝绽偷偷想过这个问题,“你要是还要我……”
啪!轻轻的一下,匡正拍了他的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当什么……没当什么,宝绽茫然地看着他,他们这种关系本来就上不了台面,他抢了匡妈妈的儿子,难道还自私得连一个孙子都不给人家吗?
这时,匡正问:“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家里娶个女人,外头养个男人,一个十足的人渣,宝绽反应过来:“不,哥……”
“宝绽,”认识这么久,匡正从没对他说过重话,但这回,他没纵着他,“你现在也是百万身家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懦弱?”
宝绽哑巴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曾几何时,他怕被匡正看不起,那是一种经济上的自惭形秽,但现在他一步步追了上来,和他哥的距离却似乎并没有缩小。
“只有对父母承认了,”匡正告诉他,“才有可能争取到他们的认同。”
宝绽逃避地别过头:“怎么可能……这种事,别奢求了。”
匡正扳过他的脸:“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宝绽摇头:“他们不会认同的,”他抿白了嘴唇,“他们只会妥协,因为他们爱你,所以才选择退让,是我们在逼他们。”
匡正怔住了,他从没站在父母的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像宝绽说的,因为被爱着,习惯了自私,所以能无所顾忌。但宝绽不一样,他没有父母,才懂得加倍珍惜,他在设身处地为匡妈妈着想:“宝儿……”
外头的鞭炮声突然大起来,噼里啪啦开锅了一样,宝绽看一眼表,十二点整,新的一岁已经来了:“走,”他推推匡正,“先去给阿姨拜年。”
匡妈妈愣愣坐在沙发上,匡正和宝绽是那种关系,她能忍,那种关系一辈子,她也能忍,但不结婚不生子,她忍不了。她难以想象和小姐妹们不一样,难以想象她们的眼光,难以想象从那个小小的人群顶端掉下来,灰头土脸。
“阿姨,”宝绽从走廊拐过来,笑得喜气,“过年好!”
他后面是匡正,那么优秀的孩子,就这么被个没妈的穷小子拴住了,匡妈妈看着出双入对的他们,只觉得心寒。
“阿姨,”宝绽在时家那几年都是按老规矩,拜年要磕头的,他在沙发前的一小块空地跪下来,额头触地,“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心想事成,吉祥如意!”
匡家没有磕头的习惯,但宝绽跪了,匡正也跟着跪,像是某种无言的恳求,请他妈妈放宽肚量,容下宝绽这个人。
但是匡妈妈没有,她一言不发,冷漠地从沙发上起身,回到自己那屋,啪嗒一声关了门。
这时宝绽的额头还抵在地上,胸口从里到外凉透了。
这就是他和匡正的第一个春节,没有长辈的祝福,只有相对无言的怀抱和辗转反侧的长夜。
第二天一早,宝绽起床去厨房煮饺子,热腾腾的水饺出了锅,第一碗就给匡妈妈送过去,他一声声“阿姨”叫着,换来的却是一个固执的背影,和再清楚不过的拒绝。
宝绽把碗筷放在床头,默默退出来,身心俱疲。
匡正在楼上打电话,大年初一,不是下属就是客户,没完没了地拜年,宝绽披上大衣套上靴子,轻轻拉开家门,走了出去。
初春的风迎面吹来,没有化尽的雪路,一眼望不到头,这条路他很久没走了,夏天时的汗水和闷热记忆犹新,他徒步走到红石,坐上地铁,十几站过去了,只编辑了一条微信:哥,我去师哥那儿住两天,你照顾好阿姨。
按下发送键,他把手机静音。
从地铁出来坐公交,穿过萃熙华都的步行街,走天桥到一片老小区,时阔亭给过他地址,按着门牌号找过去,上八楼,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
宝绽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才敲门。
“谁啊!”应笑侬的嗓子中气十足。
“小侬,”听到他的声音,宝绽忽然很委屈,“是我。”
门立刻开了,应笑侬抱着孩子站在门口,一脸的诧异:“你怎么来了!”
宝绽低下头,局促地跺了跺脚上的雪,“匡正他妈妈……来这边过年。”
应笑侬一听就明白了:“进来,快进来,大年初一的,新年快乐!”
“快乐,”宝绽勉强笑笑,进屋脱掉大衣,时阔亭穿着背心和四角裤从里屋出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宝绽来啦,正月跟咱们过?”
“哪儿那么多话,”应笑侬拿眼横他,宝绽这是在“婆家”挨了欺负,回“娘家”来疗伤的,他把小宝往时阔亭怀里一塞,“喏,闺女还你。”
“我说,”时阔亭抱着孩子,瞪着两个黑眼圈,“我带了半宿了,这刚睡下!”
“你闺女,”应笑侬拉着宝绽去他屋,“你不带谁带?”
“不是,这屋就咱们两个大人,我给小宝当爸,你就不能给她当下妈啊!”
“谁妈,什么妈,哪儿来的妈!”应笑侬恶狠狠指着他,“再说一遍老子弄死你!”砰地一声,他摔上门。
“小侬,”屋子不大,很热,宝绽脱掉高领毛衣,“你别总欺负师哥。”
“怎么,说你师哥两句,心疼啦,”应笑侬倒了两杯水,回头一瞧,宝绽脖子上有个淡淡的红印,“哎哟喂,姓匡的吸的?”
宝绽一愣,连忙捂住脖子,从肩膀到脸颊全红了。
“啧啧啧,”应笑侬直撇嘴,“姓匡的真不是东西,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
“没有,”宝绽抓着毛衣想穿上,“就这回……弄红了。”
应笑侬一把抢过毛衣扔到沙发上:“你别什么都听他的,那种人风流成性,满脑子黄色废料,你吊着他点儿。”
这种话题让宝绽不舒服:“小侬,”他忐忑地问,“你觉得我是个懦弱的人吗?”
“懦弱?你?”应笑侬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唱戏的,敢领着大伙进娱乐圈,还有比你更猛的吗?”
宝绽苦笑,他说的不是这个,沉默片刻,又问:“你说,我是不是配不上匡正?”
“我天,没事吧你!”应笑侬呛了口水,“你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没觉得配不上他,眼下在富豪圈也是有一号的人物了,你倒觉得配不上他?”
“我不是说钱,”宝绽指的是修养、自信、气度之类无形的东西,“我……”
这时手机在裤兜里震,应该是匡正,看到他的微信打过来了,宝绽连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却不是他心里那个名字:“小先生?”
“宝老板,”何胜旌的语调优雅轻快,“农历新年快乐。”
“啊,”宝绽挤出一个笑:“新年快乐。”
那边没说话,有一阵突兀的空白,然后问:“现在有时间吗?”
“啊?”宝绽显得心不在焉。
“上次的画,不方便去你家的话,你来一趟我的画室怎么样?”小先生提议,无论语气还是措辞,都很绅士,“如果你现在不忙,我派车去接你。”
第153章
匡正打了快一个小时电话, 之后点开微信, 满屏幕都是红点, 他从上往下翻, 大多是拜年的,其中有一条段钊的消息:老板, 汪有诚那个热搜挂上了。
匡正切去微博, 大年初一的热搜,汪有诚买的第四位,他点进话题一看, 很意外, “天才画家陆染夏”, 一个做出来的假新闻,网友的热度居然不低。
名不见经传的野鸡画家,按理说大众的参与度应该不高, 匡正看了一圈,发现这个热搜有两个成功点。
第一,汪有诚的文案特别漂亮,捅进陆染夏左眼的那把刮刀换了个人, 换成一个打工女孩,小W。小W的人设很老套, 青春、拮据、近乎病态地偏执, 文案中,她给陆染夏做了三年模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的才华, 当毕业季来临,陆染夏即将去法国深造,两人面临分别,矛盾于是爆发。
第二个点,是陆染夏那张脸,汪有诚不知道怎么说服了覃苦声,拍了一张他在画室的特写。陆染夏执着笔,阴柔的脸上蹭了几道油彩,桀骜中添了些艺术家特有的沉郁,匡正不得不承认,在如今这个时代,颜值即正义。
这样精彩的脸失去左眼,任谁见了都要叹息一声,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在陆染夏这出悲剧里,爱、恨、戏剧冲突一个也不少,成功挑起了吃瓜路人的好奇心,快速把他带进了大众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