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去的东西我可不打算收回来,学长你要是不喜欢的话,直接扔垃圾桶好了。”见对方还蹙着眉,傅念宇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有私心的,等我过生日时,学长你也得送我礼物。”
池凡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傅念宇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什么都行,只要学长你送的我都喜欢。”
池凡很想说,其实你送什么我也都会很喜欢,根本没必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但相同的话,心思单纯没有杂念的人可以说得毫无负担,他这样顾虑重重的人很怕不小心暴露什么,内心思绪百转千回,最终付诸于口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
“好,我记得了。”
这就是默认收下礼物的意思,傅念宇终于放下了心。挑选礼物时,他为了表示诚意,还想过要送一个自己雕刻的小摆件,不过实践起来发现难度实在……实在太大了,他雕坏了无数个木料,最后勉强雕好一个,拿去店里给周晔看了一眼,对方愣了半天迸出一句话——
念宇,你如果送这个,别说爱情的巨轮了,友谊的小船都可能不保你信不信?
傅念宇:……
于是只能作罢,诚意不够,金钱来凑,好在池凡没嫌弃,否则他会郁闷死。
敦促着池凡把礼物收进他的包里,傅念宇放心了,满意了。时间已经很晚,两人熄了灯躺下睡觉。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但换了地点和环境,意义就大不相同了。黑夜寂静,鼻端萦绕着对方的气息,密不透风得将整个心脏紧紧包裹,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最隐秘的情绪,让人暗暗悸动,心神不宁。
偏偏身下的水床能把一个人最细微的动作都放大出来,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在动,像是很不安稳的样子,傅念宇忍不住出声问。
“睡不着吗?”
池凡在黑暗中懊恼地闭了闭眼,他是想尽快入睡的,偏偏睡不着,还打扰到了傅念宇,这让他很惭愧:“我……我可能有点认床。”说完才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如果这算认床,那之前睡在傅念宇家算什么?
“就是不太适应,躺久一点应该就能好了。”池凡立刻又补了一句,“你也没睡着?”
傅念宇无声地笑了笑:“既然都睡不着,那就聊聊天吧。”
“聊什么?”
傅念宇想了想,自从听池凡说起他对未来的打算后,有些话一直堵在心里,虽然可能不妥,他还是想和池凡谈谈。
“学长,你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他故作轻松地问。
“不过。”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冷硬,池凡很快放柔了语气,“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那等明年我高考完,有时间了,我陪你好好过一个怎么样?”
池凡没说话,昏暗的房间里只能听到轻轻的呼吸声。
傅念宇不由得想起上辈子两个人谈及这个话题时,对方也是沉默以对,那时他不明真相,只以为对方不喜形式,没再深问;但这次不一样,他已经知道对方的心结所在,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其实在知道我母亲那些事的时候,我也想过,我要是没有出生就好了。”傅念宇斟酌着说,“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母亲当时没有怀上我,她就不用辛苦地当单身妈妈,也不会再和我父亲这边有牵扯,她可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甚至……甚至不会遭遇那场倒霉的车祸,可能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
水床突然抖动了一下,因为水波惯性的问题,池凡原本只是想稍微侧向这边,但一下没刹住就滚了过来,正好贴到傅念宇放在身侧的手臂上。
若是之前,他肯定会飞快地拉开距离,但这次他没有动,停顿片刻后,还用手掌轻轻搭上了傅念宇的手背。
“你别这么想。”池凡低声说。
傅念宇扯了扯嘴角,刚才他的确有点伤感,但感受着手背传递来的温暖,心扉上洞开的那道裂痕不再呼呼灌着冷风,寂静冰冷的黑夜也仿佛有了温度。
“我曾经是很偏激,很想不开,但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也许我的出现改变了我母亲的人生,但也有很多人的人生,会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并且是好的改变。”
“学长你也是一样的。”
也许两年后,这个人自己也会领悟这件事,并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但此时,在他还站在迷雾里徘徊时,自己也许可以提前把对方说过的话,先说一遍给他听。
“你的出现和存在都是必要的,是不可或缺的,也许现在还没遇到,但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人正在等着你,等着你在未来某一天,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池凡怔怔地听着,良久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人在等着自己,池凡并不知道;但他想,自己也许一直都在等着那样一个人的。
那个人会勾着嘴角带着几分坏笑地叫着“学长”,弯起的眉眼却温柔又好看;
那个人会又凶又狠地与人打架,暴戾得让人胆寒,却始终记得将他好好的护在身后;
那个人会在醉酒时像个孤独的孩子,哽咽着让他别离开自己;也会在觉察到他心情低落时,安安静静地陪他夜聊,像是过来人一样开导和宽慰他。
鼻端嗅到那人身上清新的沐浴露香味,他们用的是民宿配备的洗浴用品,身上的味道是相同的,却又因为个人气息的不同,而有微妙的差别。两种相似的味道交融纠缠在一起,顺着呼吸流入胸腔,胸口都仿佛灼热起来,温暖而酥麻。
也许他还不能确定这份朦胧的感情到底有多么重的分量,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这种有悖常伦的情感,但在这一刻,他无比确信,并牢牢记住了心灵深处的悸动——
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傅念宇。
第56章 56
56
那晚自己最后如何睡着的,池凡已经不记得了。
他唯独记得的,是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他曾经做过的梦。
荒芜的小路,阴沉的天空,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旅程,疲惫而麻木的脚步因那个人的呼唤而停下来。
——学长,我喜欢你。
在这个没有阳光的世界,那个人的眼睛明亮宛如盛满了阳光。曾经的梦境在此戛然而止,而这一次,它却有了新的结局。
——我也喜欢你。
没有现实的枷锁,没有重重的顾虑,他深深地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也如他一样微笑起来,轻松愉悦的心仿佛是飞向宽阔天际的鸟儿。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好梦由来最易醒。
只是这次醒来,池凡不再像上次那样又尴尬又匪夷所思,他只是悄悄看了一眼身边还在熟睡的人,然后望向天花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该来的总会来的,该想通的早已经想通了。
算了,沦陷就沦陷吧,不想再挣扎了。他想。
毕竟……已经没法再自欺欺人了啊。
***
傅念宇不知道自己昨晚的话有没有起点作用,早上和池凡吃早饭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对方的心情比昨晚好了很多。
但具体好在哪里,傅念宇很难形容,就是一种感觉——好像紧绷着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一样,又好像紧闭的窗户敞开了一条缝,他总觉得池凡和之前有些不同了,似乎更活泼,更开朗,也更愿意笑了。
上午在周边的海市逛了逛,中午在渔民家用过午餐,下午他俩去了长途汽车站,坐车返程。
车走到一半的时候,池凡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咦”了一声。
“我们期末考的时间安排出来了。”池凡说。
“这么早?”傅念宇的目光望过来,池凡低头翻看着班级群里的通知,边看边说。
“唔,六月中旬开始考试周,六月底考完试,七月初就能放假了。”
“学长你暑假是留在这边的吧?”虽然之前已经问过,傅念宇忍不住又确认了一下。
池凡点点头:“嗯。”心跳微微加快,傅念宇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你住在……”
“我住校。”池凡毫不犹豫地说。
“……”
傅念宇本来对这次双人游的效果还挺满意的,结果被现实沉痛一击,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这、这怎么还不如之前呢?之前池凡还说会考虑考虑的,这次居然这么干脆就决定住校了,为什么啊!
“学长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傅念宇垂死挣扎,眼巴巴地望着他,“真的不想住我那边吗?”
池凡缓缓摇了摇头:“我更喜欢住校。”
傅念宇没法再问了。池凡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问就是不知好歹,是强人所难,是居心叵测,他虽然遗憾和失望,也不至于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任何空间。
“那……那学长你放假后,有空就多去我那边坐坐,”傅念宇勉强笑了笑,“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池凡看了他一会儿,很认真地点点头。
“好。”
***
高考日结束后,S大附中的高二生们变成了准高三生,压力骤增。
傅念宇也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压力,不仅是心理上的,还有实实在在加重的学业负担——作业变多了,晚自习也多加了一节,为了防止他们分心,学校命令不准带手机到学校,教导主任甚至还突击检查了几次,这就导致傅念宇和池凡的日常聊天时间大幅度缩短。
唯一让傅念宇欣慰的是,池凡说有空就会去他那边坐坐,居然真的付诸了行动。虽然因为要准备期末考试,池凡去了也就是在书房里和他一起看书学习,但对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推三阻四不肯过来,这就让傅念宇十分满足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底。
S大教学楼的某间教室里。
结束的铃声响起,池凡放下手中的笔,将试卷交给过来收卷的老师,轻轻松了口气。
最后一科终于考完,他的大一学年正式结束了。
无论考试成绩是好是坏,考试结束这件事本身都值得让学生们兴奋,教室里喧闹起来,有赶着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离校的,也有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商量要去哪里嗨一把的。
池凡是宿舍里唯一一个暑期不回家的人,其他四名舍友明后天就会坐车回家,大家说好了今天考完后一起去市区聚个餐,顺便买点要捎回家的当地特产。放假前宿舍的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池凡当然不会缺席,大家回宿舍放好东西,说说笑笑一起打车去了市中心。
聚餐地点是舍长谭哥选的,一个开在商场大楼里的火锅店。这个商场人流量很大,它最顶层是电影院,下面两层有各式各样的餐饮店,装修高档环境优雅,很多年轻人都喜欢过来消费。
池凡对宿舍集体活动并不排斥,甚至还很喜欢,只是之前太忙,很难和其他四人聚到一起,今天机会难得,大家边吃边聊,嘻嘻哈哈,都十分尽兴。
吃到一半,池凡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时路过一家西餐厅窗外,视线不经意地一瞟,突然一愣。
这么巧?居然又看到熟人了。
透过西餐厅明亮的橱窗玻璃,他看到室内角落里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傅斯延,他背朝着这边,只露出一个背影,但池凡对傅斯延也算比较熟悉了,一眼就能认出来;坐在傅斯延对面的是个陌生的年轻面孔,瞧着和池凡年纪差不多,样貌俊秀衣着新潮,耳朵打着银色的耳钉,感觉是和孙一然差不多的类型。
池凡不知道他俩在聊什么,但在他注视的这十几秒里,那个男生一直在说话,眼睛紧紧盯着傅斯延,情绪十分激动的样子;傅斯延却没什么反应,始终微垂着头,静静地用银色汤匙搅拌着面前的咖啡,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池凡都能感觉到傅斯延的冷淡和不耐烦。印象中的男人总是笑得如沐春风,应付什么都是游刃有余,从未见过他这样一面,池凡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望向那个男生。
是朋友吗?
但……好像感觉和朋友又不太一样。
好奇归好奇,涉及别人的私事,当事人肯定也不想被人揣测,池凡很快收回目光,脚步未停,从西餐厅窗外走过后就没再多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