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唯一的家人也没有了,可怪谁呢?怪他大逆不道,活该天打雷轰。
本来在锦裕二年,他该与全族一起葬身于惊蛰谷。
可偏偏那日半夜,少将军师律闯进他帐篷:“庄戬,捉沙狼去不去?”
师律是大夏战神武安侯师云的弟弟,那年跟他一样都是十六岁,性子很野不服军规,特别喜欢带二三十人精锐轻骑开溜,大半夜里往星夜下一望无际的大戈壁里撒了欢的跑,碰到人就打、打完了就跑。
师律管这叫“捉沙狼”。
庄青瞿一向性子稳重,平常并看不惯师律,总觉得他天天这么浪早晚总得把自己浪死。却架不住那夜师律眼里明亮星辉,让他想起某个他想念的,也惯常上蹿下跳的人。
“走。”
那夜庄青瞿提上弓,第一次不守军规、不服管教,与师律轻骑一路向北。
运气很好,夜色中发现了北漠一方大营,冲进去就是一通乱扰。还将追兵引去另一座北漠营帐,黑灯瞎火于高处看他们自相残杀了近两个时辰。
那一仗漂亮极了,师律还笑着说:“有此大功,咱们这次回去总不会受罚了吧?”
却不知道相隔几十里外,本该防守森严的庄氏大营却被内应放开了大门,正在遭北漠大军夜袭血洗。
他们出门一趟,再也回不去家了。
……
雨越下越大,庄青瞿坐在窗边越发觉得冷了。他起身关窗,却见外面一盏暖融融的风灯由远及近。
云飞打着伞,皇帝提着灯:“青卿,朕听说苏栩走了,特意来接你回去用膳。”
庄青瞿才终于似是回到现实一般,僵冷的周身感觉到了一点温度。
“青卿,你是不是穿太少了,手怎么那么凉啊?虽说开春了也不能贪凉,俗话说的好春捂秋冻!”
一路上,宴语凉都在给他暖手。庄青瞿垂眸,清浅的瞳在小风灯的照映下逐渐恢复一片柔和。
温情脉脉、治愈人心,两个人都没想到回了楚微宫居然还能吵架。
因为庄青瞿看到了宴语凉新写的赐婚诏书。
上面还有岚王大印,婚书是赐婚给苏栩的,女方那边空白没填。
可苏栩已经……
庄青瞿想起适才一切不禁心里刀搅一样:“阿昭,你……不能乱写。”
他声音涩得厉害,整个人亦很颓靡,宴语凉一愣。
啥玩意?不让写就不让写,好好说!朕写一封赐婚给苏栩的诏书你难过得都要哭了是几个意思???
第37章 得遇阿昭,此生无憾。
岚王不让写就不让写,居然还把那婚书给抢走了。
宴语凉耐着性子伸龙爪:“乖,还给朕。”
岚王:“阿昭要赐婚玩,可以选你的奚卿徐卿。”
宴语凉:“???”
“难不成朕想赐婚还折辱你那苏指挥使了怎么着?天家赐婚无论对谁来说都该是无上荣耀,就你苏栩那么特殊?”
“阿昭!”
撕——争抢之中,诏书破了。
很好。
皇帝当场武德附身。平常性格好,真酸成老陈醋了谁还没有点脾气?挠不过骠骑大将军也要挠!
他是不太懂。之前他“没有心”的时候,这人成天一肚子委屈不也要拼命宠着溺着他?如今他好不容易有心了,反而护着别人了!
只喜欢没有心的狗皇帝是吧?
朕就没有心给你看!
一旁云飞樱儿又是惊呆的一天,眼前场景实在是……你说是在打架吧,最多算是岚王小心制住皇上乱动的胳膊腿。可你说不是在打吧,又非常活似农村院子里一只小黑鸡一只小黄鸡在扑棱翅膀、唧唧互叨。
只有鹦鹉跟着节奏很是愉快:“岚王吉祥!陛下吉祥!岚王吉祥!陛下吉祥!”
这大夏宫闱秘史,今日也是推陈出新、翻了花样。
比划完了,各自冷静。
宴语凉冲去刚化冻的小院回廊,对着池塘里摇头摆尾的红黄锦鲤深刻反省。
自己这两天的度量,究竟咋回事?
庄青瞿则一脸落寞从正门往外走,看着漫无目的像是要去外头淋雨。
拂陵真都快头疼死了,赶紧打着伞追上去。
“主子!”
“主子您是要去哪儿。”
岚王:“你回去。”
拂陵:“主子无需和陛下吵,旁观者清,你们两个其实不过是……”
岚王抢过伞:“让你回去。”
拂陵:“那么简单的事,主子如何看不穿?陛下这几日反常,无非是因为主子处处护着苏大人有些酸罢了,值得高兴的事儿您难过什么呢?”
轰隆,天边一声雷。声特别大,余韵了好一会儿。
庄青瞿:“什么?”
拂陵:“陛下他,是吃苏大人的味儿了。”
庄青瞿:“什么?”
拂陵哭笑不得:“主子,您有的时候真是……”
庄青瞿脸上依旧是茫然。他在雨中依旧气质容华,一双细长凤眸看过来流光溢彩,只可惜还是不明白。
拂陵:“主子想想,陛下何时曾管过赐婚这种闲事?奚大人徐大人皆年过三十孑然一身,也没见陛下替他着急张罗呀。若非为了主子,陛下替苏老大瞎张罗什么?”
庄青瞿这才总算略微懂了些,转身回宫,走到一半依旧疑惑。
“但,为何会是苏栩。”
拂陵其实也一直奇怪,皇帝好生思路清奇,吃味竟能吃到苏大人头上???
“这,可能是岚主身边的人,陛下知道的也本就不多?”
“许是见得多了,每个都要吃一吃吧。”
“一如岚主您当年。奚行检、荀长、师律、宇文长风还有那越陆王,每一个您都……”
岚王:“闭嘴!”
……
岚王回了宫中,皇帝还在回廊翻白眼看鱼。
岚王心里一阵酸软好笑,一身狐狸绒披风给他覆上,也不等他起身就直接把人抱起来。
“阿昭,外头冷。回去。”
宴语凉本来也没真要生气,可被岚王这么抱着,抬眼看绝色美人那抿成一条线无色薄唇,心里不免又开始小咕叽了。
好看是真好看,倾国倾城不是吹。
这么一个大美人,这凤目明瞳、这勾人的唇必须都是朕一个人的。谁敢跟朕分朕必挖他祖坟!!
但心底又清楚,这并不真是个吃醋的问题。
不是苏栩的事儿,完全这岚王的态度问题!
对他无比宠爱关怀备至,居然敢为了别人怼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决定继续气。
然而进了楚微宫以后不久,宴语凉真心气不起来了。
因为他亲眼看着岚王抱着他各种犹豫,不知该把他放茶榻上还是放床上。
无法抉择,于是干脆就这么打横抱着他坐在了茶榻上。皇帝长手长腿,一时成了祸国妖妃坐昏君膝上那种标准坐姿。
宴语凉:“……”
清冷高雅的摄政王,在外面不知多么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在家里也素来努力装高雅端方一本正经。
但时不时又会露出些傻敷敷的真面目。
比如那么僵硬地抱着他。
宴语凉忍笑,脸上继续装:“适才爱卿撕了朕的手谕,此是大不敬知道吗?换成个暴君要杀爱卿头的!”
他以为岚王还会跟他斗两句,没想到岚王只是抱住他:“嗯。阿昭,是我错了,还有呢?”
“只是诏书不慎撕了,我替阿昭重写一份就是。肯定还做错了什么,才让阿昭这么不高兴。”
“……”淦。被反将一军。
庄青瞿侧脸头偷看,只见皇帝偏头不理他,俊朗的脸绷紧着,耳朵却是浅浅一丝红。
原来纵是阿昭,也有羞涩吃味的时候。
偏他迟钝看不出……幸好如今都懂了,庄青瞿抱紧他,一时心里被酸甜填满。
他终于也等到一天,阿昭会在乎他了。
抱了片刻,岚王又认真跟皇帝解释,“阿昭,不让你见苏栩,是因为我很清楚他性子。他一定看得出你有破绽,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他……虽是我得利下属,却不太听话。而我因欠了他,有时虽觉他行事骄狂了些,却也不忍管。”
宴语凉歪头:“不忍?给你个机会重说一次。”
庄青瞿一阵宠溺无奈:“说错了,是管不住他。阿昭我……”
宴语凉抱住他:“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