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声音都虚:“行了行了,都出去。朕今夜这儿都不用你们伺候了,出去时记得关门!”
人走了。他郑重又可怜地看着岚王:“是朕错了,青卿想怎么罚朕?”
亲亲萌混过关估计是不成了。岚王那等骄傲,会肯亲一个才看过别的美人的狗皇帝?
“那……不然朕去院子里拿琉璃砖,靠墙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也是活该宴语凉那张脸就不适合讨好人,平常正经起来倒还有俊朗模样,一讨好人来就不像个好东西。岚王脸上那叫一个嫌弃,咬牙夹了一块他喜欢的酥肉塞嘴里:“先好好吃饭!”
……
其实,自从上次宴语凉给岚王点过兔子灯以后,真心觉得岚岚的脾气明显可见的好了许多。
也不是那么倔了,也不爱憋着生闷气了,要摊上以前他偷看荀长绝对是个大事,而搁如今也就酸一酸也很快就过去了。
继续吃饭,宴语凉的龙腿在桌子底下悄么么碰碰岚王。
看岚王没反抗,就继续蹭。岚王瞪他一眼,锦裕帝果断得寸进尺蹬了龙靴,龙jio踩在人家脚背上跳舞。
岚王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狗皇帝一顿蹭完以后他确实也气消了,生硬道:
“吃饱没有?吃饱跟我去御花园逛一圈再回来批折子,都坐一下午了!”
宴语凉赶紧借坡下驴:“去去去,朕去!”
夜晚,半个小月牙挂在天上惨兮兮的,春天的御花园栀子、花菱草与石榴花盛放。淡淡幽香中,锦裕帝一路挂在人家身上:“岚岚真好qvq”
“朕还以为岚岚不会轻易原谅朕的。”
“但岚岚啊,”他小小声,“其实朕喜看美人,乃是祖传的小毛病,真的只是看看而已绝无动心!”
“青卿就当朕是看小猫小狗行不?实在不行,咳,朕就不看了,朕以后努力目不斜视!”
岚王给他气笑了。
路过小假山,他坐下,把挂件皇帝给抱起腿上:“行了!谁还不知道你那点毛病?”
“你何止如今……你小时候就如此!看到好看一点的就走不动道!你都不记得你小时候每次见到我——”
淡淡月下,宴语凉眼里熠熠生辉,充满期待:“说呀,说呀岚岚,每次见到就怎么样?”
岚王僵着:“你,每次见到我,都是……都是饿了半个月的野狗看到吃食的眼神!次次不管不顾扑上来,无论怎么样抗拒都甩不开你,你还笑???还挺光荣不成???”
“起居舍人,你写什么呢!这一段也不准记!不许!”
宴语凉:“哈哈哈哈哈。”
岚王:“究竟哪里可笑了?不知羞!”
……
月下磨牙抱着心上人,庄青瞿无奈自嘲,他身在高门世家,言谈举止自幼就有规范。
别说当朝天子了,他何曾用过“野狗”这样的词去形容任何人?
但真的就那几年,二皇子每每看到他,那双目肯定瞬间明亮嗷地站起来,冲过来不摸开心誓不罢休,真的除了“野狗”就再没有别的合适的形容词。
烦躁。庄青瞿有些懊恼地抱紧宴语凉。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又发现,二皇子为了生存,是可以对任何人笑脸相迎的。
不喜欢的人也好、敌人也罢,这世上有些看起来最温暖的人实际上可以最没有心。
但阿昭说的对,前尘已是过往烟云。
他如今就不信他抱着的这个鲜活的人还会没有心。
岚王牵着皇帝的手溜达回来,云飞樱儿已经把一切收拾好了。路过时,侍从侍女双双低着头,但嘴角的弧度和眼里的闪烁,分明一副艳羡他们两个和和睦睦甜甜美美的模样。
岚王:呵。
睡前批奏章,两个人又聊起了北漠与瀛洲之局势。
宴语凉:“朕最近真是,头脑不知怎么回事。只记事不记人。就那个荀长,朕对他依旧是半点想不起,倒是……想起了许多锦裕一年的事。”
锦裕一年到锦裕三年,可谓锦裕朝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尤其是锦裕一年,焦头烂额的事情全部堆在一起。上半年附属国越陆在家门口被落云国打,而庄氏与澹台氏不让出兵救。下半年北漠与瀛洲更是欺负新帝上位根基不稳,密谋从北边和东边两面夹击。
仔细想想,当时那两国狼狈为奸的情形,几乎与眼下是一模一样。
只是锦裕一年大夏国力衰微,不是眼下这种“不想打、懒得打”的游刃有余,而是真的打不起。
朝中又多庄氏、澹台氏的亲朋党羽尸位素餐,皇帝甚至找不到几个能臣商量对策,而且即使商量了也没用,毕竟手中又没实权。
那一年真的很难。宴语凉犹记坐在深宫等战报,就那么硬生生的等。
他告诉自己,他这一生必不会如父皇一般认命屈服,可怎奈实力不足,只能蛰伏等待时机。这个等待漫长又难熬。
锦裕一年的宴语凉还不知道,只在锦裕二年庄氏就没了,锦裕三年澹台氏也倒了。他还想着,他会不会需要十年、二十年。会不会需要等一辈子。
会不会他虽有青云之志但最终会和他父皇一样,沦落为郁郁而终的傀儡皇帝。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迟,夏天冷得没有温度一般,那一年的秋天下了雪,那一年的冬天……发生了特别特别悲伤、让人不愿想起的事情。
可那一年,终又算是大夏运气还好。
瀛洲配合北漠攻打大夏没打几天,瀛洲大司马与妖妃黄氏便挑动瀛洲王同世子反目内讧,大夏才得以喘息全力对抗北漠,勉强没有沦丧疆土。
如今转眼已是十年以后。
当年十八岁的锦裕帝想着边疆战事夜夜睡不安稳。可如今历史重演,他却已有心情赏月,甚至听着情报时都不忘摸岚王的手指。
十年后,大夏今非昔比。
早已有了像模像样的军队边防,在皇帝身边更是环绕着值得信任的众多能臣良将。
“可这还不够。”
“青瞿,我们大夏总有一天,要做到如落云国一般。”
一海之隔的落云国,人人道它歌舞升平人间仙境。这一切只因落云国国力宣威,一如武帝时的大夏根本就是万国来朝的盛世,周边小国无人敢犯。
“青瞿,咱们大夏总有一天要像落云一样,岿然不动便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不用招贤纳士便有多各国能人趋之若鹜。”
“大夏要像落云一样,不,要比落云更好!”
淡淡月色下,龙床边还留了一盏兔子灯,一闪一闪的,映着庄青瞿浅色的双瞳里盈盈火光。
“阿昭放心,大夏有阿昭在,”他道,“咱们有生之年必将是三百年未有之盛世繁华。这点我从来不曾怀疑。”
宴语凉往他怀中凑了凑,抱住他的腰,“嗯,朕也相信,但不是因为有朕在,朕一个并人做不了什么。而是有大家在、举国一心。是有岚王在,大夏才能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他这么说着鸳鸯双瞳看着岚王,眼里突然又有几分明亮的顽皮。
“岚岚你知不知道,”他说,“每次你瞧朕上蹿下跳时,看朕的眼神都十分的嫌弃。但每次朕说国家大事的时候,你看朕时眼里都是有光的。”
“岚岚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朕英明果决、励精图治啊?”
岚王脸颊微微红了,偏过头去:“没有。行了,睡觉!”
“朕也喜欢岚岚为国为民。”
“岚岚觉不觉得咱们两个天天都在想一样的事,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岚王没说话,只揉了揉他在他头顶亲了一口。
……
甜。
宴语凉心满意足笑着睡着了。等到了梦中就更高兴,因为他在又一次回到了“曾经”,他的记忆停滞那么久,今日终于又做上回忆清明梦了!
车马粼粼,宽大的明黄色的烟雨帐。
这金麟銮驾比较特殊,宴语凉每年只会坐一次,是在一年一度出城祭天时。
一般按说这銮驾只有皇帝能坐,可这次銮驾角落里还坐了一个白衣孝服之人。
十七岁的庄青瞿垂眸不语,长发松松用一根白绳扎着。靠着窗子目光略微涣散,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锦裕三年初春,在刚刚结束的冬天,庄氏全族北漠殉国,而庄青瞿一直还在与师律集结旧部奋勇杀敌,据说杀红了眼重伤累累,在锦裕三年春终于被宴语凉十几道手谕硬给叫了回来。
庄青瞿回来后,整个人精神一直很不好。
宴语凉担心他,便一直陪着他,那段日子不仅强制他搬进楚微宫住,去哪里也总是把他带在身边、放在视线之中。
庄氏一族陨落后,得益者澹台家一家独大、更加势头高猛如日中天。
而宴语凉虽没有实权,但外要抵御北漠骚扰内要拼命扶植新的势力与澹台氏抗衡,忙得焦头烂额。他头脑素来灵光,并非没有怀疑澹台氏与庄氏灭门有关,更不是没有怀疑澹台氏谋反,只是没想到一切发生得那么快——
那次祭天途中,澹台氏大概是觉得机会大好,决意将皇帝与庄家仅的独苗一网打尽。
那是宴语凉还正在銮驾中努力逗庄青瞿展颜,突然只听羽箭穿刺空气的叫嚣响彻层林。
瞬间而已,身子便被庄青瞿扑倒,紧紧抱住。滚烫的触感紧紧的桎梏,几支羽箭寒光瑟瑟就插在他耳侧,继而一声闷哼,抱着自己的身体一僵,抖了一下、又一下。
庄青瞿肩上背上中了两箭,血水透过衣服,染了宴语凉一身温暖黏腻。
受伤少年却折断了没入身体的箭矢,撑着咬牙便爬起来,哑着嗓子喊了“护驾”后跳下马车从旁边死去的侍卫手中拔出佩剑,与其余侍卫一同跃马砍杀刺客。
血水疯狂地从少年的伤口涌出。宴语凉亦上马杀敌,待到刺客被杀的被杀、逃的逃了,宴语凉才追上庄青瞿的马,却不敢碰他。
他怕只轻碰他一下,少年就会摔下马去,更怕撩开他遮住脸庞的黑发会看到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个人替他挡了箭又中了刀,一身素白的衣服如同破布一般千疮百孔满是血污,宴语凉甚至想要抱住他都无从下手。
“小庄,小庄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庄青瞿没有声音,只是晃了晃,跌下马去。
宴语凉立刻翻身下马接住他,少年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此刻雪白的衣服满是尘土血迹。而且他的身子好冷,宴语凉的指尖都被冰得瑟瑟发抖。
“小庄,小庄,你回答我,你别不理我!”
“小庄!庄青瞿你醒一醒,你不能有事!你不可以有事!”
“……”
“陛下……?”
少年微微睁开眼睛,断断续续道:“陛下……你没事吗?那就好了,只要你没事……那就好。”
“小庄!御医马上就来!你坚持住,我求你一定坚持住!”
“陛下,刺客羽箭……是北漠制,但,咳……是假、假的。陛下,小心澹台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