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说:“律因为被木刺刺伤,中了毒且不自知,那日半夜晕倒在膳房之中,膳房突然大火,想必各位国君与卿大夫都有印象罢?”
“是啊,有印象有印象。”
“那日失火,差点子烧了旁边的营帐。”
“火势大得很啊!”
祁律点头说:“无错,火势大得很,旁边的营帐差点遭到了牵连,更别说是起火的膳房了,但是各位国君卿大夫请看,律被木刺刺中是在失火之前的事情,而失火之后,那般大的火焰,膳房都烧秃了,木刺却留了下来,这合理么?”
众人立刻看向黑锅的木刺,的确不合理,这只有一个解释……
仆役颤抖的说:“是……是晋侯指使小臣,全都是晋侯要挟小臣,让小臣如法炮制,在木把上打出倒刺,为的……为的……是刺伤天子。”
“甚么?!”
“刺伤天子?!”
“天子也被木刺刺中了?”
一时间众人脑海中有很多疑问,天子为何会被木刺刺中,难道天子进了膳房?天子如此尊贵的身躯,为何会进膳房?
但这些“小小不言”的问题,只是在众人脑海中一晃即逝,随即便有人醒悟了过来,说:“天子中毒了?!”
“原那日祭祀,天子突然坠楼祭坛,是因着中毒!”
“王上竟然中毒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曲沃公立刻眯起眼睛,冷喝说:“晋侯!你身为我大周的子民,竟然下毒暗害天子!?你按得甚么心?!”
晋侯的诡计被戳穿,又听到曲沃公的呵斥,吓得一个哆嗦,真的差点蹦起来,但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竟然浮现出狰狞的笑容来,嗓音沙哑的说:“这么说来……天子当真中毒了?”
潞国国君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脸色相当耐人寻味,说:“我便说嘛,你们周王若真是偶感风寒,小病小痛,为何还不让我探望呢?原是中毒了,这毒……怕是还不轻罢?”
如此重要的会盟,如果天子能起来,绝对不会不来参加会盟,这样一看,天子中毒一定很深,说不定……
潞国国君的态度和之前瞬间便不一样了,方才双手放在身前搭着,如今双手一松,自行在席上坐了下来,坐的还松松垮垮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你们洛师的大夫,可当真是不厚道的很呢,周王中毒了,却让咱们在这里好等三日,若是早些告诉我们,我们好送上一些名贵的药材不是么?如今呢,天子的病情怎么样,方才祁太傅说天子不能来幕府,怕不是……不行了罢?”
曲沃公冷喝说:“潞国国君!你这是说的甚么话?!”
潞国国君哈哈一笑,态度像个地痞流氓一般,说:“我说了甚么话?你们曲沃人好生奇怪,又不是我毒害了你们的天子,毒害了你们天子的人,在那里呢!”
说着,一指晋侯。
曲沃公立刻顺着潞国国君的指向看过去,曲沃公身材高大,别看他年纪大了,胡子斑白,但当年身为公子的时候,也是相当骁勇善战的,晋侯被他瞪的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晋侯心想着,看如今这个模样,天子怕是不行了,曲沃一向亲近天子,而如今天子说不定已经死了,曲沃还有甚么能耐,自己何必怕他?
曲沃公质问晋侯说:“晋侯,你毒害天子,可还有甚么话可说?!”
晋侯不理会曲沃公,而是对潞国国君说:“潞公,如今天子重病,不能参加会盟,但这会盟势在必行,曲沃一直以来长幼不分,尊卑不分,以下犯上,妄图谋篡,实在罪大恶极,不如请潞公与孤一道,讨伐曲沃!”
晋国想要拉拢潞国成为联盟,曲沃公刚要呵斥,哪知道潞国国君哈哈大笑,说:“好啊,虽曲沃离我潞氏远了一些,但是我潞氏从来不嫌弃地皮子太多,我可以和晋侯你联合,条件是……你们晋国把翼城割给我!”
“甚么!?”
“翼城?”
一时间幕府喧哗起来,众人都被潞国国君嚣张的态度震惊住了,翼城可是晋国的都城,也是晋侯所管辖的范围,而潞国国君一开口,便要取旁人的首都,这不是啪啪打脸的事情么,根本毫无诚意。
晋侯勃然大怒,说:“好你个赤狄狗贼!孤与你联盟,是看得起你,你们赤狄人真是不知好歹,狗改不了吃屎!就算天子崩了,这里也是长子邑,我们晋国的地盘子,我看你个赤狄庸狗哪里来的嚣张气焰?!”
这转瞬之间,营帐已经乱成一团,先是曲沃和翼城掐的不可开交,紧跟着晋国和潞国又撕了起来,打了好几个来回。
潞国国君幽幽一笑,说:“不瞒你们,我还真有这个气焰!”
说着,站起来,咕咚踢了一脚那黑锅,说:“那日你们的周王坠落祭台,我便早有准备,就知道这件事儿简单不了,已经暗自传令,派兵支援,如今我潞氏的大军,就压在你们晋国的边界上,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冲入晋国,杀的你们片甲不留!届时冲进翼城,无论曲沃还是翼城,都是我潞氏的,还需要和你们这些毛头小儿合作?做的好做的甚好啊,我还要感谢你呢晋侯,倘或不是你毒害了周王,我也捞不到这个机会!”
晋侯听了潞国国君的话,突然一脸摇摇欲坠的表情,潞国的兵马强盛,翼城虚弱,一直很忌惮潞国,就是因着晋侯害怕潞国攻打翼城,所以之前才联合潞国去侵犯黎国。
现在好了,因着会盟的缘故,晋侯把很多精锐都调到了会盟现场,用来提防曲沃暗杀,翼城便十分空虚,如果此时潞国真的大军压境,冲入翼城,晋侯根本来不及解救,那翼城就完了!
翼城是晋侯的大本营,乃是晋国的首都,历来的晋侯都守在翼城之中,如果连翼城也丧失了,那么晋侯恐怕真的要被曲沃给碾死了。
别说是晋侯了,就连曲沃公脸色也相当难看,因着潞国野心勃勃,可不只是想要攻陷翼城,翼城一旦失手,在翼城西面的曲沃必然也会失守,整个晋国就要成为赤狄人的囊中之物。
潞国国君哈哈而笑,嚣张极了,恨不能用自己的气焰将整个幕府给烧着了,他转头看向祁律,说:“今日是会盟之日,我不管你们的毛头天子能不能来,还是已经被毒死了,我今日便要会盟!你们周人若是给不了我想要的条件,哼哼……”
众人脸色都相当难看,这潞国国君显然是趁火打劫,他本是战败国,如今却因着天子昏迷不醒,要挟起来,想要讨一些好处回去。
潞国国君说:“你们不是要割地么?你们不是要财币么?好啊,首先把长子邑割给我潞氏,否则,我一声令下……”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哗啦!”一声,竟然有人冲进了幕府营帐,约莫二十个身披介胄的武士,手执兵器,竟然从营帐外突然冲了进来,定眼一看,是潞国士兵。
潞国国君吃了一惊,瞪着眼睛说:“是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我还没有下令!”
但那些潞国士兵竟然仿佛没听到一般,快速从营帐外面开进来,“哗啦!”一声散开,直接将整个幕府营帐包围起来,兵戎相向,竟然连潞国国君也包围在了里面。
在场的卿大夫们喧哗起来:“潞国国君,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不是会盟么?为何突然冲进这么多士兵?”
潞国国君根本没有下令,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还没来得及嚣张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茬子,潞国国君抬手“啪!”一声打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脸上,说:“狗东西!没听到我说话么?我没有叫你们进来,滚出去!是谁下的令?!”
那士兵挨了一巴掌,竟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整个人像是一尊石雕一般,仍旧定定的站着,眼睛都不眨一下,显然这些士兵不听潞国国君的命令。
随即是一串笑声,银铃一般的笑声从营帐外面款款飘了进来,帐帘子打了起来,那笑声幽幽地飘入了幕府之中,回荡在肃杀的幕府中,那般格格不入。
众人便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从营帐外面走了进来,发笑之人也正是她。
——潞国国女,文潞!
文潞走进来,她生的本就娇俏,如此笑起来有一种小白兔的感觉,又可爱又羞涩,怯生生的说:“是文儿下的令啊。”
“你?!”潞国国君震惊不已,说:“怎么是你?!你在这里做甚么?!”
对于潞国国君来说,文潞只是一个和亲的工具而已,根本没有放在眼中过,此时看到文潞,脸上写满了震惊。
文潞仍旧羞涩一笑,说:“文儿来这里,当然是能者居之,来顶替叔父的。”
“你说甚么?!”潞国国君震惊说:“你反了!反了!来人!把这个叛贼给我抓起来!”
潞国的士兵们却一点子动静也没有,潞国国君呵斥说:“你们也要造反么?!我是潞国的国君,你们在干什么!?抓住她啊!”
文潞嗤笑说:“我潞氏的国君,才没有这般蠢钝!”
一时间幕府营帐竟然又换了一番光景,潞国的国女文潞带兵冲了进来,而且镇压了潞国的国君,似乎要窝里斗一般。
晋侯看到却狠狠松了一口气,竟用一副和文潞很相识的口气说:“太好了!当真太好了,文儿你终于来了!孤便知你最本事,快,拿下狼子野心的潞国贼子,孤便立刻娶你为我晋国的夫人!”
晋侯的话音刚落,突听潞国的国君“嗬——!!”大吼一声,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腹部,眼珠子瞪得一圈白眼,慢慢低下头去,看向自己的腹部,一脸的不可置信。
众人但听“嗤!!”一声,刚才还在说话的晋侯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文潞竟然一把拔下身边士兵的兵刃,直接插进了潞国国君的腹部。因为距离太近,而且谁也没想到娇弱弱的文潞竟然如此狠辣,一剑就来了个对穿。
潞国国君疼的面色惨白,连忙抓住剑刃,却听“嗤嗤嗤!”几声,文潞脸上挂着怯生生的表情,手中握着利刃,却反复拉锯一般的横穿潞国国君的腹部。
鲜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随着每一次拉锯,不停的飞溅,呲得文潞满脸都是,文潞自始至终却保持着小白兔一样的表情,随即手腕一转,剑刃直接给潞国国君的腹部开了一个大窟窿,“咚!”潞国国君目眦尽裂的向后倒去,文潞顺势一抽,将佩剑从潞国国君的腹部拔出来,又飞溅了一片的血迹。
四周静悄悄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文潞的动作震慑住了,血迹喷出的一刹那,小土狗立刻用小爪子捂住祁律的眼目。
晋侯吓得“啊!”大喊一声,说:“你……你杀了他做甚么!孤让你拿下他,没让……没让你杀了他!”
文潞只是轻笑,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根本都没有搭理晋侯,而是娇笑着说:“各位国君、卿大夫,刀剑无眼,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伤害了和气。”
晋侯连忙说:“文儿,你这是做甚么?你怎么连孤也一同围了?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帮孤成就大业,孤就娶你为晋国夫人么?”
文潞笑了一声,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抹花了,仿佛涂胭脂一样轻轻的在面容上打转儿,让她娇俏的脸面,瞬间变得仿佛恶鬼一样可怖。
文潞说:“晋国夫人?晋国夫人算甚么?文儿要的,你可给不起……”
就在众人还怔愣之时,突听“报——!!”的声音,一个士兵急匆匆的冲进幕府,还是潞国的士兵。
潞国士兵朗声说:“报!大军已经围住翼城!”
晋侯震惊的说:“甚么?翼城?甚么大军?!”
文潞笑着说:“自然是甲氏、铎辰、留吁的大军。”
晋侯更是震惊,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与咱们说好的为何不一样?!哪里来的赤狄大军?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给孤筹谋划策,孤娶你做晋国夫人,你这贱人!竟联合了赤狄人,出尔反尔!?”
文潞嘻嘻一笑,说:“潞国的贼子蠢钝,没想到晋侯更加蠢钝,区区一个夫人,又如何能打动文儿的芳心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祁律突然说:“那什么才能打动潞国国女的芳心呢?”
文潞转过头来,那血粼粼的面容看向祁律,说:“自然是……将你们一网打尽了。潞国?不不,潞国太小了,晋国?晋国地处周人的北疆,区区一个晋侯夫人怎么能打动得了文儿。文儿说过,我要的,你们给不起,我要的是整个天下,不只是我潞国的地皮子,还有周人,你们周人的地皮子,全都是我的!”
众人吃惊的看向文潞,文潞是一个女子,就算春秋时期顽弄政治的奇女子比比皆是,但向文潞这么有野心的,还是个赤狄之人,那简直少之又少,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在场的国君和卿大夫们全都大吃一惊,晋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文潞利用了,立刻大喊着:“是她!是她一直利用孤,全都是她!谋害天子的事情,是她的注意!”
晋侯指着地上的大锅,说:“倒刺的事情,就是她想出来的,不关孤的事!还有……还有假天子的事情,也是她想出来的!孤只是被利用了!一切都是她的错!”
祁律有些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律一直有些疑惑,虽然假天子之事已经解决,但是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野兽袭击的事情,的确明眼一看是嫁祸给潞国的诡计,但是那些驯服的野兽,又的确是潞国的野兽,晋国又是怎么搞到这些野兽的呢,不过……现在应该清楚了。”
答案很简单,晋侯只是一个傀儡,他的背后有人出谋划策,而这个人,众人都没有想到,竟然是潞国的国女,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像小白兔一样的文潞!
从头到尾,文潞都在利用晋侯,他知道晋侯痛恨曲沃,又知道晋侯忌惮潞国,所以从中间挑拨离间,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成为晋侯的夫人,但实际上只是将晋侯当成了傀儡,如今这个傀儡已经没用了。
文潞并没有狡辩,她比晋侯镇定得多,娇笑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会看上你这个庸狗罢?翼城已经落寞成如此了,谁稀罕做你朝不保夕的晋国夫人?”
如果说这个营帐中谁最镇定,那自然是出其不意的掌控大局的文潞了,而第二个最镇定的人,竟然是祁律。
祁律淡淡的说:“一直以来你都藏在暗处,支配晋侯来为你干活,还用潞国国君作为掩护,的确是很妙了。”
文潞几次三番的表达对潞国的血仇,还特意告知祁律潞国有所动静,其实这些都是掩护,因为文潞的最终目的压根儿不是潞国,她的野心十足的大,她的目的是整个北疆,甚至直接侵吞整个大周的地皮。
文潞嘻嘻一笑,便听到“报——”第二声急报来了,又有一个潞国士兵冲进营帐,说:“报!甲氏、铎辰、留吁三股大军已经开到!”
士兵说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是马蹄的声音,震耳欲聋,由远及近的向着会盟营地逼近,虽然众人全都身在幕府营帐之内,被潞国士兵团团围住,无法出去看一个究竟,但是不用眼睛看,只是用耳朵听,也能听的出来,军队数量相当大。
众人被困在幕府之中,几十个潞国士兵看守,根本无法前去调兵遣将,时间一长,赤狄大军席卷而来,会盟营地虽然有兵马,却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抵抗赤狄的军队,只有一败涂地。
而最可怕的是,这会盟大营之中,不但有曲沃公、曲沃的卿大夫,还有晋国的国君,晋国的卿大夫,连带着洛师的卿大夫,当然,还有昏迷的天子。
一旦会盟营地失守,北疆防线崩溃,大周又群龙无首,必定天下大乱,赤狄人便可以长驱直入。
“赤狄人打来了!”
“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不能让赤狄人得逞啊!”
幕府混乱一片,卿大夫们焦急上火,然而根本没有法子,耳朵里听着轰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恐怕很快便会冲入营地,到时候一个人也别想跑。
在卿大夫们惊慌的目光下,文潞笑的十分轻柔,血液已经快要干涸在她的脸面上,文潞说:“诸位,今日不是会盟的日子么?很好呀,那文儿便代替我潞氏,来和各位大人会盟罢?”
曲沃公怒斥说:“潞国贼子,你到底要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