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再说一些话,劝劝年轻的天子,哪知道姬林突然动了,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用木签子扎起一块臭豆腐,送到祁律唇边,在祁律略微惊讶的目光下,年轻的天子突然化开一个笑容,简直是能让“老父亲”心慌的笑容。
便听姬林低沉的笑着说:“太傅也食一个,寡人便听太傅的。”
祁律:“……”什么情况?
祁律拱手说:“这……律不敢,还是请天子食用罢。”
祁律虽然是太傅,但也是臣子,君臣之别那么大,虽天子的杯子都被祁律给抢走了,但他也不好和天子吃一碗饭。
姬林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祁律,还微微抿了抿嘴唇。别看姬林的唇形有些薄,但唇线分明,非常有型,他抿嘴的的动作反而像是嘟嘴,而且是撒娇的那种,不会很刻意,仗着自己年轻颜值又高,炉火纯青的撒娇。
咚!
祁律感觉自己的心口被狠狠砸了一下,那种“老父亲”的感觉又涌了起来,再加之姬林大有一种,你不吃我便不放手的感觉,祁律压力很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微微张开嘴,让姬林把炸臭豆腐喂了过来。
真别说,这臭豆腐还热乎着,就要趁热吃,虽然这年头的辣椒不太正宗,完全没办法和著名的长沙臭豆腐那种干辣过瘾的辣味相比,但祁律的调味很正宗。
臭豆腐炸的外焦里嫩,入口外面脆,里面香,豆腐韧而不糟,咬下去油香四溢,伴随着辛辣刺激的调味,简直是开胃神器,小吃之中的圣品!
祁律平日也爱吃这口儿,若是让他敞开吃,别说是小吃,都能当饭吃!
姬林见祁律吃了,又露出一个小鲜肉的招牌笑容,也没有换木签子,扎了一块送进自己口中。
祁律看着他自然的动作,登时怔愣在原地,差点大喊一声“天子你忘换签子了!”。但姬林是个练家子,动作太快,祁律根本没来得及喊出口,只是直勾勾的瞪着姬林。
这……这岂非是间接接吻?
不过祁律转念一想,都是大老爷们,什么间接接吻不间接接吻的?况且别说是间接的了,他们直接的都吻过!当然,那是人工呼吸,情势所迫……
姬林很自然的吃了一口,没有太多顾虑,心里哪有祁律那么多弯弯儿?吃过之后见到祁律盯着自己,便说:“太傅可是还想食?”
姬林很大方,毕竟是祁律亲手做的美食,岂有不给祁律吃的道理?于是又扎了一块,送到祁律唇边。
祁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把所有的炸臭豆腐都吃了个精光。
等吃光之后,姬林用丝质的手帕擦了擦嘴,那动作看起来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美感,这才说:“罪臣黑肩之事,便有劳太傅了。”
祁律一听,好嘛,一碗臭豆腐,真的说动了姬林,天子怕是个吃货。
祁律得到了姬林的旨意,很快去了止车门,他上车的时候正巧碰到了鲁公息,鲁公息也在蹬车,应该是要出宫去馆驿。
鲁公息见到祁律,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对祁律拱手说:“祁太傅,您这是去何处?若是无事,不如与孤结伴同行?”
祁律笑着说:“当真对不住,律还有公务之身,奉了王上旨意,前去圄犴。”
鲁公息一听,立刻明白了,怕是去见罪臣黑肩的。
鲁公息立刻换上一脸笑容,说:“这……天子怕是要问斩黑肩了罢?”
说实在的,诸侯们都等着天子问斩黑肩。为什么?因为黑肩太厉害了!郑伯称霸这些年,如果不是黑肩在朝中支撑,周平王那个越老越软弱的性子,恨不能被郑伯寤生骑到头顶上来欺负。
虽这个黑肩,恐怕没有神奇到可以扭转周王室衰落的轨迹,但如果没有黑肩,周王室的衰落会更加迅速,这也是地方诸侯们愿意看到的局面,只有天子衰落,群雄才能并起,更加肆无忌惮的瓜分天下!
祁律没有点破鲁公息的误会。毕竟前一刻姬林还在生气,暴怒异常,他哪里知道,因为一碗臭豆腐,姬林要赦免黑肩?这是鲁公息根本不敢想象的。
祁律笑着说:“鲁公,实在对不住,律便先行一步了。”
鲁公息没有阻拦他,笑眯眯的拱手,一脸看热闹的模样,目送祁律离开。
祁律登上辎车,骑奴火速赶往圄犴。
阴暗的圄犴中,最里侧的牢室外竟然有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牢室门外,目光紧紧盯着一脸淡然的黑肩。
轻声叹息了一句:“你这是何苦呢?多少食点罢。”
祁律进入圄犴,刚走进去就听到了熟人的声音,这可不是虢公忌父么?今日虢公忌父不在班中,倒不是“翘班”,而是轮到他休沐,今日并未来朝中。
没成想休沐的虢公忌父,此时竟然在圄犴之中。
虢公一身长袍,没有穿甲胄,也没有佩剑,站在牢室门外,定定的看着黑肩。而黑肩呢,脖颈上手上叩着枷锁,他站在气窗下,背对着虢公,看不清表情,只觉得那背影更加消瘦了。
地上摆着饭菜,说实在的,黑肩的饭菜还不错,并不算苛待,但没有食用过。
祁律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黑肩这些日子都不进食,基本也不进水,再加上失血过多,别说消瘦了,过个两天,恐怕天子还没下令大辟,他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黑肩还是没有用膳,声音沙哑之中透露着虚弱,说:“天子准备何时下令大辟?”
虢公忌父的声音十分沙哑,说:“王上还未正式下令。”
黑肩仍然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很平静,说:“也是快了,黑肩了解天子……”
姬林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当然了解姬林的秉性,火一样。
黑肩又说:“是我看走了眼,小看了天子,等我走后,好好辅佐天子,黑肩也是……无憾了。”
虢公忌父盯着他的背影,闭了闭眼睛,只是说:“放心,我会替你……尽忠。”
黑肩轻笑一声,似乎牵动了脖颈上的伤口,幽幽的说:“幸好还有那个祁律,他是个好的,有他在林儿身边,我也能安心。”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便听到一声轻笑,伴随着脚步声而来,说:“难为周公,还能想着律。”
祁律!
祁律一身太傅官袍,有条不紊的走进牢室,这一身衣冠黑肩再熟悉不过,往日里都是按在自己身上的,而如今……
黑肩终于转过头来,说:“是天子下令了么?”
祁律点头说:“正是。”
虢公忌父双手猛地攥拳,手背青筋隆起,祁律笑着说:“虢公这么激动,叫旁人看了,还以为虢公随时准备劫狱呢。”
虢公忌父一愣,紧握的手掌微微有些松懈,不知道是无力,还是被祁律参透了心事。
祁律笑起来,拱手说:“两位不必焦虑,是律随便开了个顽笑。传天子谕,虽黑肩逆反,罪无可恕,然看在黑肩为我大周鞠躬尽瘁,天子宽宥,不忍杀师,特赦黑肩。”
他说完,果然见到一向游刃有余的黑肩,眼眸中露出无以复加的震惊,似乎给祁律的两句话震傻了!
祁律笑着说:“恭喜周公,国人百姓与您的族人提着脑袋顶撞天子,为周公求情,天子已然既往不咎。”
黑肩吃惊不已,久久不能回神,一瞬间,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不知代表了什么,因着太过复杂,并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楚的,只听黑肩喃喃的说:“既往……不咎。”
“哗啦!”一声,枷锁发出剧烈的震颤,黑肩犹如单薄的枯叶,瞬间摔倒在牢室中,昏厥了过去。
“黑肩!”虢公忌父大喊一声。
祁律赶紧让牢卒打开牢室大门,忌父仿佛一头野兽,大步冲进牢室,“咔嚓!”一声,徒手掰开木质的枷锁,劈手扔在一边,将昏厥过去的黑肩打横抱起来,大步冲出昏暗潮湿的圄犴。
黑肩突然昏死过去,祁律和虢公都吓坏了。祁律心想,自己苦心找了一个“金主”,可别突然挂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医官查看之后,祁律与虢公均是松了一口气,原是黑肩身体本就不是很好,一直如此瘦弱,又失血过多,还不用膳进水,所以这会子大悲大喜,瞬间饿晕了过去。
祁律笑着说:“周公并无大碍,只是有些体虚,明日律炖一些滋补的汤品过来,食补最为有效,吃上几顿便好。天色不早了,律还要回宫复命,便劳烦虢公照看周公了。”
虢公忌父对祁律深深拱手,说:“忌父明白王上的性子,若是决定的事儿,不管是国人还是族人劝谏,都不会有用,这次劳烦太傅了。”
祁律说:“虢公言重了。”
祁律匆匆离开,上了辎车,又往宫中而去,这会子已经晚了,到了宫门口,正好宫门关闭,祁律还以为进不去了,哪知道守门的士兵遥遥看到是祁律的辎车,立刻迎上来,说:“太傅,快请入内,天子已经久等了。”
祁律下了辎车,一路往路寝宫而去,寺人守在殿外,说:“王上有命,倘或太傅来了,无需通传,请直接入内便是。”
寺人推开殿门,请祁律入内,祁律便走了进去,就听到“哗啦——”的声音,好像是水声。
绕过东序进入太室,刚欲作礼,祁律抬头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那水声是姬林沐浴之声。
祁律走进去的时候,姬林刚好沐浴完毕,正在擦身,高大的身躯在摇摇曳曳的灯火之下,水珠调皮的从姬林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滑过,留下一条条暧昧的水痕。
姬林平日里被宫人伺候着,所以并不怕被人看,见到祁律进来,也没有忌讳,随手将黑色的衣袍披在身上。
姬林的里衣也是黑色的,因着天气热,自然是最高贵的蚕丝,凉快又轻薄,薄薄的里衣披在身上,沾染了一些潮湿,立刻紧紧贴在年轻天子的躯体上,勾勒着那俊美的身材。
祁律心说没眼看没眼看,他刚要下拜作礼,姬林已经笑着过来,不让他行礼,烛火下,映衬着姬林那俊美的面容,简直“更上一层楼”。
祁律一路有些匆忙,太傅的官袍又繁琐,难免微微有些出汗,鬓发也微微散乱,祁律并没发现,自己发间还别着一片叶子。
姬林身上冒着沐浴的热气,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过去,在祁律的鬓边轻轻一抚摸,指尖还碰到了祁律的耳朵,“唰!”一下,似有若无,弄得祁律一个打抖。
姬林食指中指并拢,从他发梢上夹下一片树叶,眼眸中充满了笑意,活脱脱一个高颜值小鲜肉,笑声低沉的说:“有劳太傅跑这一遭,如今宫门已然关闭,太傅今日便留下来……与寡人一起燕歇,可好?”
继公孙子都的“今日夜里,来我帐中”后,周天子又要和祁律一起睡,这次是真的一起睡!
祁律:“……”不好罢……
第29章 “走后门”
“这……”祁律眼眸微微转动,面容十分恭敬的推辞说:“王上贵为天子,尊贵非常人能比,律不过一介小吏,幸得王上提拔,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实乃身份卑微之人,留在殿中过夜,恐怕冲撞了天子的威仪,还是……”
祁律一面拍着马屁,一面准备拒绝,哪知道他的话还未说完,姬林突然挨近祁律一步,真的把祁律吓到了,连忙后退半步。
试想想看,大半夜的,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而且姬林还“湿身诱惑”,刚刚沐浴完,连袍子都没穿好,突然距离这么近,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平日里态度有一些许的暗昧不明,这年头男人也不安全,祁律吓得后退半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姬林突然上前,抬手轻轻搭在祁律的嘴唇上,一瞬间,祁律立刻噤声,没了声音,简直便是“噤声利器”!
姬林认真的凝望着祁律,说:“倘或没有太傅,便没有今日之寡人,太傅心中为何会有如此尊卑之别?可是寡人平日里苛待了太傅,才会让太傅有如此错觉?太傅这是要委屈死寡人了。”
祁律:“……”我的顶头上司,好像又讲情话了。
祁律是个妥妥的直男,但是耳濡目染的,加之姬林的态度真的太暧昧了,所以才会有一种“被撩”的错觉。
而姬林呢?祁律当真是冤枉他了,姬林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的,因着经历了这么多种种,一直是祁律在后背默默支持,所以姬林想要对祁律好一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奈何一个直男,一个钢铁直男,脑回路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拧巴了起来……
姬林笑着说:“今日无论说甚么,寡人不会放太傅离开的,必须在这里过夜。”
祁律眼皮一跳,只觉嗓子发紧,干笑了一声,说:“这……其实律还有一件事儿,没去处理。”
祁律想要借机会逃跑,姬林便问:“这么晚了,是甚么事儿?”
祁律机智的说:“周公黑肩已然从圄犴接出,只不过这些日子周公不进饮食水米,且失血过多,身子虚弱到了极点,所以律答应周公,明日送些滋补的汤品和水米过去,因着……律斗胆,还要乘夜去膳房一趟,将水米熬上,炖上一夜,明日才能送到周公府上。”
姬林一听,是了,今日才让祁律去赦免了周公黑肩,如今黑肩已然出狱,应是在家中养伤。
姬林听到黑肩的事情,面容沉了下来,虽他听从了祁律的进言,赦免了黑肩,但是心里难免有一个疙瘩,谁喜欢被人背叛,谁喜欢被人在背后捅刀?何况那还是自己最依赖的老师。
“天子?”祁律说完,没听到姬林放行的话,抬头一看,少年天子正在出神,眯着眼睛,眼神中的复杂交织在一起。
姬林被祁律的声音唤醒,幸好,如今寡人又有了一位太傅……
姬林咳嗽了一声,说:“这么晚,太傅还要去膳房,当真是辛苦了,不若……寡人也随太傅去,还能给太傅打打下手。”
不行!绝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