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风澈沉默了很久很久。
徐松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时间静止时,陶风澈终于开了口:“放了吧。”
“放了?”徐松下意识地反问,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是没听懂我的话吗?”陶风澈将保险栓扣回原位,然后将手枪插在后腰上,表情看着有些气馁,又像是有些懊恼,“徐伯,我说,把人放了。”
第13章 叛徒
“我听见了,少爷说要放人。”徐松将陶风澈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又实在是有些好奇,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他的心路历程,“可少爷怎么忽然……”
“不过是一把被旁人拿在手上的刀罢了。换做是你,你会跟没有思想的武器置气吗?”陶风澈恹恹地反问。
虽然陶风澈一直不怎么过问家里暗中的这些生意,但到底是在耳濡目染中长大的陶家少爷,他又不是个傻子,调查出来的这些结果摆在眼前,事情已经很清晰了。
从听闻“女性beta曾经被绑架”开始,陶风澈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后面的事情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陶知行的死亡跟红帮脱不了干系。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能够佐证他的这个推测,但陶风澈相信要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和明面上还有个全国排名前三的医药公司,暗地里也基本上只做药品生意的陶家不同,红帮是彻头彻尾的黑道帮派。如果是放在影视剧中,那就是浑然天成的反派角色。
九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九”并不是虚数,古时候的九州是一个由九大州所组成的帝国,制度类似于分封制,九大州各自称王,上面还有个世袭制的皇帝压着。到了近代,封建君主专制改为民主共和的联邦制,九大州也由“州”改“市”,作为国家元首的九州总统则由选举产生。
红帮是从陶知行那一代开始,在静浦市兴起,继而以此为大本营辐射全国的一个帮派。和陶家相比,红帮虽然组建的时间不长,但它靠收保护费起家,暗地里走私军火,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近年来,他们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陶家的药品生产线,以及手上握有的专利技术。
红帮的帮主曾经尝试过公开向陶氏寻求合作,却被陶知行一口回绝。陶风澈有听说对方一直试图从陶家挖人,待遇优厚,软硬兼施,有一些底层人员选择叛变,可都被陶知行处理了个干净。
却没想到红帮功亏一篑后竟然能下如此狠手,直接找了个货车司机花钱买了陶知行的命。而那个货车司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
人固有一死,可陶知行一代教父,既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死于杀手暗杀,而是死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中,实在是死的有些憋屈。
被开着重卡的货车司机撞死,简直充满了黑色幽默。
“拿孤儿寡母的命逼迫一个beta男人卖命,太下作了。”陶风澈冷哼一声。
他和陶知行父子二人均不屑于红帮为伍,但他如果今天真的一气之下让这母子二人血溅当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红帮做派,违背了陶知行交给他的做人之道。
即便只是为了告慰老头子的在天之灵,陶风澈也绝不会这么做。
只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货车司机为了给儿子筹手术前,居然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个omega的命,其实是他的父亲用命换回来的。
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若是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但还是有个说不通的点……静浦有上千万的常住人口,为什么红帮独独选上了这个司机?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陶风澈母亲坟墓的所在地,又是怎么知道陶知行的行车路线的?
陶风澈渐渐皱紧了眉。
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或者说,再一次佐证了他一开始的推测——高层中,有人叛变了。
是谁吃里扒外,卖主求荣?
或者说,是谁被通天的贪欲蒙了眼?
陶风澈细细地将葬礼上诸位来宾的表现都回忆了一遍,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孙老。可从陶知行当上家主开始,便有意将其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陶风澈确定孙老绝对不知道此等密辛,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
光凭葬礼上鲁莽的表现,也绝对不会是他。说直白点,孙老的智商不够。
那么……又会是谁呢?
他实在是不熟悉这些暗地里的生意,想了大半天也没什么进展,光是想到要从这里入手开始查叛徒,他就已经一个头变两个大了。
陶风澈之前兀自皱着眉沉思,徐松不敢打断他的思路,此时见他伸手揉了下眉心才终于开口:“里面的这两个人,如果只是单纯放了的话……”
现在只是单纯的恐惧,但等回去之后,总会慢慢缓过劲来的。通过审讯内容,不难推测出一部分的真相,如果就这么草率放回去,一定会出事。
陶风澈听懂了徐松的未尽之语。
他将揉按眉心的手指略往下移,捏了捏山根,思索半晌后开口:“我记得荆所长那边,前段时间好像刚好送了个新药过来,说是能刺激海马体的?”
徐松点头:“是有这么件事,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所以现在送过来的是半成品,放在先生书房里了。”
“拿过来吧,一人打上一针,再找个心理医生过来,打完麻药扔回原位,做干净点。”他想了想又叮嘱,“找几个人盯着点,就当帮荆所长找了两个‘志愿者’做临床试验了。”
荆宁有一个很出名的理论:人体不过是更加精密一些的机械。
大脑是纯天然的信息存储设备,其中主管记忆的区域是海马体。那么如果用药物对海马体中的某些神经细胞做出刺激,是否就可以对人体的记忆进行剪辑和加工?
研究所经费充足,陶家又一向不拘束研究员们天马行空的想法,荆宁亲自带着一组研究员研究了几年,终于出了点成果——他现在交上来的这种药剂,能让人遗忘短期内的某些记忆,如果有业务能力精湛的心理医生配合着催眠,甚至可以产生一段人工记忆。
可半成品终归还是半成品,各方面的功能都不大完善,注射后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内的记忆混乱,或是些别的后遗症,但总比杀人灭口要强。
徐松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便想通了始末,眼中的笑意深了许多。
知子莫若父,正如先生多年前所说的,少爷果然还是心软。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如今一切都按照先生早就安排好的路线往下发展,只要一切无虞,少爷大可以去当个技术人员,永葆赤诚。
“我马上去办。”他没有多说,只是顺着陶风澈的话开了个小玩笑,“荆所长一定会很开心的。”
···
可万能管家这次猜错了,荆大所长此时的心情并不怎么阳光明媚。
陶家研究所防守严密,但凡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研究所里安满了监控。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些监控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显示在安保处那里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两个终端,一个在所长办公室,一个则直接连着陶家家主。
从陶知行去世前一周开始,荆宁就已经停下了手上所有的研究进度,转而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对外的说法是,荆所长意外提取出了某种特殊的微生物,正在观测它的生长情况;可事实上,他只是满脸苦大仇深地在盯监控而已。
陶知行是个彻头彻尾的技术狂魔,对于他来说,将自己本该拿去做研究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简直是一种折磨,可这件事又实在无法假手他人,是以荆宁干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好在这项工作如今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
荆宁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从后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个空白的位置,然后写了几个人名,又在其中一个上面画了个圈。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没有将本子合上,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份名单中的有些人,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尤其是那个被画了圈的名字。那是个十分年轻的beta,更是荆宁亲自招进来的研究员。
几年前,他刚刚当上研究所所长的时候,曾经受邀回母校给毕业生做过一次演讲。
演讲完毕后,学校里的教导主任暗示他帮忙解决一下学生就业,陶家研究所并不缺人,但如果学生足够优秀,荆宁也乐意做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可他将教导主任给的名单看了一遍,又翻了一下学生们的论文,都不怎么满意。
主任还想约他吃饭的时候细聊,他摆手拒绝,说导师约吃饭,对方也就由他去了。
却没想到导师将吃饭的地点约在了食堂。
师徒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对坐着沉默扒饭,导师却突然开口:“这一届有个学生,总让我联想到你。”
“是成绩吗?”荆宁反问。
他是心高气傲的人,但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荆宁当年在本校就读时,拿了四年的国家奖学金,各科绩点接近满分,全优毕业,至今仍然是学校中的一大传说,以学神的身份活在学弟学妹的心中。
不少学生甚至会在考试前拜拜他的照片,求他保佑自己不要挂科。
“比你差一点,但也差的不多。”导师想了想又补充,“而且还是个beta。”
荆宁有些意外:“有他的成绩单吗?给我看看。”
导师拿出手机操作几下,顺带附上了对方的论文。
荆宁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他人在哪?”
导师指了指身后的档口:“就在食堂,他在这里勤工俭学。”
这下子,荆宁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他自己出生优渥,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投入科研之中,但对方在学习之余还要考虑如何维生,竟然还能获得这样的成绩……
荆宁甚至觉得,假以时日,对方的成就或许可以超越自己。
陶家的研究所人才济济,可这是唯一一个由荆宁本人亲自面试的研究员,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收对方为徒。
可是现在……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手边的手机拿出来,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我这边查出来了。”
第14章 审讯
陶家研究所的上班时间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中午十二点下班后,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研究所虽然位于静浦的中轴线上,但位置稍微有些偏,周边没什么饭店,外卖送不进来,得自己出门拿,大多数的研究员都会选择在食堂里解决午饭。饭堂物美价廉,研究所还有额外的餐补,几块钱就能吃得很饱了。
吴轩往日里也是拿着饭卡在食堂里排队的一员,但今天中午,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只含糊说自己还有些事情,便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人感到很奇怪。
“他一个beta你管他去哪儿,又不是身娇体弱的omega,需要额外照顾。”某个alpha研究员说道,“走吧,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这儿还有一组数据没记完。”同事随口回答。
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吴轩的反常放在心上。
吴轩他走到研究所大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制服。系统自动识别他的虹膜后打开了门,他一步跨到门外,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陶氏药物研究所”的牌子。
他的脸上忽然明显地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可他最终还是转过头,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一个U盘。小巧精致,但内存极大,如今已经被他因为紧张而过高的体温捂得温热。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走到这一步了……
吴轩下定了决心,向那些人给他选定的监控死角走去,跟他联络的人说,会有专门的人等在那接应他。
那地方离研究所还有个几百米,吴轩顶着烈日走着走着,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辆车——纯黑色的SUV,就停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车型很普通,是他完全不认识的牌子,看上去很能装。不过没关系,从明天开始,他就再也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他即将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等买完房,他也买一辆车玩玩去。
想到这儿,吴轩整个人都兴奋了些,他转过头,想看看它的车标,下一秒黑暗袭来,他一头栽在了地上。
···
吴轩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左脚的知觉,但光是看它像面条一般向内扭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就明白它是完全断掉了,可他此时甚至都顾不上担忧自己的脚——他此时正处在一个小黑屋里。
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小黑屋”,从墙壁到地板全部都是纯黑色,没有窗户,全靠一盏白炽灯照亮,有一扇紧闭着的、很窄的门,除了他面前的那一把空荡荡的椅子外,没有任何家具,显得很是逼仄。
如果在这间房里关久一点,绝对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