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了很多垃圾,有人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有人鄙夷不屑地看他一眼,避之不及绕开他。大概在他们眼里,他也是个行走的垃圾。这样的认知让顾海宇哈哈大笑。
他不想知道他在哪里,看见路就走,走不动了就躺,躺在路边,躺在星空下,除了脏和臭,其他一切都很好。梦魇离他而去,他能勉强睡着了。
某天早上,他在胡同边的垃圾桶旁边被狗叫吵醒。
土黄色的一条中华田园犬,很瘦,缩着角落里,浑身都在抖,却龇牙咧嘴地冲着前面汪汪直叫。三个男人堵在胡同口,两个拿着棍子,一个拿着网。他们是城管,捕杀流浪狗也算是他们的工作日常了。
顾海宇对狗命和人命都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城管挥下棍子时,顾海宇抬手夺住冰凉的铁棍。
他护住了狗,城管的火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哪来的疯子,把狗松开!”
“妈的,这条街的流浪汉前几天刚送走,今天怎么又有了?!”
顾海宇手里是冰凉的铁棍,怀里是热气腾腾的狗。
城管的拳头和脚落到他身上,顾海宇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暴戾的欲望。他握紧铁棍,正欲暴起,脑海里却突然闪过穆临星的血,温热的,将他的手染成暗红色,干了以后黏糊糊的,他在厕所洗了很久都洗不干净。只是想想,就让顾海宇喉头泛起一阵恶心。
顾海宇干呕一声,抱起狗就跑。
城管没再追来,那条土狗却缠上了他。
顾海宇没有管它,他觉得只要这狗意识到跟着他没饭吃,自己就会走的。
果然,今天早上起来,狗不见了。顾海宇从包里拿出了手机,从穆临星进手术室后,他就没再看手机。
他不敢。他很怕。
顾海宇开机,手机嗡嗡直震,各种信息涌进来,把百分之八的电震到了百分之六。顾海宇翻完黄河远发来的消息,最后的电量告罄,手机自动关机了。
手机那头,连接的是温暖豪华的别墅,透明欢乐的校园,包容担忧的家人,沙雕善良的朋友。
只要他给手机充上电,打一通电话,他风餐露宿,颠覆流离的生活不出两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你活下来了啊……”顾海宇恍恍惚惚地抬头,头顶有一片冬日里苍白的太阳,“……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哈哈哈哈……黄河远身上那股子傻劲儿原来遗传自他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海宇笑着笑着,透亮的眼泪从眼角涌出,在他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条白色的沟壑。
顾海宇擦干眼泪,心想要不算一算,如果硬币菊花朝上,他就回家。顾海宇掏口袋,掏了个空。
是了,他随身带着的那枚硬币在穆临星身上,在穆临星进手术室前,他偷偷塞进了他左手。也不知道他扔掉了没。
顾海宇正这么想着,忽得听见了狗跑动的声音。
土狗叼着一个包子,撒开蹄子朝他跑来,在他面前松开狗嘴,热腾腾的包子掉在了顾海宇腿上。
顾海宇:“……”
狗抬起蹄子按顾海宇,摇着尾巴嘤嘤叫,像是催促他快吃。
顾海宇:“……”他已经沦落到需要流浪狗给他捡东西吃的地步了吗?不至于吧。
顾海宇拿起包子,又听着一声骂骂咧咧的叫骂,只见一汉子举着木棍朝着顾海宇奔来。土狗发着抖,但没有逃跑,缩起尾巴挡在顾海宇面前,汪汪叫着。
汉子厨师打扮,想必是开包子铺的,从他气势汹汹的样子看来,这包子不是狗捡的,而是从包子铺抢的。拼了狗命抢过来,居然先喂给他,也不知这狗是聪明还是傻。
顾海宇举着包子,手伸进麻袋,打算掏钱解决。
汉子一看这一人一狗,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咩呀,系狗系人啊!年鸡嗨嗨做虾咩不吼!载这雷投饭!”(死狗死人啊,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在这里讨饭!)
顾海宇:茫然。
汉子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回来,皱着脸从口袋里掏吧掏吧,掏出一块钱硬币。
硬币在水泥地上转了几个圈,叮铃当啷地停下来,上面沾了油,在雪白的阳光下闪着银光,像一颗银亮的星星。
“咩人啊!”厨师恨铁不成钢地说,“等老黑ki店累给狗麦一格。”(什么人啊,等下去店里给狗买一个!)
厨师走后,顾海宇盯着路上的硬币,良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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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期末考试。
几个室友还在挑灯夜读,黄河远不可避免地被他们的紧张情绪感染,翻了个身,塞上耳塞。黄河远躺在床上,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知识点,确认没什么漏的,安然地闭上眼睛,畅想假期生活了。
他心里依然存着少许心事,睡得并不安稳,因此在一只冰凉的手摸上脚踝时,一个激灵,顿时醒了。
“啊——!!!”
床梯上站着一个人,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正是雷锦龙。他手伸到他被子里,不知道要干什么。黄河远尖叫着踹上他的头,雷锦龙砰一声摔到了地上。
第77章 惊心动魄考试夜
白云间半夜睡醒, 有点想上厕所。
冬天睡觉时,他喜欢卷着被子睡, 现在正如一份安详的老北京鸡肉卷,直直一条躺在床板上,温暖又舒适。厕所有点远,一去一回,被窝可就冷掉了。
倒也没有那么急。白云间喜欢半夜醒来发现还能睡好几个小时,而且被窝暖暖的感觉, 眯起眼贴贴枕头,平静地闭上眼,准备二次登录梦境服务器。
“啊——!!!”
隔着门传来一声洪亮的尖叫, 此后再无声音。白云间猛地睁开眼睛, 有些迷茫, 是做梦吗?还是那真的是黄河远的声音?
白云间不确定,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拖鞋,顶着冷空气往外走。
504寝室的门开了,黄河远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冲出来,他穿着连体小黄鸭睡衣,似乎刚睡醒, 脸颊泛红, 脑袋上翘起两撮毛, 翘得前所未有得高,仿佛毛上凝聚了愤怒的力量。
“白云间?”黄河远看见白云间时,鼻子一酸, “你怎么在外面?”
“……来上厕所。”白云间说,“做噩梦了吗?”
“……比噩梦操蛋多了。”黄河远遍体生寒,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发抖,“你说,雷锦龙是不是脑子有病?”
白云间:“……”
“他梦游爬我床,还摸我脚,从我那个角度看特别像鬼,我都觉得他马上就要七窍流血了,”黄河远又气又怕,“吓得我想嘘嘘!”
白云间:“……那一起去吧。”
很奇怪,两人做了几个月同学,却从来没有一起上过厕所。白云间占据了第一个小便池,黄河远扭头进了隔间。
白云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黄河远在隔间里问。
白云间坦然自若地问:“你怎么不和我一起并排嘘嘘?”
黄河远:“……”
白云间:“你怕我看你吗?”
“爬,你怎么那么多破问题!?”
“因为我想不明白,”白云间认真推理,“男人可以并排尿尿。你是男生,我也是男生。所以我们也可以一起。”
黄河远:“……”
白云间来了个经典三段论后,又举了一个实际例子,“你和大仙就能一起,他还夸你尿得响……”
“白云间……!”黄河远低吼,“你闭嘴,我尿都尿不出来了!”
“嗯?”白云间贴心地问,“要给你吹口哨吗?”
“……不要!你闭嘴就行!”
黄河远撒个尿被白云间气得满脸通红,但因恐惧而渗入骨髓的寒意倒是消退不少,只是不太敢回寝室。
黄河远跟着白云间回了507,爬上了顾海宇的床。
顾海宇的床,有点臭。
黄河远捏着他的臭袜子扔下去,嫌弃地躺上了硬硬的床板。床板虽硬,但顾海宇的被子并不冷硬,昨天出了灿烂的大太阳,白云间刚替他晒过。晒得松松软软,如果他回来,一定可以睡得很好。黄河远闻着又臭又焦的味道,有些想哭。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想顾海宇了。顾海宇在的时候嫌他烦,他不在,饭也吃不香了。特别是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又想念又担忧,而他什么也做不了。黄河远想着想着,眼泪又唰唰地下来,一点也睡不着。
他听见徐不倦的呼噜声,听见厕所传来冲水的声音,听见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等等,这时候浴室怎么会有水声?黄河远摸出手机看了看——02:17。大冬天的,谁会在半夜洗冷水澡???
黄河远把脑袋缩进了臭臭的被窝,心扑通扑通跳,满脑子都是校园怪谈恐怖片。
过了几分钟,水声停了。黄河远听见走廊传来吧唧吧唧的走路声,走得不快,听起来很悠闲。这很不寻常,因为大冬天去上厕所的人脚步都不会很淡定,大家被冻得斯哈斯哈的,都是跑着去的,绝不会走得那么闲适。
走路声越来越清晰,突然停了。随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嘎吱。”——507的门被推开了。
黄河远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床摇了几下,过了几秒,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脚踝。
他喵的雷锦龙,有完没完了!!!黄河远抬起腿就是一脚。
“卧槽!!!”
一声闷响落地,507的人都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徐不倦惊恐地坐起身,“谁摔下来了???”
潘达:“哎,我手电筒呢?”
白云间亮起手机,朝着地上的黑影打了一束光。
地上的黑影上身赤裸,只穿着一件裤衩,白色的皮肤闪烁着亮晶晶的水光。
“嗨,我回来了。”顾海宇脸晒得黑了三度,笑出一口白牙,“大家都在啊,那我床上的是谁?”
徐不倦:“……???”
潘达:“……???”
他俩刚才都在睡觉,并不知道黄河远躺在顾海宇床上,吓得一哆嗦,鹌鹑似的不敢说话了。
507只住了四个人,是有原因的。上届有个学生从床上摔下来,磕到后脑勺,摔死了。所以,每个学生入住507前,班主任都会问过家长和学生的意见,要是忌讳,就可以换寝室。所以,507就只剩四个人了。
白云间知道真相,但是他不说,反而关掉了手电筒,让寝室陷入了一片恐怖幽深的晦暗之中。
徐不倦大气不敢喘,“大仙,你别一回来就开这么大的玩笑,你的床那么臭,谁要躺啊。”
“鬼敢躺啊。”顾海宇笑,“等我上去把他物理超度了。”
顾海宇说着顺着梯子往上爬,被子突然动了动,黄河远钻出来,幽幽道:“是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