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所有人起床的时候,雨依然没停。
节目组原计划让亲友团观摩一番小爱豆们上山下河的本事,不过雨越下越大,直到中午都没停,天阴沉沉的,气象台还发布了山体滑坡预警。
这下节目组不敢作妖了,万一真出什么事故可不是开玩笑的,只好取消原定的安排,让小偶像和亲友团们待在屋里,打牌聊天做游戏什么的。
一开始外面雨声隆隆,屋内温馨热闹,大家还其乐融融的。
然而这间茅草屋是节目组特意挑的年久失修、好几年没人住的地方,即便简单修缮过,也拦不住它本质就是一间茅草搭的简陋屋子。
水鞭子一样的暴雨持续到中午,茅草屋就扛不住了,四面八方开始淅淅沥沥地漏水,一开始还是角落,一屋子人努力往中间挤;后来连房顶中间都破了一个洞,雨水哗啦啦像漏斗一样往下灌,眼看着破洞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屋里的嘉宾加上亲友团就十多个人,再加上摄制组和其他工作人员,本来还算宽敞的茅草屋一下子挤了将近三十个人,瞬间逼仄无比,躲都没地方躲,转眼众人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再万能,也没补过茅草屋,而且外面暴雨如注,还有山体滑坡泥石流等等的危险,他们也没法运输材料上山修补。
沈沨今早换了件白色衬衫,这会儿湿答答地黏在身上,把身材勾勒得一览无遗。黎乔心里恼火,觉得屋里不少人看沈沨看得眼睛都直了,“蹭”地站起来:“我上屋顶看看!”
这么长时间以来,黎乔早在众人心目中建立起仿佛无所不能的威信,他说要出去,大家除了忧心忡忡地叮嘱他注意安全,给他准备好雨衣、雨靴,倒也没怎么拦阻。
于是沈沨仰头,望着黎乔迅速出现在屋顶上,一截裹着黑衬衣的湿漉腰身在房顶漏洞上若隐若现,声音传下来:“不行,这边底下的篾片都烂了,拦不住雨,除非弄新的篾片来……”
这一带的茅草屋,其实是用篾片将茅草夹成厚厚一片,再合起来组成茅块盖在屋顶,下雨的时候,雨水就能顺着茅的纹路往下流,不容易漏雨。
这间茅草屋因为常年没人住,用来夹住茅草的竹篾片都烂了一大片,平时看不出来,一下大雨就撑不住了。
“屋里有没有竹子——”
黎乔说得很认真,但……没几个人听。
尽管满脸水,某些人朝房顶投去的目光依然火热——沈沨额角青筋直蹦:刚才那些人哪是“看”他,根本是被湿漉漉的黎乔勾得不行,又不好意思看得太明显,只好偷偷瞟他这个正牌男朋友有没有发现……!
“没有!”沈沨抬头冲屋顶喊道,“你下来吧,我们再想想办法!”
黎乔并没察觉,他冲下面比了个“OK”的手势,很快又跳下屋顶,湿淋淋地进屋来了。
他一进屋,众人立刻目光集中、嘘寒问暖——沈沨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西装外套,上前率先罩在黎乔身上,挡住众人视线:“导演说这附近有一片速生林,要不然我们出去砍一些回来?”
“冒着暴雨砍竹子”这种对普通人来说困难的操作,黎乔深知对他们俩来说有多轻松,先脱口答应道:“好啊。”
不过他一抬头,看见沈沨俊秀精致的美人脸,又顿了顿:“……也不需要多少竹子,我自己去就行吧?”
他匆匆握了一下沈沨的手以示安抚,抹了把脸上的水,趁着众人没反应过来,拎起墙角的柴刀,就转身冲出门去,抛下一句:“我去弄竹子,很快就回来!”
*
大雨滂沱,天地一片昏沉。
“沈沨一定伤心了。”系统说,“主人,明明你俩关系都官宣了,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心意也相通,就差最后一步全垒打了……为啥我总感觉你们还是若即若离的呢?”
“没有若即若离吧?”黎乔第一反应是否认,“只要他肯提,我基本都愿意……”
系统不说话,默默戳了戳黎乔的后脊,又指了指他手上拎的柴刀。意思很明显:但凡有点儿危险的事,你都不带上他一起,不还是拿人家当外人么?
这也是观众始终无法确定他们俩有没有分手的原因,说分手吧,看着不像,可他们又的的确确没有热恋期那种缠绵放肆、不分你我。
小情侣么,就是要腻腻歪歪一根雪糕你舔一口我舔一口才肉麻;而他们俩,并肩走在同一柄伞下,抓着伞的手甚至都是一上一下的。
“……好吧。”黎乔顶着倾盆大雨,周身似有一层隔膜,微微流动着光,将雨水阻隔在外,他走得又快又稳,“其实还是我那套想法。”
“爱本质就是一种交换,一切的爱都有条件。”黎乔在心里说,“可是沈沨爱我什么呢?我又给过他什么呢?我只是在他最凄惨的时候,顺手帮过他一把而已,我什么都没付出,但他已经愿意为我粉身碎骨了。”
“如果换一个人在那时候帮他,会不会他爱上的就是那个人了?”黎乔说,“黎荣轩确实挺了解我的……我没有这种安全感。”
“主人,你这就想偏了……”系统劝解的话说到一半,忽然一声惊叫,“主人,小心!”
暴雨混合着泥土从山坡顶朝着下方滚滚而来,汹涌仿佛接天浪潮。
黎乔感到自己系统空间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弹动了一下。
“——艹,刚刚的通报,泥石流就在本山的西南坡爆发了!”
“黎乔怎么还没回来?让他带了手机,打不通吗??”
“不行,信号太差了——!”
打从黎乔离开就心急如焚的茅草屋众人,此刻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焦急地在屋里踱步,目光忍不住投向黎乔的正牌男友:“沈老师,我们该怎么……”
“沈老师??”
“沈老师什么时候不见的?!”
第111章
苗寨之旅过半, 黎乔第一次发现,山中竟然还有一座吊脚楼。
木质雕花的窗户敞开着,外面暴雨如注, 哗啦啦的雨点坠入楼下的溪水中,溅起银白色的水花, 吊脚楼内里却一片静谧,安宁得近乎温馨。
“主人,感觉好邪门啊。”系统蜷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山上爆发泥石流, 本不至于威胁到黎乔, 只不过泥潮汹涌,它本能害怕, 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座吊脚楼。
问黎乔,黎乔说他也是一个恍惚就进来了, 并不清楚确切怎么过来的。
“你要是怕的话, 就去天巫境玩儿一会。”黎乔倒是很淡定:他感觉到了卷他过来的力量,那股力量里恶意不浓,关键的是修为远不及他,黎乔只要愿意, 可以随时挣脱。
而他本来就对苗家巫蛊相关挺感兴趣,好奇力量主人带他来是想做什么,于是不着急走, 反而转身四下环顾一周。
房间是明亮干净的原木色,中柱是枫木,贴墙摆着一张宽敞的软床,床边挂着绘有图腾的方毯,床脚摆着一堆大大小小涂满鲜艳纹路的陶瓮, 床对面有一台电视;窗棂下摆着一张书桌,桌上还摊开着几盒磁带、一本书,黎乔神识掠过去一看,书名叫《现代昆虫学》,90年代出版的。
与世人想象中巫蛊师黑暗、阴森的生活环境不大一样,这里窗明几净、整洁规整,在当时的年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时尚潮流。
这里最后的时间,定格在了九十年代。
黎乔视线在房间里逡巡一圈,收获不大,忽然心念一动,朝堂屋外的悬空走廊走去。
飞溅的雨丝溅进走廊,名为“美人靠”的木质曲栏靠椅,好像在突然之间拥有了难以言喻的吸引力,黎乔走过去,坐下,极其自然地顺着美人靠的弧度,低头向下望。
溪水里飘着一个男人。
周遭一切似乎在瞬间扭曲变化,暴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春雨,珙桐花宛转零落,坠入不再湍急的清澈溪水中,沾到水中双目紧闭的英俊男人身上。
最重要的变化,是黎乔发觉自己在用另一个人的眼睛看世界,一个叫做“侨辛”的年轻巫蛊师。
侨辛的母亲是苗疆巫蛊的最后传人,侨辛从小跟着普通学生一块儿上学,直到高中毕业、母亲过世,他才得知了自己家族的传承,挣扎再三,他选择继承蛊术,离群索居,独自住在黔贵大山的深处。
彼时许多旅游景点还没有开发,山里久无人烟,偶尔沿着河飘下来一个这么英俊的男人,侨辛实在一个人寂寞太久了,发现男人还有气,就把他捞了上来。
侨辛用了自己千辛万苦刚练出来的大部分蛊虫,终于把男人救活了。
而男人醒来以后,也对他十分感激,自称是拍电影的明星,片场发生意外事故才流落至此,只要侨辛将他送回城市,他一定给侨辛丰厚的报酬。
侨辛在电视里确实见过男人的脸,男人比在黑白屏幕中更生动、更俊美、也更夺人眼球。
但从侨辛一个人都看得起电视就知道,他不缺钱。
侨辛摇摇头,指了指死了一地的小虫:“你用掉了我这么多蛊虫,你得赔给我才能走。”
男人解释他得先回城市才有钱,侨辛坚持他得赔偿以后才能走,男人在这种死循环里差点儿崩溃,但有一天,他抬头看见坐在床边耐心给他喂药的侨辛,突然福至心灵,一手按住侨辛的手腕,另手揽住他的后颈,贴身吻了上去。
他如此这般地“赔偿”了三个月,侨辛终于觉得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男人从肩膀到锁骨、自己昨晚咬出来的一枚枚牙印,说:“我放你走吧。”
黔贵群山绵延千里,层峦叠嶂,侨辛以带路为由,送了男人一天一夜。
即将走出山林时,他对男人用了情蛊。
情蛊是只存在于家族传书里的东西,侨辛第一次用,本来没把握能有多好的效果。
但结果好得出乎他的预料:男人带他走出大山、回到繁华城市,男人依旧做电影明星,却向所有人公开宣布,侨辛是他的爱侣。
两人度过了一段羡煞旁人的恩爱时光:男人拍戏,侨辛探班;男人上台领奖,侨辛坐在台下、能接收到男人的热烈表白,众目睽睽之下说“我爱你”;更别提夜夜欢好、耳鬓厮磨的时候,男人眼里满是深情,浓得化也化不开。
所有人都开始称呼他们“神仙眷侣”,把他们树立成爱情的榜样,侨辛一天天过下去,却开始觉得不安又茫然。
“因为你觉得他不是真的爱你。”旁观许久的黎乔叹了口气,说道,“他只是因为情蛊才爱你,换随便一个阿猫阿狗用情蛊,他也一样会爱人家爱得发狂。”
侨辛倚在别墅阳台上,男人怕他思乡,特地把阳台做成了美人靠的形态,他呆呆靠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确实是这样。就是这样的。”
故事原本的结局,就是侨辛遇上了精通蛊术、比他更强大,却与他有着世仇的宿敌。宿敌看出男人中了情蛊,便练出了能解开情蛊的蛊虫,带着男人去解蛊。
侨辛疯狂地试图阻拦,然而当他找到他们的时候,解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男人会不会清醒,只取决于宿敌的一念之间。
宿敌给了侨辛两个选择:要么他给男人解开情蛊,让他清醒过来,从此彻底厌恶憎恨他;要么宿敌放过男人,侨辛自己去死。
侨辛选择了自己死。
但宿敌没有遵守承诺,在侨辛临闭上眼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男人的情蛊被解开,再看向他时的骇然和不可置信,像钢针一样刺穿他的心脏。
侨辛的痛苦和绝望纠成了执念,让他死后报复了宿敌还不够,魂魄还日日荡在黔贵的山林间——他不敢再去面对男人,可他也不甘心,他想知道,那一天他究竟怎么选才行??
有谁能代替他选一次,有谁能让他跳出无解的死循环……
“我也不知道,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选。”黎乔淡淡说,“但你如果只是想跳出死循环的话,就不要等到抉择那一刻。”
别墅楼下,男人的豪车正在缓缓进入车库,以他往日的深情,他会第一时间上楼来找侨辛。
黎乔说:“就今天,把他的情蛊解开吧。”
侨辛猛地抬起眼睫。
*
黎乔一开始就当在看故事了,不过当他需要插手的时候,他也能轻而易举夺走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侨辛由歇斯底里制止到哀求哭泣,黎乔都不为所动。黎乔早就接触过蛊术,又在侨辛身上待了这么久,对情蛊了如指掌,男人刚上楼和他打了个照面,黎乔就在他胸膛轻轻一拍,解开了情蛊。
男人惊骇、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期而至,侨辛的魂魄已经彻底崩溃,在一旁掩面痛哭泣不成声。
黎乔用神识包裹住了他的五感,让侨辛魂魄再感觉不到来自男人的任何反应,而后撑住阳台的美人靠,不再看男人一眼,如同鹞子翻身,轻轻松松跃下三层阳台,离开了他和男人的家。
黎乔刻意让侨辛避开了有关男人的一切消息,而侨辛有蛊术在手,行走人间不愁金钱吃穿,时间一长,日子慢慢平静下来。
“你能活下来,也看不到他讨厌你,这个结局还不错吧?”
黎乔在劝侨辛,他挺想回去了,毕竟不知道一里一外的时间流速是多少,要是过去了很久,沈沨应该会担心他吧?
他也明白自己被侨辛挑中进入回忆的原因了:他对沈沨,就和侨辛对男人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男人身上是有形的情蛊,而沈沨身上是无形的“蛊”。
面对这种情形,黎乔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侨辛的现状,就是他能打出的最好ending,或许他跟沈沨最后,也会走到类似的结局……
然而时间没停,故事依旧在往下走,侨辛再一次遇上了他的宿敌。
这一回侨辛主动解开了情蛊,他以为宿敌这回没有威胁他的东西了。没想到宿敌酷爱杀人诛心,哪怕知道男人的情蛊已经解了,依旧冥思苦想搞出一个办法:
他给侨辛下蛊,这种蛊唯有与侨辛建立过情蛊的人才能解,他再把这个消息传递给男人,告诉他如果你不来,侨辛就要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