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回应我了。我要是会唱茶山情歌,这会儿唱一曲就特别应景了。”
裴凛之面带笑容,背着犯了孩子气的殿下快步下山去。刚到山下,就有人过来迎接了,居岩满面笑容:“我就知道是恩人来了。”
萧彧从裴凛之背上下来,摸摸居岩的脑袋:“小居岩,你好吗?来,给你吃糖。”他从裴凛之身上的包袱里拿出自己酿的蜜饯递给居岩。
居岩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顿时笑逐颜开,露出缺了的门牙:“谢谢恩人。”
萧彧哈哈大笑:“门牙掉了,说话漏风。”
居岩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中午去我家吃饭吧,我阿叔去矿场了,还没回来。”
萧彧没有拒绝:“好。”几个月没去,他也很想去看看寨子里有什么变化没有。
居岩抱着纸包,说:“我先去跟阿母说。”
萧彧在后面喊:“居岩你慢点,小心别摔到。”
“不会。”居岩头也不回地答,光脚丫子跑得飞快。
萧彧回头对裴凛之说:“我们先去茶园看看吧。”
裴凛之点头,两人朝谷中的茶园走去。去年栽的茶树沐着春光和雨露,长势葳蕤,正在抽吐新芽,赛人妇女腰间系着竹篓,手脚麻利地采茶叶,见他们过来,都停下来朝他们微笑打招呼。
萧彧知道居默给每家分了任务,各家轮流采茶,然后集中到居默这里炒制,卖了钱之后平分。
所以他从来都不拖欠居默的茶钱,按照市场价收购,好让他能够给寨子里的人发得出钱来。只有这样,寨子里的人看到付出有收获,他们才会期待这种改变,更加努力地采茶种茶。
茶园旁边,是一畦畦扦插成功的茶树幼苗,不出三年,整个山谷就会变成一片茶林,以后还能往山坡上发展。
就算以后赛人没有了铁矿,他们世代也能依靠种茶生活,因为无论哪个年代,茶叶都没有退出过人们的生活。
裴凛之看着满地的茶树苗,又看看那些忙碌的采茶人,突然说:“郎君可能改变了赛人世代以来的生活方式。”
萧彧扭头看着他,笑着说:“会吗?”
裴凛之看着他的眼睛,点头:“会。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郎君就做到了。赛人应该永远感激你。”
萧彧被夸得不好意思:“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将茶园经营下去。”
居岩的小腿跑得真快,萧彧刚从茶园出来,他就已经跑到寨子口来迎接了,伸手拉着萧彧的手:“恩人,上我家吧,我阿母做了好吃的。”
萧彧跟着他穿过整个赛人寨,一路行来,感觉跟上次变化不大,但又感觉有什么已经变了。
居岩说的好吃的,不过是他娘煮了糯米饭,还炖了一罐肉汤,比起第一次过来吃生肉,这的确已经算得上是巨大的进步了。
居岩将他们送回家,又转身出去了。这孩子精力真旺盛,就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居岩的母亲将炖好的肉汤分到几个瓷碗中,萧彧注意到这几个碗便是那次居默去他家,自己送他的礼物。
刚分好汤,居岩就飞速跑进屋来了:“恩人,我将阿叔叫回来了。”
居默看到萧彧和裴凛之,显然十分高兴:“欢迎你们,萧郎君的伤已经好了?”
萧彧笑着说:“多谢居寨主记挂,我已经好了。太久没来寨中,所以来看看,居岩非留我在你家吃饭,盛情难却,只好叨扰了。”
居默过来拍拍萧彧的肩:“是该来吃个饭的。要不是阿岩来告诉我,我中午都在那边吃了,恕我招待不周。”
萧彧笑:“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临时来的。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居默笑着说:“那咱们都别客气了,坐下吃饭吧。”
于是大家都坐下来吃饭,这次是热饭热汤,吃在胃里暖乎乎的。
边吃边聊,居默由衷地向萧彧表达谢意,自从开始采茶后,最穷的赛人都能分到钱了,可以买盐巴、买米、卖布等等,族人们对居默是无比感恩。
“其实他们该感谢的人是你们,这都是你们的功劳。”居默说。
萧彧摆手:“不,这都是你们自己辛苦种茶采茶所得,我应该感谢你们才对,谢谢你们愿意协助我。”
居默说:“往后萧郎君有任何事,只要开口说一声,我们寨中的儿郎定会竭尽所能为你办到。”
萧彧忙说:“居寨主言重了。我们这是合作共赢呀。”
裴凛之却说:“那就谢过居寨主了。”
这顿饭宾主尽欢。吃完饭后,居默说:“阿岩,你去打点泉水来泡茶喝。”自从有了茶叶,他们也学会了泡茶喝。
“好。”居岩赶紧抱起一个大竹筒走了。
居默看着侄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说:“我有一件事想请萧郎君帮忙,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彧说:“居寨主这么客气,你只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
居默犹豫片刻,说:“我想将阿岩送到萧郎君家读书识字,不知道萧郎君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萧彧很意外:“居寨主要将居岩放在我家?”
居默点头:“对,他不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寨子的下一任族长就是他,以后寨子跟外面的联系会越来越多,我希望他更熟悉了解外面的情况,才能带领我们的族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萧彧讶异于他的眼界,也佩服他的勇气,居然愿意主动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他没有过多犹豫,便说:“好,我答应了。”
裴凛之十分意外地看着萧彧,上次越王要把孩子送过来,他是极力反对的,但这次居默要把侄子送过去,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是为何?
离开寨子去矿场之前,萧彧喝上了山泉水泡的茶,还别说,山泉水就是比他们海边的井水泡茶要甘甜多了。
他想起某著名相声演员只用玉泉山泉水泡茶,忽然就有点理解了。但他肯定是做不出让人跑这么远给自己取水泡茶的事,不同的水有不同的味道。
翻山越岭到了铁矿场,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烧火炼铁,通红的铁水在驴子里流淌,匠人将铁锤挥得老高,铁块被敲得叮当作响。
见到萧彧来,大家都很开心。萧彧给他们带了点蜜饯和酱油,肉与菜都是居默提供的,粮食也是他们定期送到山下,赛人背进来的。
他们在这边什么都不缺,就是很少见到外人,有些憋闷。
不过这次萧彧是给大家带好消息来的,今日起可以休息几天,一会儿就可以跟他们一道回去了。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兴奋,不过还是很负责任地将已经融化的铁水炼好。
除了分给赛人需要的铁器,后来打的那些剪刀和小刀都没给赛人钱,因为尚未卖出去,也不知道价格,居默表示愿意等船回来后再分钱。
这次萧彧带回去的农具和刀具,只要都卖掉就能分钱了。
离开的时候,裴凛之和村里那几位铁匠将打好的农具和刀具搬出山外,放到马车上。
萧彧问过来送行的居默:“你准备什么时候送居岩去我那儿?”
居默说:“这事我暂时还没跟他们母子说,过几日,你们再送粮过来的时候,我带着他顺道跟着一起过去。”
萧彧点头:“那好,我们就先回去了。”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则有十多个,马车肯定坐不下,只有萧彧坐在上边,裴凛之赶着马,和其他人一起步行。
裴凛之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郎君为何又同意让居岩来我们家?你不怕是个麻烦吗?”
萧彧说:“是麻烦也必须要同意。”
“郎君担心得罪居默?”
萧彧摇头:“不、不,是因为居岩的身份。你知道为何自秦朝在崖州设郡县以来,郡府与州府一直都没设在崖州本岛吗?”
裴凛之问:“为何?”
“因为崖州土人不服从汉人朝廷管制,自古以来爆发了不知多少次土人暴乱,每次都是杀光汉人官吏,迫使朝廷派兵前来镇压。如此反复,使得双方都损失惨重,多少性命丧生于此。究其一切根源,便是彼此间不了解与不信任造成的。现在居默主动将侄子送来学习我们汉人的文化与历史,你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契机?”萧彧歪着头,斜睨着裴凛之。
裴凛之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他们认可我们的文化?”
萧彧打了个响指:“对,我们汉文化是最为包容的文化,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再经秦汉至今,不知融合了多少不同的文化和外族,才形成了现在的汉人与汉文化。只有将他们变成我们自己人,大家才能和谐共处。你说是吧?”
裴凛之头皮有些发麻,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点:“郎君的意思是,北方胡族也应当用我们的文化来融合他们?”
萧彧笑着点头:“对。驱逐和武力镇压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双方之间只会形成此消彼长的拉锯战。只有融合外族,将他们变成我们自己人,战争与纷争便会消弭。”
“可那些胡人狼子野心,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我们还要接受他们作为自己人吗?”一直安静在听的吉海突然发问。
萧彧扭头看着吉海,笑意变得格外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就已经被汉文化完全融合进来了,他都忘记了自己原是崖州的土人。
萧彧说:“胡人杀我们的同胞,我们也杀胡人的同胞,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有停下来握手言和,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裴凛之说:“胡人是不可能跟我们握手言和的。”
萧彧说:“那就打到他们无力还手,再通过文化教化与各族通婚,将他们慢慢融合进来。需要恩威并施。”
裴凛之又想到一个可能:“可如果我们汉人被胡人打败了呢?那我们汉人岂不是要被胡人教化?”
萧彧摇头:“不,因为胡人的文化远不如我们汉文化先进,文化与文明只会是先进的征服同化落后的,哪怕胡人在武力上征服了汉人,但文化上,最终还是他们被汉文化征服。我们要有这个自信。”他已经见证过这样的事实了。
裴凛之说:“所以问题的关键还是得打。”
萧彧抬抬眉:“当然,没有战争,就换不来和平。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平,而非为了掠夺。”
裴凛之扭头看着面上带着微笑的萧彧,内心汹涌澎湃,殿下对战争与统治的见解已是如此通透深刻,谁人敢说他不适合当君主呢。
只有殿下,才是实现天下一统的明君,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各族之间彼此融合、和谐共处。
数日后,裴凛之和结束休假的铁匠拖着粮食重返龙虎山,并给居默送去了这次卖农具的钱。
这些农具以比市场价低三分之一的价格卖出,非常抢手,但依然有很多人买不起。
萧彧其实想卖得更便宜些,毕竟有了铁农具,才能解放生产力。但如果再便宜,就怕口口相传,最终恐怕会惊动官府。
裴凛之回来的时候,居默领着从未出过深山的居岩跟着一起过来了。居岩身上穿着其母给他缝制的粗布新衣,十分不安地看着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群,原来恩人住在这样高大敞亮的房子里,他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孩子。
萧彧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居岩,以后你住我家吧,我这里有很多跟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他们都会成为你的朋友。”
居岩不安地看着叔父:“阿叔,你也会留下来吗?”
居默将手放在他肩上:“阿叔还有一寨子人需要照顾呢,不能留下来。以后你就住在萧郎君家,他这里好玩的事很多,还有这么多的伙伴。阿叔过一些日子便来看你。”
居岩终于意识到要跟亲人分离了,他眼中噙着两泡泪:“那我什么时候能看见我阿母?”
“阿母也能来看你。你在这里要听萧郎君话,等你学到了本领,就能回家来了。”居默伸手抹去侄子的眼泪,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身前。
居岩呜呜哭了起来。
居默无奈朝萧彧笑了一下:“第一次离开家,不能适应。”
萧彧点头:“能理解,孩子这么小,没事,慢慢就好了。居岩是个很勇敢的孩子,肯定能在这里过得习惯的。”
裴凛之说:“居岩,不要哭了。以后我送粮食过去的时候,可以带你回去。”
居岩听见这话,扭头看着裴凛之:“真的?”
萧彧说:“可以,你跟着裴郎君回去,看望你阿母和阿叔,然后再跟着裴郎君回来。”
居岩确定以后自己还能回去,便不那么伤心了,默默用袖子擦去了眼泪。
就这样,居岩在萧彧家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