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一边应付差事,一边应付考校,都不明白, 大王是不是看他们不顺眼?
直到后来, 大王在一次朝会快要结束的时候, 喊了一声:“礼部。”
年轻的礼部尚书惶惶不安地出列了:“大王有何吩咐?”
龙椅上的少年君王沉默良久,最后放软了语气,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传信去问问梁国……王后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这话,赫连诛就宣布散朝离开了。
背影孤寂又可怜,活脱脱是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孤寡小狗。
朝臣们根本想不明白, 照理来说,如果他们的妻子回家去了, 留他们独自在家, 他们简直高兴得要翻天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老婆不在, 可以放肆地喝酒吃肉,出去打猎,在林子里和朋友们摔跤。
这不是很好吗?偏偏……
大王不高兴。
大王不喝酒,也不吃肉,更没有出去打猎摔跤,过得就像苦行僧一样。
每天早起处理奏章,中午就能把批复好的奏章递下去。吃过午饭,看会儿书,然后去习武,晚上继续看书。
不光自己过得苦,还要让他们也跟着刻苦。
朝臣们想了想,最后得出结论,可能还是大王太年轻了,和王后新婚燕尔,放不下王后,也是很正常的。
这样想想,大王真可怜。
娶王后的时候才十三岁,大概是什么都不懂的。好不容易要长大了,王后竟然回家去了。
真是见者伤心,听者流泪。
*
赫连诛每天都过着同样的生活,除了夜里。
天气越来越热了,他抱着手,平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身边一半都是空的。
要是阮久在的话,肯定早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天气很热的时候,他喜欢把自己平摊开来,贴在床上,他说这样比较不会热。
赫连诛会让他抱抱自己,说自己身上凉。
但是到了后半夜转冷,赫连诛还是让他抱着自己,因为他身上也转暖了。
反正阮久得抱着赫连诛睡觉。
但是现在没有了。
都好几个月了,阮久还不回来。
赫连诛简直要怀疑他在外面遇见别的小狗,就忘了自己家里已经有一只小狗勾了。
他捶了一下阮久的枕头,转身吹灭蜡烛,躺好睡觉。
夜半时分,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床前的地板上投下一片光影。
赫连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额上都沁出细细的汗珠。
随后他猛地睁开眼睛,喘着粗气,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这可不是一个太好的梦,阮久把他吊得不上不下的,一会儿摸摸他,一会儿亲亲他,等把他撩拨起来了,就一把将他从梦里推出来。
太糟糕了。
赫连诛平复了一下呼吸,翻身坐起,架着脚,捂着额头,再缓了一会儿神。
他怎么能这么青涩?他是指在梦里。
阮久因为他手足无措的反应,一直在笑话他。当然这也是在梦里。
太不争气了。
赫连诛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想了想,下了床,从床底下拖出那个早已经坏了的木箱子。
阮久只准他看两本。
但赫连诛想看二十本!
他觉得阮久肯定早已经自己偷偷看过了,才会那么熟练,他不想让阮久笑话他。
只是三年而已,很容易追上的。
赫连诛点起蜡烛,挑了本书,随手翻翻。
分明没什么好看的,他需要做的就是镇定,面对阮久的时候,不要这么激动和紧张,要把握主动权,始终占据制高点。
他这样下定决心,然后枕到了阮久的枕头上,盖上了阮久盖的小毯子,捏起了阮久最爱的小狗毛毡。
没什么好怕的。
翌日清晨,天色还没亮,赫连诛放下书册,长舒了一口气。
阮久只让他看两本,是有道理的。
昨天夜里,有一只小狗,翻到了小主人常睡的位置,让自己周身都围绕着他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小狗犹觉不足,噌的一下跳下床,用两只罪恶的前爪打开了衣箱,把主人家放在箱子里的衣裳叼出来了。
小狗把自己的整个狗头都埋在雪白柔软的中衣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小狗没能忍住,试图用这件中衣再做些其他过分的事情。
都怪阮久离开太久了。
这时赫连诛还侧躺在阮久睡觉的位置上,他看着眼前凌乱的雪白中衣,心道完了,阮久回来肯定会生气的。
他振作精神,翻身下床,去打水洗衣裳。
不能让阮久知道。
*
鏖兀那边派人来问,王后什么时候能回去的时候,阮久已经收拾好行李了。
阮久对使者不悦道:“知道了,知道了,赫连诛干嘛老是催啊?我就不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吗?”
使者愁眉苦脸的,“呜呜”两声就要哭了:“王后再不回去,我们就活不了了。”
阮久十分震惊:“啊?”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明明才走了几个月,他怎么就变成暴君了?肯定是你们惹他了?”
“王后,冤枉啊。”使者跑到阮久身边,跌坐在地,拽住他的衣袖,“大王倒是没变成暴君,就是比从前勤勉太多了,连带着我们也每日当值做事,一刻都闲不下来。格图鲁大人,原本高大极了的格图鲁大人,都瘦了一大圈。”
阮久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格图鲁瘦下来的样子,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连格图鲁都瘦了一大圈,那是怎么样的绝境啊?
那使者拽着阮久的衣袖,晃了晃:“王后,我来的时候,几十位大人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把王后带回去,王后就跟我回去吧。王后再不回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啦!”
最后一句话,是他在梁国新学到的。
“我知道了。”阮久安抚好他,“我马上回去就是了。”
*
仿佛阮久只回来了两三天,就马上要回去了。
就和他来的时候一样,不过这回送他的人,是以萧明渊为首的了。
他束了冠,封了王,束着三颗明珠的金冠,穿着王爷的蟒袍,意气风发。
他振作起来了,原本跟在他身边的晏宁与魏旭两人,看起来都好了许多。
阮久同家里人道过别,又和朋友们简单道了别,最后拿起节杖,转身离开。
只有淡淡的一句:“走了。”
临别时刻无需多说什么,该说的话,他回来的这几个月都说完了。
阮久今天执意穿了梁国的衣裳,石榴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阮久拿着节杖,每一步都将节杖轻轻点在地上,仿佛要借一点节杖的力,他才能走到马车那边。
萧明渊忽然喊了他一声:“诶,阮久。”
阮久回过头,只是朝他挥了挥手,就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萧明渊别过头,眨了眨眼睛,唇角紧绷,最后也只是抬起手,朝他挥了两下。
就算作别。
仔细想想,他们十六岁之前,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道别究竟是什么。
仿佛只是打完马球,在永安街上分手,各自回去吃饭睡觉。等明日日头一起,又重新在马球场上相见。
这就是道别。
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随着少年人长大,道别分离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阮久快步走向——到最后几乎是跑向马车那边了。
红颜色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上下翻飞,最后在马车帘子那边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
阮久上了马车就在哭,随行的人谁也不敢惹他,只有乌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等他缓过来。
车队就这样一路向西北行去,没有过多停留。
一直到了大梁凉州边境。
他们在傍晚时分才抵达凉州,阮久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对跟随的侍从们道:“你们都累了吧?要不先在凉州休整一晚上,明天再赶路?”
乌兰却道:“王后,前面就是溪原了,再加紧赶赶,去行宫里住吧?”
阮久有些犹豫,不想侍从们都大声道:“王后,走吧,回溪原去,我们都不累。”
阮久点点头:“那也行。”
于是车队没有在凉州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国界,往鏖兀的溪原城去。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落日熔金,将鏖兀的草原都染成金灿灿的模样。
阮久坐在马车里,抱着枕头,枕头压着他明显瘪下去的小肚子:“乌兰,我有点饿啊……”
他话还没说完,马车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