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也怪,本来纪峣还提心吊胆着怎么解释自己的眼睛,可平时一向敏锐的男人今天就像瞎了似得,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纪峣也就半是心安理得半是惴惴不安地继续装傻了。
“今天我想着,我还是给你做一顿饭吧。然后我买菜、洗菜、切菜、做菜,从你出门以后我就开始准备了,结果弄了一天,等你回来那会儿我才弄完,”他局促地笑了一下,“是不是有点笨?”
纪峣赶紧拍马屁,我蒋哥最聪明最天才了,这可是你第一次下厨云云。
蒋秋桐清潭般的眸子里荡起一点笑意:“有你这句话,值了。”
纪峣后知后觉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他扯了扯唇角,强笑:“老蒋你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蒋秋桐不答,反而指了指书房:“你去看看。”
纪峣的心都揪紧了,他啪得一下放下筷子,提步就往书房走。一打开门,他就惊了。
于思远曾经很委屈地向他抱怨这个房子太小,连衣帽间都没有,他的衣物甚至只能放到衣帽间去。但是纪峣只是笑,笑完以后哄着于思远,说以后我们换个大房子住。当时于思远可高兴了,可后来张鹤搬了过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刚才进家门的时候还在想,一会儿他可以告诉他们,他打算换个房子,于思远可以放下他所有的衣物,蒋秋桐可以放下他所有的书。那个房子只有他们三个,没有张鹤,没有温霖,如果蒋秋桐不反对,他们可以再养一条狗。
然而书房里,于思远的东西全部消失了,拥挤的书房此时看起来空空荡荡。
纪峣再没察觉到不对他就是个傻子了,他扭头问跟过来的蒋秋桐:“怎么回事?”
蒋秋桐淡淡道:“思远就是个胆小鬼——他走了,走之前,他拜托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纪峣想笑,他真的笑出来了:“对不起?他哪点对不起我?”
“他说他对不起你,因为是他把这件事捅给了张鹤知道。”
纪峣的脑子“嗡”的一声,头晕目眩。
这句话让他险些没站稳,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蒋秋桐又点了支烟,却没抽,而是站在门口,看着烟雾袅袅上升:“你刚才才从张鹤那过来的吧?挑明了?张鹤怎么说?”
纪峣脑袋都木了,胃里刚才咽进去的菜此刻在翻滚,梗得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
“猜不到。张鹤这人太迷了,在我心里,他拒绝和接受的概率是对半开。”蒋秋桐说,“所以我不知道,你哭是喜极而泣还是伤心欲绝,你回来是想寻找安慰还是想把我撵走。”
纪峣简直觉得他昨晚和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场笑话,他也真的笑出声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走了,为什么你还没走?”
蒋秋桐看着他:“总归要有个交代。”他又问了一遍,“张鹤接受你了么?”
纪峣擦掉眼睛笑出来的眼泪,问:“于思远真走了?你确定么?”
“真走了,今天早上我给他打包的行李。说在你把他撵走之前,他自己走比较有尊严。”
纪峣说:“我不信,我要打电话给他。”
他拨了于思远的电话过去,对方已关机。
这和被温霖拉黑时一模一样。
蒋秋桐一遍又一遍地问:“你要叫他回来么?你和张鹤没有成么?”
纪峣脑中嗡嗡作响,他不信邪地拨了好几遍,可听筒里传来的仍是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
蒋秋桐还在不断不断不断地向他确认,你能原谅于思远么?你跟张鹤到底怎么样了?
如果我想掰弯张鹤我干嘛跟你们玩3P?
如果我真的恨上于思远了我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如果我跟张鹤好了我怎么不在进门的时候就给你讲?
我犯贱?我傻逼?我吃饱了撑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笑!
太可笑了!!!
纪峣将手机摔到地上,砰的一声,手机四分五裂。
“……”
“……”
纪峣喘着粗气和男人对视。
他很想吼蒋秋桐,让他闭嘴,但是他知道蒋秋桐是无辜的,甚至刚才还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他只能摔手机,可蒋秋桐大概是误会了,男人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道:“你对我发哪门子邪火。”
纪峣头痛欲裂,他恨不得把自己撕裂了,他用力按着脑袋,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蒋秋桐的脸和于思远的脸重合在了以前,他们在攻击他,拿着刀要分开他的身体,眼前忽然一花,又变成昨晚他们三人行的时候,他被蒋秋桐玩着嘴巴,要他叫,而于思远打开了门。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打倒他们,他们在伤害你,打倒了他们,你就可以关上那扇门了。
快点打他们。
纪峣痛苦道:“闭嘴。”他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他好转已久的躁郁症有发作的迹象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放松,没关系,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想想快乐的事,没关系,不要紧张,你马上就会恢复的。”
两个声音不断地回响,而蒋秋桐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他。
不要去想那些事……它们令你很痛苦……不要去想……分心……
他费劲地从那团泥沼或者说是漩涡中挣脱,扯开话题:“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太好。老蒋,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你的情绪也不对劲?”他甚至还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难道你也要走?”
对,蒋秋桐一直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但今天他显然也很焦虑,从他刚才一遍又一遍的确认里,纪峣很明显的感受到男人压抑的烦躁。也正是这种态度,让本来就混乱的纪峣被感染,变得更加混乱。
蒋秋桐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纪峣。他一字一顿道:“我给思远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会考虑。”
会考虑什么呢?他们一个没问一个没说,却都明白。
蒋秋桐不想说他今天目送于思远离开时有多压抑,目送纪峣离开时有多难过,于思远匆匆叫他打包行李时,他是什么心情,而发现这份文件时,他又是什么心情。
他是在发了多久的呆以后,才决定为纪峣下一次厨房的。
他实在不是个善于表达内心的男人。
纪峣接过来一看,是当年他和温霖在拉斯维加斯办的婚姻证明,下面还有他和温霖的签字。
“这只是……!”这只是结婚py而已,他们根本没有去大使馆登记认证,这只是一份无效的文件!
蒋秋桐紧紧盯着他:“这只是什么,说啊,给我一个解释。”
给他一个解释,他就愿意原谅他。
他只是……他只是迫切地想要他解释一句,哪怕随便说一句什么,都好。
“只……”
电光火石之间,纪峣在乱糟糟的思绪里终于找到了一根线头。
他忽然恍然大悟了。
对啊,他为什么要解释?
当时他跟于思远达成3P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吃过了就扔”么?
他不是为了帮助这两兄弟走出执念,迎接美好新生的么?
不是说好了只有他们厌烦了,想走就走,他绝对不会挽留么?
为什么他竟然真情实感了,竟然还想他们一起长长久久?
于思远在这个时候借口怕被他赶出家门所以提起离开,不是顺理成章的金蝉脱壳么?
他为什么还煞笔兮兮地打电话去确认?
是了,是了,没错。确实,他发现了,他就是犯贱,就是傻、逼,就是吃饱了撑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大家都演得好好的,你忽然真情实感起来,是不是有点太尴尬?
人家于思远已经做好选择了啊,甚至理由都给他了,他只要接着这个剧本继续往下走就可以了。
他又看向蒋秋桐,男人抿着嘴唇,眉毛是蹙着的。
对于这种老派的人来说,契约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可能今天和昨晚的一切,对于于思远来说是解脱,可对于蒋秋桐来说,大概每一件都是折磨。
纪峣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的重影,时不时出现雪花屏,脑袋很痛,心脏很痛,哪里都痛,他克制着自己不失态,不被蒋秋桐发现端倪。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这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像蒋秋桐求助,可他不想。
当初他们是为什么又重新搞到一起的?就是因为医生和病人的角色扮演啊!
于是纪峣反问:“所以,如果不给你解释,你就走,是么?”
蒋秋桐瞪大了双眼:“……”
他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表情,这样看,竟然很可爱。
在满脑子的群魔乱舞里,纪峣竟然还有闲心想,老蒋真好看,我想亲他。
他一口气道:“没有解释。没和张鹤成。不想叫于思远回来。我恨透了他,也恨你。”
最后指了指大门,加了最后一个字:“滚。”
那两兄弟怎么想的呢?
赶快玩完吧、撑不下去了、求你们在一起吧、别霍霍别人了、给我个痛快算了。
他不是傻子,一看他们时冷时热的微妙态度,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他转身进了浴室,把门锁上。
喏,痛快给你们了。开心么?
外面传来响动和说话的声音,纪峣一概都不想理会,也没心情理会,他也理会不了。
光是控制自己不要再一次上头,就是他的极限了。
他没脱衣服,就那么将自己整个儿泡进浴缸里。
水流淹没了他,耳边只有静谧的水声,世界一片安静。
这是他在美国时,一个墨西哥男孩儿教他的。
那个男孩是个gay,很穷,父亲吸毒过量死了,他偷渡到了美国,在纪峣喜欢去的一家夜场打工。那段时间是纪峣最迷茫的时候,这个男孩儿给纪峣说了这个方法,为了安慰纪峣,还把自己经历的很多事告诉了他。
作为感谢,纪峣给了他很多小费。
那个男孩儿曾对他说,最不能理解他这种人,有钱有貌,有体面得不得了的身份,在夜场里是大家追捧的对象,猛1口中那个“永远也得不到的瓷器”,竟然会为了莫名其妙的事那么痛苦。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只有他们换一换,纪峣就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大概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有,所以才会去追求那些在普通人看来,奢侈无比的东西吧。
他躺在浴缸里,仰头看着一串又一串的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