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家从他出生起关系就好,这场景和以前也很像,他一时都没察觉。都过了快一年,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养孩子。
很不爽。
张鹤当即打电话跟他爸他妈,问为什么纪峣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带。
父母充满歉意地告诉他,因为两家现在在联手做生意,实在很忙,抽不出空。
张鹤声音提高八个度,说就让干爹干娘请保姆啊!
但是请保姆实在不敢放心,大人小孩你来我往,张鹤惨败,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这个麻烦。
他心里烦得不行,非常郁闷为什么他早生了五天——仅仅五天而已!他就要当哥哥!明明这小子和他同样大,自己就得让着对方,凭什么?
还要在冻死人的寒冬腊月里,不能放学后好快回家,追电视台六点准时放的《名侦探柯南》,而是来这里买菜。
他心里有气,闷闷地看了纪峣一眼,到底还是收下了那张讨好意味十足的卡片。
“我让你看着车,下次别乱跑。”说完,翻身蹬上自行车,载着纪峣、白菜和鸡蛋、两个人的书包,顶着冻死人的寒风回了家。
七岁的小孩,会做的不过是把剩米饭和鸡蛋一起炒,白菜切碎后煮汤,谈不上好滋味,但管饱。
张鹤站在小马扎上炒饭,纪峣踮着脚在洗碗池前洗白菜。
小孩对身体的掌控力不足,锅铲斜了一下,未凝固的蛋液裹着米饭,掉在了灶台上。
张鹤一下子黑了脸,打定主意今天让纪峣收拾厨房。正一脑门官司,扭头就看到纪峣已经洗好了菜,一双手冻的通红,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张鹤简直觉得这个人是在拱火:“你傻啊,不知道开热水器?”
纪峣讪讪道:“……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是没好意思。
父母不在时,纪峣基本都是跟张鹤一起住。干爹干娘都是很好的人,从不肯收他家的钱,却更让人头疼。
父母有时难得在家,总会在他面前不厌其烦地重复,“你看阿鹤哥哥对你多好,明明跟你一样大,还做饭给你吃”、“你干爹干娘不肯收钱,是把你当家人,所以以后要报答人家,知道么?”、“他们人心善,所以你更不能仗着人家好任性,不能添麻烦”……
小小的纪峣很懂这些道理,更是从小事起就把这些叮嘱贯彻落实,水电气绝不浪费。
张鹤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一天三顿饭地喂你,还差这点热水么?”
纪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张鹤总是气短。便只能装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张鹤又没脾气了。
他一脚把纪峣踹出厨房:“滚滚滚。”
吃饭的时候,纪峣无精打采的。张鹤捧着碗,一边看变小的柯南指出杀人犯,一边分心朝对方看了一眼。
“怎么了?”
纪峣摇了摇头。
张鹤勉强分了点心过去,观察一会儿说:“不想吃白菜汤配炒米饭?”
纪峣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冬天没什么菜能吃,只有白菜和西红柿,张鹤不会做肉,两人的食谱就是白菜西红柿鸡蛋,已经连续吃了四天了。
张鹤的火气又上来了:“不想吃你直说啊!”
纪峣见他发火,赶紧扒了几口饭,一张嘴就是甜言蜜语:“特别好吃!超好吃!我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张鹤就是烦纪峣这点。
他们俩其实兴趣不是很合拍,他喜欢在外面踢球打游戏,纪峣更安静,爱一个人待着,但是粘他。张鹤从小被粘惯了,也没什么不满,就是有时候觉得这小子很烦。
要是纪峣不那么乖就好了。偶尔张鹤也会想。
他跟小伙伴约着一起“做坏事”时,比如逃课踢足球、下河游泳、去游戏厅、去网吧……之前,总会意思意思问纪峣一句“去不去”。
他其实是想得到否定答案的,但纪峣的回答,每次都是“去”。
去了也不玩,就看着他玩。
说实话,挺扫兴的。
但纪峣真的太乖了,张鹤不是个暴脾气,他甚至很讲理,面对这样的纪峣他发不出火。有时候他甚至想,要是纪峣跟他顶嘴就好了。
面对乖乖扒饭的纪峣,张鹤想揍人。
最后,他却只是无奈地把饭碗从纪峣手里拽出来:“不想吃就别吃了,滚,去泡面。”
泡面的香气,对小孩子来说是难言的诱惑,纪峣咽了口口水,兴高采烈地去泡面了。
电视机前的茶几已经被清理出来了,两个小孩一人捧着一碗泡面,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
这副场景,哪怕十年后,父母事业有成,他们住进了别墅,仍旧没变。
十七岁的纪峣坐在张鹤房间里的地毯上,一边吸溜泡面,一边问张鹤:“干爹干娘想搬家,为什么啊?”
懒人沙发上的张鹤挠了挠头,有点困惑:“不知道。我妈昨天忽然问我,这房子也住了那么多年了,想不想换个大点的。”
纪峣“啊”了一声:“那我们还当邻居么?”
张鹤挑了一夹面吸进嘴里,很理智道:“应该不了吧。”
纪峣沉默了会儿,慢慢将面汤都喝掉了,才说:“那我得去买张地毯了。”
纪峣喜欢坐地毯,张鹤可不喜欢。他腿脚太长,坐在地毯上,总觉得筋骨舒不开。
没想到自己还不如一张地毯的张鹤有点气,他伸出长腿,踹了下坐在他脚边的发小。
纪峣笑着躲开,张鹤不甘心,又踢了对方一脚。这下踩在纪峣的背上,对方慌手慌脚地护住泡面桶:“汤要撒了!”
张鹤不爽道:“你就这个反应?”
纪峣瞟他一眼,嘻嘻哈哈地笑:“你不是早就想拥抱新生活了么?诶,你是不知道,小时候你给我做饭时,那张脸能拉得有多长。”
张鹤理直气壮得很:“我心烦不可以?”
纪峣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老当然可以。所以这不是机会来了么。”
这会轮到张鹤不说话了。
纪峣蹙着眉毛,眼圈也有点红,笑容却像是刻在嘴角上一样,牢牢地粘在脸上。
“反正就算你搬走了,我们还是好哥们嘛。”
多年后温霖曾评价纪峣这个面具一样的表情,说它是明明几欲哭泣,却硬撑着露出的破碎笑颜,非常令人心怜。
张鹤是这张面具的第一个观众。
——他总是纪峣的第一次。
高大的少年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的发小,半晌后很头疼地叹了口气。
“啧……”
一周后,张鹤没有搬走。
一月后,张鹤仍没有搬走。
一年后,张鹤还是没有搬走。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像是忘掉了这件事,将它含糊了过去。
心里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不敢提及。
因为害怕在开口的一瞬间就会失去,所以保持模糊不清的局面都好。
直到升上高三,临到高考填志愿,纪峣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当时你们不是要搬家么?怎么不搬了。”
张鹤不答反问:“你的志愿填的哪,是不是B大。”
纪峣捂住志愿表不让他看:“你走!我要逃离大魔王的统治!”
——真要逃的话,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张鹤搞不明白。
交了志愿后,他背着纪峣把学委拦了下来,翻出了纪峣的志愿,是A大。
……所以说,他真的不懂纪峣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做出和心里想法相反的事。
他照着纪峣的志愿,照抄了一份。
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是同时寄到家的,当时纪峣惊愕的表情,张鹤现在还记得。
印象里,那是纪峣第一次冲他发火。
张鹤不生气,只觉得奇怪,他低头看着纪峣那双因为发怒而熠熠闪光的眸子。
那哪里是怒火,明明已经快要因为满足和快乐,闪出小星星了。
‘为什么又要发火?’
‘你这不是,很开心么?’
-
现在也是。
山风呼呼地吹着,张鹤双手揣兜,低头看着气喘吁吁飞奔而上的纪峣。
这个人为什么,永远不会好好表达自己。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纪峣明明高兴到找不着北了,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要哭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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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峣也有类似的困惑。
张鹤这人是在太佛太迷了,多说一句话就像要他命一样。哪怕他们是发小,纪峣有时候也闹不懂他在想什么。
张鹤露出了纪峣很熟悉的表情——他皱着眉头,深深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不该来?”
男人高大英俊,肤色是健康的浅棕,留着短短的发茬,鼻梁高挺,唇线平直,当他盯着你看时,仿佛一颗心都在你身上。
纪峣几乎忘了呼吸。
他发小这个人呐,真是……
他想到高一那年,他被人按在树下接吻,那是他第一次在室外跟人接吻,心里又害怕又激动,然后就看到张鹤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紧皱着眉,气势汹汹地迈过来,一拳把那人打翻在地。
他想到有一次他偷偷去跟人开房,那是他第一次,两个人都没有经验,弄得狼狈不堪。张鹤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然后黑着脸敲开了房门,提着一兜子的药,拽着那个男人的领子把对方扔了出去,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