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宽大的手掌,像是想要像从前一样揉揉纪峣的头发,转念想起来他们都大了,那只手掌转而落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搓了两下:“我不是烦你——虽然你有时候确实有点烦——但是……啧,我是说,我就是这个个性……”
纪峣出国后出了一次意外,虽然一半是纪峣自己作出来的,然而张鹤匆匆赶到美国后看到对方躺在病房中时,还是恨不得把那几人渣给宰了。
一半是忧心一半是恼怒,他们在病房里吵得天翻地覆,他本来想揍纪峣一顿的,不过看那家伙的狼狈样,还是没下得了手,彼此撂了些狠话,他就这么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其实他只气了一个礼拜,可纪峣居然再没有联系他了,他这下是真有点火了,又拉不下脸去主动找纪峣,所以两个人一直犟到现在。
昨天听说纪峣要来,他吃完饭以后去买了周黑鸭,然后回房间重新铺上了地毯。
铺地毯时他想,算了,跟一个二百五怄什么气,算了算了,就当让着他好了。
所以还是他先低头吧。
纪峣的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让他纠结多年的那些不甘、渴盼、欣羨、彷徨,伴随着他那畸形的见不得光的心思,通通被张鹤的这句话抹平。
足够了。在这句不算多么温柔的话里,他已得到了足够的安慰。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哪怕只说了一句话,就能抚慰因变态而扭曲的心灵,让人心满意足,热泪盈眶。
纪峣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体会到,他所深爱的、珍重的、渴望的这个男人,究竟有多好。
上次在美国他们吵架那次,其实他撂完狠话就后悔了,之后一直撑着没有找张鹤,不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而是他怕。
他真的……真的……好怕。
趁着发小将脸埋进手掌的空隙,纪峣俯下身体,跪在他脚前,小心翼翼地仰望男人的面容,样子虔诚得近乎卑微。
等张鹤抬起头,就看到他咧嘴一笑,仍是一贯没心没肺的样子:“都他妈这么掏心掏肺,就差没扒皮拆骨让我吸你的血了,还不够啊?张鹤,你他娘的还没当够爹啊?”
他们没有血缘,说白了,只不过是“邻居家的儿子”这种关系而已,张鹤没有任何义务为自己做什么——更何况,他为他做的还不够么?
张鹤不过比他大了几天而已,就从小被要求要照顾他,好吃好玩的都要紧着他,张鹤习惯了,竟然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在察觉到他出现问题时,张鹤的反应永远都是检讨自己“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而不是“你想得到的太多了”。
可这是不对的。
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这个人,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去担负另一个人的人生。
喜欢一朵花,是把它摘下来;而爱一朵花,是给它浇水。①
喜欢一个人,是把他弄到手;而爱一个人,是远远避开他。
他为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他心里的想法很文艺很伤感,然而张鹤这个人……注定是跟这些东西搭不上边的。只见发小闻言点了点头,说了声也是,然后瘫着脸开始卷袖子。
纪峣:“?????”
等等,大哥,你要干嘛?
张鹤一边卷袖子,一边心平气和地说:“虽然我觉得爷们之间就该杯酒泯恩仇,不过你是娘炮,不算——所以我刚才才跟你在那磨磨唧唧这么久——娘的,出国一趟胆子肥了是吧,一跟我犯蹩就蹩了这么多年——我承认我有错,刚才我已经检讨完了,毕竟上次咱们见面不太愉快,给你的小心肝留下了阴影真是不好意思。”
纪峣:“………………”
他看着张鹤慢悠悠卷完袖子,又开始活动拳头,指节拉扯时噼啪作响,他整个人都怂成一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张鹤仍旧不紧不慢:“那么,现在,咱们聊聊你上次说的那句话。”
纪峣背后的寒毛一炸,整个人猫一样从地上弹起,向着门口方向冲了过去。然而他快,却抵不上张鹤这个吃希望精(注:猪饲料,让猪长得高高壮壮,吃过的猪都说好)长大的怪物,长臂一伸一拽,就拎着纪峣的颈子把人提溜了回来。
纪峣:“…………”
纪峣怂着脖子生无可恋,气息奄奄,觉得自己大概药丸。
此时两人都在靠床的地毯上,一个坐着一个被拖着,张鹤捏着纪峣的后颈,直接将他的脸按进床铺里摩擦,额角青筋突突直蹦声音难得咬牙切齿:“你上次说的话,老子还记得呢——敢说我贱?敢叫我滚?嗯?能耐了啊纪峣,还敢吼我呢?嗯?”
他每“嗯”一次,手腕就用力,把纪峣往下怼一分,纪峣趴在地毯上,后脑勺被按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四肢疯狂扑腾,就像一个大写的青蛙乱舞.jpg。
“嗷嗷嗷嗷嗷嗷哥!我错了!我错了嗷嗷嗷嗷!”他的声音陷在被子里,闷闷的,听起来真是……特别特别的惨。
张大魔王不为所动,仍旧瘫着脸按着纪峣使劲摩擦:“还有下次么?”
“没了!哥!大爷!爸爸!我错了放嗷嗷嗷嗷嗷嗷——哎哟我操你个王八蛋——你他妈吃菠菜了么老子要窒息了!”
“王八蛋?你说谁是王八蛋?”
“哎哟我操——我!我是王八蛋!”
“想操谁呢你?”
“你!——嗷嗷嗷嗷嗷嗷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操我你操我!”
“再说一遍?”
“窒息了要窒息了——谁都不操行了吧!你是不是爷们啊这么娘——嗷嗷嗷——”
楼下正在娱乐室打麻将的四位长辈,听到纪峣隐隐传来的惨叫,特别淡定。
“峣峣被阿鹤收拾了。”张父悠悠打出一个幺鸡,顿了顿,侧耳仔细听一会儿,又乐不可支道,“好像还挺惨的。”
纪母冷哼一声:“没打折他的腿已经够意思了。”说完一摸牌,喜笑颜开,“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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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这句话不是原创,原句是什么忘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嗯,大约初中时在QQ空间里看到的——是的没错QQ空间——当时惊为天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特地抄在了笔记本上2333
第87章 Chap.5
随着时间的推移,纪峣回国后的生活,也逐渐迈上了正轨。除去开车时对A市越来越销魂的路况很不适应外,其他的可谓是如鱼得水,尤其是美食和男人。
而有的时候,它们可以混为一谈——比如现在。
纪峣斜睨了眼坐在对面的温霖:“温少爷果然变化不小。”
温霖笑盈盈地帮他擦他那边的桌子,闻言抬头:“嗯?”
纪峣环顾四周,再也憋不住笑意,昂起下巴点了点:“几年不见,你可是接地气多了,以前你什么时候带我吃过这种苍蝇馆子啊。”
这话没错,纪峣从学生时代起就不太爱跟温霖玩,有一个原因就是温霖太他妈讲究了。
跟父母是中专毕业直接进厂的纪峣不同,温霖的父母在下海经商前,算是高知。有文化,又没蒋秋桐父母那么有文化,因此,他们家就带着点欲拒还迎的保守味道。
温霖是饱受宠爱长大的,也是饱受期待长大的,他的父母像所有中国的中产阶级家庭一样,力求让他事事完美体面,像大家还没发家那会儿,温霖很多做派,是别的小伙伴挺别扭的。
嫌他装。
少年时代,温霖的绰号“温少爷”也是来自于此。
不过他人好,脾气性格也不错,再加上他只在纪峣面前偶像包袱格外地重,因此朋友不少,大家都挺喜欢跟他玩的。
大概是家庭环境不一样,温霖对路边摊小吃街一类的地方很是不屑一顾——他的龟毛让他每次泡纪峣的时候,去的不是顶层旋转餐厅就是水底浪漫自助。
……虽然温霖后来曾经向他坦白,那是年少时面对暗恋对象的装逼。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这种口味偏好好了那么一丢丢,但是对于纪峣一个就爱吃点周黑鸭小龙虾的人来说,还是吃不到一块去。
结果这次温霖居然把他约到了苍蝇馆子!
……他简直要觉得温霖是换了一个芯子了。
温霖笑:“偶尔吃点地沟油有助于提升免疫力,增强消化系统的耐受性。”
纪峣第一次听温霖眼睛都不眨的胡扯,新鲜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笑。这目光太明亮,本来温霖挺镇定自若的,被盯着看了几秒,忽然把头往一旁偏了点,避开了纪峣的目光。
纪峣觉得这反应怎么这么有意思,索性托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盯着温霖瞧。
温霖被看了好几眼,眼神怎么闪躲都躲不开,忽然有红晕漫上他白皙的面庞,如同一抹淡淡的烟霞。
纪峣笑喷:“不是吧!?你害羞了!你多大了还害羞!”
不说还好,越说温霖面颊越烫,他恼怒地用手挡住越来越红的脸,别开视线不看他。纪峣笑眯眯的,抬筷给对方夹了块红烧兔肉:“别啊,真刀实枪干这么多次了,还脸红,敢情上星期把我按在办公室操的不是你是吧?你说你让我说你纯情呢还是无耻呢?”
嗯,不错,上周末温霖借口加班,把纪峣骗到了他的公司,然后将人绑在办公椅上吃了顿爽的,气得纪峣一晚上没搭理他。
温霖停了一会儿,等脸上热度下去了,才把脸转回来准备吃饭。他特认真地回了一句:“我从没觉得自己纯情,也不觉得自己无耻。”
纪峣乐了:“那你觉得你是什么?”
温霖很平淡地说:“只是爱你罢了。”
所以渴求身体的接触,肉体的欢愉;所以看到他就想笑,被他看一眼就脸红。
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就像少时那样。
纪峣抿了抿嘴唇。
他到现在,还不太能接受“爱”这个字,他觉得“喜欢”就顶天了。然而温霖的情谊,哪里不配得呢?
大约这么平平淡淡一个字,还嫌少了。
这样的感情,让纪峣觉得沉重极了。
吃完晚饭后的固定活动,两人心照不宣。温霖问纪峣:“去哪?”
纪峣懒洋洋地窝在座椅里,样子慵懒的很:“去那个新开的爱情酒店吧,离咱们公司都近,听说里头装修还不错。”
温霖噗嗤乐了:“你不怕我们俩进进出被人看到?”
纪峣摆了摆手,一副无所畏惧的赖皮样:“那些事以后再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活在当下吧,什么都没享乐重要。”
温霖瞟他一眼,不予置评。
自打纪峣回国勾搭野男人被温霖撞见以后,他们俩就又恢复了这种半吊子炮友的关系。
本来纪峣不干,他一向信奉好马不吃回头草,觉得他走了这么久,以前的那点露水姻缘早翻篇了,还炮友个屁啊——然而温霖的态度很强硬,并且有理有据。
首先,纪峣当年不告而别,并没有断绝两人的关系。
其次,温霖用还在他抽屉里的那两个小本本为证据,以丈夫的身份,要求纪峣给他一个劈腿的说法。
再次,温霖亲身实践,让纪峣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人间极乐,表示继续关系的性价比最高,分开浪费资源,不划算。
如此这般,纵然有点不情愿,纪峣还是再次跟温霖玩起了一对一的炮友游戏——温霖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不准他跟他的同时有别人。
纪峣被温霖管着,意思意思反抗了一下就从了,好像那个在国外疯到差点玩np的不是他一样,倒是让温霖颇为惊奇。
这天晚上两人完事以后,纪峣躺在酒店的水床上,突发奇想:“诶,温霖,这几年你找过伴么?”
温霖愣了下,扭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找过。一个男的,一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