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点怂了。
他跪坐着,无意识地抓住小腿上的布料,捏出一团皱痕。穆湛手指一勾,穿过他的手心底下,执起他的手,顺着缓缓揉捏他的手指,轻轻的动作,温柔地擦过皮肤,仿佛不只是捏手指,而是把他心里的忐忑都安抚下去,将一团皱巴巴的纸团抚平了展开。
穆湛和他十指交扣,凝视着他,语速缓慢而认真,“需要的,我不希望你受伤,我想我们都乐在其中。”
那灼热直白的视线,仿佛带了真切的温度,简直能烫伤人一般。
闻鸣玉有些闪躲,不自觉就想避开视线,但穆湛不容他后退,捏住了他的下巴,双眼幽深,声音低哑又充满了蛊惑,“你不想吗?”
闻鸣玉恍惚了一瞬。脑子里的理智和情感在激烈交战。
穆湛又说:“只是练习,不是真的完全标记。”
一句话,立刻给闻鸣玉脑子里的情感灌了瓶冲动药剂,实力突然变得悬殊,理智很快就败下阵来,迅速退场。
闻鸣玉点了点头。
穆湛顿时笑了,唇角勾起性感的弧度。
他伸手捉住闻鸣玉的脚腕,拉向自己,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放下了床幔,柔软的薄纱垂落,令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烛火摇曳,人影晃动。过了一会,还有隐约的铃铛声传来,清脆悦耳,时快时慢,响了许久,奏出了一首独特的曲调。
一夜过去。
到了平日该起的时间,但闻鸣玉还是缩在锦被里,迟迟不起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学骑马的时候,有些相似,但没有那么痛,更多的是酸,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
穆湛早就睁眼醒了过来,但也不起,也不让宫人来打扰。如果不是正好处于过年的休沐期,他这样还真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思。
昏君穆湛侧卧着,单手托腮,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祸水”,也不嫌无聊,嘴角含着笑意,挑起一缕闻鸣玉的发丝,慢条斯理地缠绕在手指上。
闻鸣玉被盯得头皮发麻,脑子控制不住就想起某些画面,倒不是不喜欢,就是一时缓不过劲,看着穆湛的脸就正经不起来,只想羞愧地钻洞里。
于是,他往床里侧一滚,卷着被子,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卷饼,只露出个头。然后又拱了拱,把自己的头也藏了起来。
这样一动,穆湛手指上松松缠绕着的发丝自然也被卷走了,一下滑过手上的皮肤,只余浅浅的痒意。
穆湛看着他把自己整个人藏进被子里,还是这个小鸵鸟的模样,觉得实在过分可爱,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不怕闷着吗?”
卷饼团动了动,看着像是在摇头。
穆湛眼底笑意更浓,手撑着软褥起身,轻拍了一下被子,低声说:“我先起了。”
说完,就还真的转身下了床,去洗漱更衣。
闻鸣玉听着外面的动静,感觉人真的走远了,就偷偷探出头来,长长地呼了口气,头发有些炸毛,凌乱蓬松,脸红红的,是闷的,也有别的原因。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怂,没出息,但就是控制不住。穆湛现在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行走的小动图,不可描述,哪里敢多看。
透过朦胧的床幔,只能隐约看到外面的人影,现在也不想出去,要不等穆湛去御书房了,他再起来好了。
决定之后,闻鸣玉就把脸埋进枕头里,打算小眯一会。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子突然就被掀开了,他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对上了熟悉的俊脸。
穆湛微笑着说:“我帮你上药。”
闻鸣玉果断摇头,那根本就算不上伤,不涂药也很快就好,根本没必要。
但穆湛的想法显然和他不一样,而且异常坚持。闻鸣玉就说自己来,可穆湛拿着药盒没有放开,而是低沉说:“你自己不方便,以前不也是我上药的?”
最后,闻鸣玉还是抵不过,被涂了药。
都这样了,闻鸣玉就有点自暴自弃,不做卷饼了,直接起来,跟往日一样洗漱更衣。不就是那什么了吗?又不是完全标记。穆湛可以那么淡定,他当然也可以。
闻鸣玉一脸的若无其事,平静的样子维持得很不错,直到用早膳的时候,穆湛拿起勺子喝粥,他看到突然就咳了起来,把外面的宫人都惊到了,生怕他噎死,但圣上没有叫他们进去,他们自然也不敢乱动。
殿内,穆湛正帮他顺背,耐心轻拍。
闻鸣玉涨红了脸,摇头说自己没事。穆湛看了一眼,觉得他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咳法,喉咙说不定还疼,就说:“别那么急,先吃点好下去的膳食。”
推了一碗肉粥过去。
闻鸣玉立刻摇头,再次表示自己没事,转而拿起了别的早膳。
穆湛起初还未明白过来,低头看了眼碗里绵软黏稠的粥,很快想到了什么,不禁一笑,用勺子搅拌了两下,继续吃起了咸香的粥,那样子,仿佛在吃什么难得的美味。
闻鸣玉默默看了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
立后诏书,昭告天下,自然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准备要大婚了。
宛如平地惊雷,把不少大臣吓得够呛。
年还没过完,他们就不淡定了。
皇上择定皇后人选,可不比平民老百姓成亲,这里面牵扯的可太多了,说不定会掀起一片风浪动荡,尤其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
有人急巴巴地进宫求见圣上。
穆湛也没拦着,让人来了。
那位臣子跪地,恳求陛下三思。
穆湛单手托腮,说:“什么理由,说来听听,如果孤觉得有道理,就收回诏书。”
听起来好像多好说话,立后的想法也不怎么坚定似的。
大臣连忙把自己准备好的腹稿一一道出,洋洋洒洒几大段话,但总结起来,大概意思就是皇后之位很重要,一个废侯府庶子无法胜任,做个妃子就顶天了。
穆湛根本没听,才到一半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冷声说:“那爱卿觉得谁适合做皇后?”
臣子提了两个贵族千金,皆是出了名的京城美人。
穆湛却说:“孤觉得你说漏了,有人比她们更合适。”
“微臣愚钝,望陛下明示。”
“孤看令千金就不错。”
“臣……微臣之女无才无貌,怕是配不上陛下,且她已有婚约在身……”
“婚约而已,又不是已经嫁了,这算什么。”
“这、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孤的婚事你们不也很热衷干涉吗?孤看着很寻常,明日,不,今日就让你女儿进宫。”
那臣子慌忙跪趴在地告罪,瑟瑟发抖。谁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也不想来的,但成了被推出来的倒霉蛋,不得不来。
穆湛就这么看着他恐惧地哆嗦,期间还抿了口茶,顺手拿了块甜滋滋的软糕送进嘴里,他皱了下眉,但还是吞了下去。那悠闲的姿态,实在和暴君沾不上关系,更像是个年轻贵公子。
但下面跪着的臣子一点都没放松,反而更怕了。怒火已经烧下来,至少能知道是什么程度,像现在这样,反而有种未知的可怕,感觉什么糟糕的可能都会发生。他已经想好了遗书要怎么写,妻儿该怎么安顿……不,很可能全家人齐齐整整,连狗都不放过,得一块儿走。
良久,穆湛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带着冷意,“孤对你女儿没兴趣,滚回去和你那群人好好商量一番。谁要是嫌命长,大可来管孤的私事,来一个,孤杀一个。”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是巨石一般重重地砸在臣子身上,甚至似透着浓郁的血腥味。绝不会有人以为穆湛只是随口说说,他们要敢这么做,穆湛就真的会下令斩杀。
那个臣子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神情恍惚地出了宫。他官小,背后也没有傲人的家世支撑,在官场团体里自然没什么话语权,但在立后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比别人看得要透。
他们是谋算着权力利益,觉得那庶子成为皇后没有任何好处,但圣上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决定的人吗?一旦他想做,就没有不成的。何必去惹恼一个暴君,惹出不必要的流血性命。
他们说祸水误国,圣上恐成昏君,但不让圣上立后,那可就是暴君了。昏君总比暴君好吧?有了家室那可不一样。看圣上的脾气不是就温和了很多?
他是这么想,但并非别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各有打算,只是最后都被穆湛物理说服,就算有意见也不敢提了,毕竟提了也就是送人头。
立后的一切事宜都开始提上日程。
占卜,定良辰吉日,绣制婚服,准备成婚大典所需物品等。
太史令推算出未来数月的宜婚吉日,呈到圣上面前。
穆湛和闻鸣玉一起看了,挑了个相对较近的日子,那时天气也很合适,不冷不热。吉日便是这么定了下来。
另外,还有婚服的挑选。
还未开始正式缝制,因为是皇帝所用,自然都是极好的布料,以金线刺绣龙纹祥云。规格形制是定了的,但具体式样可随皇帝的喜好变动,且此次皇后为男子,凤冠霞帔女子婚服并不适用,就要重新制定皇后的婚服。
大婚的两位主角同为男子,婚服自然就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又为了凸显皇帝的尊贵,皇后的婚服便不能像皇上的那么奢侈华丽,要登对相称,又要加以区分,在刺绣用料上就不得不多费些心思。
负责此事的女官呈上了稿子,初版刺绣样布等,请皇上和准皇后过目。
闻鸣玉觉得挺好看,没什么意见。
但穆湛很不满意,嫌弃说:“太素了。”
闻鸣玉有些茫然,女官更是一头问号。
这大片的凤凰花卉绣纹图案,精致繁复,雍容华贵,怎么会和素沾边?
穆湛手指微曲,轻扣桌面,平淡说:“两件婚服相差太大,孤要都绣上龙纹。”
这是嫌不够像是一对,不够情侣装。
女官闻言一震,颇为迟疑,“可这……”
在她看来,龙纹是帝王专用,绣到皇后的礼服上并不合适。
但穆湛显然随心所欲得多,眼帘微抬,平淡说:“没有什么可是,前朝皇后没人用过龙纹吗?”
女官一顿,有是有的,但后来有一位皇后娘家过于强势厉害,外戚专政,把控朝堂,皇室差点就换了姓。此后每一任帝王便都格外防范外戚,绝不重用外戚,也不容后宫干政,就连礼仪制度上也进行了加强,其中就有皇后礼服上龙纹消失的一项。
穆湛浑不在意,继续道:“即便没有,孤也可以让它从现在开始有。”
一句话,就改变了宫廷服饰礼仪要求。
圣旨一下,不容置喙。
慑人的威压下,女官不敢多说一个字,立即听命照做。
婚服的式样基本定了下来,后面就是细节问题。
女官退下之后,闻鸣玉就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穆湛。他能看得出来,穆湛什么都要给他最好的心。
说开之前,穆湛对他就有着异于常人的纵容,两人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后,穆湛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穆湛总想知道他想要什么,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珠宝玉器,各种珍贵上好物件,像是不要钱一样,不断送给他,还把宝库钥匙也送到他手上。
闻鸣玉看着手里古朴精致的铜钥匙,有些哑然。
他发现穆湛是很典型爱憎分明,爱之深恨之切的人,当他喜欢一个人,就真的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都送到对方面前,几乎可以说是毫无道理原则可言。这或许有些病态,但这种被偏爱的感觉,真的很容易让人沦陷。
古铜钥匙本身并不那么让人心动,倒是穆湛会在任何时候都想到他,而且很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他心里猛地一跳。
立后诏书一出,除了激烈反对的大臣,当然也有赞同此事的人。
魏英武和温长阑就进宫道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