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就目前情况来说,顾烨能够坦诚将所有自己成神后的相关信息都告知给我们,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他的坦诚与信任。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也愿意回馈以真诚,暂时不会对先前的安排与计划进行改动。”
认真来说,他们与顾烨的关系本身就是一个双向选择的结果。顾烨确实成了神明之一,但顾烨同样还承担着“召唤媒介”的作用。如果他们哪天真的针对顾烨制定出一个相关的作战方案,想必未来他们也无法来回往返两个世界,直接断掉了来到这个世界的可能。
顾烨会在骤然成神后下意识担心自己彻底失去其他合作者的信任,而他的这些合作者亦然,自此也不免开始担心起顾烨是否会因此而关闭这连接了两个世界的通道。
……当然,在这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虽然原定计划不会有多少改动,但在他们抢到三测账号增加能同时进入游戏的人数后,或许就会加快来回搬运录入书籍的速度了。
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负责人并未说出口,但就看此时弗朗西斯那副了然的表情,这位比他们更熟悉相关魔法运作的吟游诗人,也根据目前情况和得到的信息,分析出来了其中关键。
弗朗西斯斟酌片刻,也跟着赞同道:“确实,现在确实也不大好对那些计划进行修整改动。”
不过说到这,负责人倒是也想到了顾烨同样也写在邮件上的另一件事,顺势向着弗朗西斯询问出声道:“对了,在顾烨将这些消息传回来的同时,他还顺势托我向你问话。”
“他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能强制斩断神明与信徒之间的信仰联系的办法,好让他能当即就从神明变回人类。”
弗朗西斯:“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么?”
负责人:“起码就目前来说,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是么,那倒是还不错。”弗朗西斯随口夸奖了几句,而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在这方面目前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方法。在接收魔力的法阵被成功刻印在精神领域上后,是否愿意以神明的姿态继续存在世间的主动权自此就不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移交给了祂的信徒。”
“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只要信徒不死,神明便不死不灭,只有在成功斩断了神明与信徒之间的联系后,才能有真正杀死神明的可能。”
“在成为神明后,主动权就大致掌控在了信徒手里,信徒的数量便决定了这位神明能以何等的实力与姿态现身于世。只要旗下的最后一个信徒消失,就算是仍旧有着神明的身份,那么祂看上去便于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当然,不过只要法阵还在祂的精神领域一天,祂就能随时在新的信徒出现后,恢复神明本该有的力量。”
“鉴于法阵位于最重要的精神领域里,假如顾烨意图损毁法阵,那便等同于直接自杀,他这个情况目前差不多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以弗朗西斯的学识来说,他确实没有什么能让顾烨立即变回普通人的办法。
然而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末了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我是说如果,直到弑神的办法当真出现,且世间神明尽数消亡直至只剩下他这一个后,假如他到了那种时候心里还依旧是这样的想法的话,那这件事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他并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在诱惑前一直保持清醒,即便那个人是自己。
但对于人性,他失望过,也恐惧过,却最终没对它绝望。
第165章
事情还没到最令人绝望的境地,一切看着好似都还有转机。
负责人追问:“这怎么说?”
弗朗西斯直接给出了答案:“假若顾烨在成为世间最后一个神明后,并在那时还愿意配合我们,我们或许有机会彻底结束这个被神明所封闭的世界。”
“你应该也知道的,假若按着原定的计划来,我们如今计划的最终目标最多也就是杀死世间所有神明。但假若追本溯源,只杀死神明不过是一种治标不治本的主意,神明的出现无怪乎因为信徒的推崇信仰以及那些神明先前布下的法阵。愚昧与迷信最终能被知识所驱散,但那个能将信徒的力量顺着信仰传递到神明身上的那个法阵呢?只要它还存在一天,未来或许就会有人效仿这个世界如今的这些神明,用魔法收束信仰获得力量,就像是过去曾发生过的那样。”
“同时,作为现在的神明之一,就算是顾烨对如今的这个位置没有多少感觉,就算是愿意协助我们彻底遣散他的教徒,但对于身上依旧烙有神明印记、随时都会因为信徒复苏从而化身神明的顾烨来说,哪怕他当真抗拒这一切,谁又敢将他只当做是一个普通人来看呢。这无论对我们还是对他,都是一种互相折磨的煎熬与残忍。”
弗朗西斯话锋一转:“但假如那个法阵被彻底损毁了后呢,这情况就和我们预想中的又不一样了。在这之后,无论是对于顾烨还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神明将永远不复苏。”
“只要如今成神后的顾烨到了那时候还愿意继续配合,我们是能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一系列麻烦的可能的。”
负责人也想到了弗朗西斯先前说过的话,但他同样也记得当时弗朗西斯对于这个魔法阵的描述形容:“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个法阵实际上是一个并不存在形体的东西。”
弗朗西斯:“确实,它确实是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形体,但一个事物只要真实存在,它就有能被观测到的可能。”
微生物,细胞,中子粒子,甚至于更加微妙的波……这些事物仅凭借人类的肉眼压根就无法被观测,只有在使用某些固定的方法的前提下,才能使得它们最终有可能被人类成功观测到。
那个被写进了《灾厄纪元》内,并没有实际形体的魔法阵亦然。
见负责人闻言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弗朗西斯继续往下说:“如果顾烨成为了世间最后一个神明,那他或许是有机会能观测到那个法阵的存在的。”
“如果将信徒简单粗暴地比作是给整个系统供能的能源,法阵当做是将能源转输到使用者身上的中间器械,那么作为使用者最终得利,存在并包含在这整个系统内,且作为系统内部唯一清醒理智、有机会观察整个系统的神明,祂们无疑能算是这个运作系统下的理性被观测者与观测者。”
“理论上来说,他们确实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机会能观测到那个法阵存在的人了。可作为整个系统下的观测者,我们这边在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一条理论——观测者的每一个观测行为都必然会影响到他想要观测的事物,而区别只是程度高低不同罢了。”
因为两个世界的文明发展并不相同,弗朗西斯并未直接说出这个原理的名字,只是大概解释了一下定理的内容。而边上的负责人听着弗朗西斯口中的话,很快就想到了这条原理在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的名称——
观察者效应。
作为管理统筹整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负责人自然是知道这个理论的。
见弗朗西斯停顿片刻,转头看他像是在问他有没有什么听不懂的样子,负责人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出声示意自己明白这一点:“我知道的,您继续往下说。”
……也怪《弑神》出现的时间还太短,这几个月的时间不足以让他清楚懂得这个世界原本建立起来的科技体系,使得他在一定程度上无法根据自己过去所学到的知识合理套用,准确理解弗朗西斯给出的信息。
“嗯,那我继续。”
弗朗西斯应了一声,继续往下说:“作为观测者,这些神明身处于整个系统之中,却又在很大程度上远离系统另一边作为‘能源’的信徒,并且还为了自己那所谓的神格轻易不与平民接触,这确实能减少自己的观测行为对于这部分人造成的影响,让自己观测并得到更加准确的信息。但在这种观测行为出现后,他们的观测对于同样被包含在这整个系统里,同时还作为被观测者存在的自己呢?”
“当其中的某位神明作为观测者开始观测行为的同时,他就极大地影响到了同为被观测者的自己,使得最后得出的观测成果偏离原本的结果。更别说在这整个系统中,有这么多作为使用者的神明,有这么多作为被观测者的观测者,他们在影响自己的同时又互相影响,甚至与此同时还对系统另一边的‘能源’造成影响,共同组成无数个混乱并虚假的干扰选项,影响最终的观测。”
“按着现在的混乱格局,顾烨显然是无法观测到法阵的存在的。因为过去,在类似的情境下,在那家伙为了祂的族人成为自然之神后,祂也曾打过观测法阵然后直接毁掉这整个违背人伦的‘系统’的主意,并最终失败。”
“但在当时失败后,祂那时候也和我说过这样的一个可能——假如当观测者和受到直接影响的被观测者只剩下一个,在将所有的影响都在最大程度上缩减至极限后,或许此时的观测者就能观测到他想要的结果了。只要世界上只剩下顾烨这一个神明,他或许就能在没有其他神明影响的前提下,观测到法阵的存在。”
弗朗西斯述说着过去自然之神告诉过他的东西,想着如今这位再无任何熟悉模样的故人,一时心情难免复杂。
他再喊不出自然之神过去的名字了。
之前和负责人聊天时,用自然之神当做是称呼代指,这无非是为了能让对方尽快听懂并理解,而不是在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后,卡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知道的自然之神。但在现在,弗朗西斯发现自己是真的喊不出对方的名字了,以至于最终只能以“那家伙”来代指。
他曾经的朋友在这几千年里,终究还是被时间彻底杀死了。
“……特雷默尔。”像是悼念般,弗朗西斯在说完这些过去的友人告知的消息后,他叹了口气,无声地喊出了这个彻底消失于世界的友人的名字。
负责人见状很是贴心地沉默了一会儿,等着弗朗西斯的情绪看着恢复了一会儿后,这才继续问出后续的疑问:“那既然顾烨身于漩涡之中难以进行观测,那系统之外的我们呢?与这个世界实际并没有多大联系的我们,也能算是观测者的最佳人选吧。”
弗朗西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对他来说,看着朋友一个个离去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他在陨落遗迹里早早便习惯了将熟悉的人和事一个一个送走。
……能对自然之神如此挂念,这不仅是因为那些过去情谊,更是数年前的时光为之增色。那对比记忆里过去的模样,如今给他带来的陌生感才是痛苦的源头。
“严格来说,我们这些和现在的这个系统没多少关联的人,本身就已经被彻底刨除在这整个系统之外,几乎等同于被分隔在了两个世界里了。”弗朗西斯说,“我们最后或许是能观测到结果,但这只能通过顾烨。”
……就像是在物理学试验里,为了能“看到电子”,观测者必须得想办法让光子与其相互作用。而如今他们想要观测到系统内法阵的存在,只能通过存在于这一系统里的顾烨。
“不过认真来说,这一切都是曾经的自然之神基于当初的发现从而做出的推断,现实里如果最后只剩下顾烨一人时,能不能观测到满意的结果,那这都能算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管最初对这些事物是有些陌生,但负责人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负责人:“既然有可能,那总归还是得放手去试试真假。”他不希望这一切在未来重现,并再次将他们这些人牵扯近来,也不希望直到最后顾烨依旧坚持自己的理想时,他们还要因此牺牲无辜的人。
“我之后可能会把这些事情都转述给顾烨,请问你介意这个么。”
信任是需要时时维护的,就好比顾烨愿意选择将一切都统统告诉他一样,他们也不吝于在这方面隐瞒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更别说他们未来还需要在这个系统下的顾烨的配合与帮助,隐瞒显然毫无必要。假若顾烨和他们说的都不是什么真心话,对神明的权利格外感兴趣,这“消灭所有神明最后只留下他一个观测者”的话反而是未来继续游戏的保障之一,使得《弑神》未来的关服时间推后。
弗朗西斯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意见,见状便直接应了下来:“我随意。”
……
寂静之森,在日夜兼程后,这些由和游戏看着毫不相干的军人专门转职,接收到研究所的任务后于是特意进入游戏的“职业玩家”终于来到了这里。
而在他们来到寂静之森边界的同时,他们的存在也迅速被森林里的自然之神所得知,被等在森林边缘的巡逻队请入了寂静之森。
他们来到了位于森林中的精灵聚集地,而这一次,他们也没像是上次来到这里的那批玩家一样受到精灵的刁难与不满,极其顺利地进入了城堡,见到了那位位于上座的那位自然之神。
……假若来这里做任务的不是这些人,而是其他的游戏玩家,在掌握了这么多信息并亲眼看见了自然之神的面目后,怕是要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编排,怀疑这这个小BOSS和弗朗西斯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玩家不知道的奸情,但好在他们一直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为首的玩家看着位于上座的自然之神,迅速抛出了他们这边的信息,礼貌道:“你好,我们是循着弗朗西斯的指示,特地来这里找您的。”
自然之神愣了愣,虽然祂极力维持自己的威严,但那张姣好的面容上还是在这一瞬间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弗朗西斯?”
第166章
自然之神是真的不知道这些玩家口中的弗朗西斯到底是谁。
祂愿意让这些玩家踏足寂静之森,无非是在不久前感应到魔晶早于计划前碎裂、科学之神提前出现后,觉得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从顾烨那里领了任务,专程来到这里帮忙传话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感应到这些玩家都踏足了寂静之森的边界后,这才传话给离得最近的那支巡逻队,要求他们去往玩家的位置,将这些玩家都带进森林里。
但是现在,这个事态的发展已然和祂预想中的截然不同了。
……弗朗西斯?
祂该认识这个人么?
自然之神默念着这个隐约间带着点熟悉的名字,试图想起这个由这些玩家信誓旦旦地说出口的姓名。
“弗朗西斯……这是传说中的那位传奇吟游诗人?他留下的那些故事里,其中有与我相关的文字?”自然之神迟疑地看着面前的这些玩家,试探着把话说了出来,眼底逐渐带上了一些不耐烦以及计划被彻底打破后的不满。
显然,这位寂静之森的自然之神并不觉得那位生于几千年前,如今只活在传说中的传奇吟游诗人——弗朗西斯能像是世间的这些神明那样,至今还能活着。
而在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作为前提的情况下,如今的自然之神只觉得这些玩家口中的“循着弗朗西斯的指示”,无非是根据某些据说出自吟游诗人笔下云里雾里的语句,最后自己硬生生地循着所谓的证据,联想到了寂静之森里的祂。
站在大殿里的这些玩家也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惊得愣在原地。
他们看着那位位于上座,神色难辨地低头凝视着他们的自然之神,后面原本早早就提前构思好了的话,在这情况下再说不出口。
毕竟,面前这位自然之神的反应实在不合常理,天知道弗朗西斯要找的到底是不是眼前的这个自然之神。
而相比起因此与自然之神生出的一些小误会,他们显然更担心自己在这个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莫测手段的异世界泄露重要信息,影响未来局势。
于是,这些玩家都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站在大殿里。
看着这些玩家的反应,此时的自然之神就算尚还不清楚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清楚此时的话题恐怕难以继续。
祂不免因为这个出乎于自己意料之外的发展从而心生烦躁,总觉得有很多事情正在逐步脱离自己的控制,并从中由此窥见自己未来的死亡。
原本只是想在打发了那些玩家关于吟游诗人笔下的文字而生出的无谓臆想后,把这这些人都送出森林之外,但在这突然的转折后,自然之神隐约觉得这其中藏着重要的信息,最终决定把他们都留在寂静之森里。
祂想再好好观察一段时间,推测在祂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自然之神控制住自己的语气,好让祂的语调能恢复过去惯常的从容。
祂似乎是没看见这些玩家的沉默,直截了当地随便选了一个插入点转移话题:“抱歉,忘记了你们长途跋涉之后的劳累,麻烦你们在这样的状态下劳神费力。”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现在寂静之森稍作休息,如果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可以之后再慢慢告诉我。”祂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见得当真有祂自己话里说的那么轻松。
“嗯,感谢您的理解。”为首的玩家礼貌地接话回应,气氛看着好似又恢复到了先前的和谐,好似那段叫人尴尬的沉默一直就没出现过似的。
话题自此不了了之。
……
寂静之森的这件意外的事很快便被上报。
研究所得到的关于自然之神的讯息一直都很有限,而那些来自弗朗西斯口中的消息又与现实情况是那样的割裂。
如果加上个“几千年前”的前提与弗朗西斯“这么久过去后,我也不知道那位自然之神如今是个什么情况”的描述,在这所有人都无法尽数知晓这其中是否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漫长岁月里,这一切看着似乎是能有合理的解释,可研究所的负责人总觉得这事情不可能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