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苜蓿地里,第二茬苜蓿又开始长起来了,绿油油的一片,远处牛羊成群,虽然不是他的,但看着也舒心。
猪场四周,他一个月前种的各种鲜花也开始次第开花。最先开的是黄灿灿的迎春花,接着是月季和芍药和金银花,还有一些顾立春叫不上名字的花。别处的花是一丛一丛地开,他这儿的鲜花是成片成片的开,特别喜人。
昔日简陋冷清的猪场,如今是一片姹紫嫣红,蝶舞蜂飞,热闹之极。时不时地就有别场的女同志、女知青成群结队地来赏花、照相。
猪场的小伙子春、心萌动,哪怕是扫猪圈也打扮得清清爽爽,说不定哪株桃花就开了呢。
两人经过花丛时,关教授正和陆静静正在给花浇水。
顾立春笑着跟她打招呼,关教授对顾立春道:“小顾,你种的这片玫瑰长得真好,看来我农场的气候适合种植玫瑰。”
顾立春怔了一下,道:“原来那是玫瑰?我还以为是月季呢。”
关教授笑了笑,有心跟顾立春科普一下玫瑰与月季的区别,想着他急着回家,便打算以后再说吧。
陆静静看着两人推着自行车,上面放着大包小包的,迟疑了一下问道:“顾哥,胖胖,你要去哪里?”
吴胖:“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胖胖,叫我胖哥就行。”
顾立春看着陆静静,内心有些了纠结,他曾想告诉陆静静有关陈禹的消息,可又怕她嘴不严,说出去被有心人利用。
关教授看了顾立春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小顾,听说你家是顾家村的?”
顾立春点头:“是的。关教授也知道我那里?”
关教授笑道:“听过,说起来我还有个熟人在你家村呢。对了,他家姓陈,一对老夫妻带个十几岁的孙子,那孩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
关教授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顾立春的神色,顾立春见她出语试探,索性也透漏一些,“你说的那家啊,我还真认识。陈家孙子叫陈禹,他跟我二弟玩得挺好的。”
陆静静听到陈禹的名字,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似的,突然跳了起来,盯着顾立春激动地叫道:“你认识小鱼?”
关教授出声制止:“静静。”
陆静静吓得瑟缩一下,声音也随之变小:“我、我想小鱼了。”
顾立春装作才发现似的,一脸恍然:“静静,你也认识那家伙呀,真巧。”
陆静静看着关教授,没敢再说下去,只是嗯啊地应付两声。
顾立春便用漫不经心地语气给她说了一些陈家的情况:“他一家不怎么跟村里来往,前几年过得不太好,这两年村里平静多了,过得还行。”
说到这里,他随口问道:“对了静静,你要不要给小鱼捎点东西,我帮你带上。”
陆静静看看关教授,关教授笑道:“哎呀,这次没准备,下次你回去再说。”
陆静静听罢,也是一脸沮丧,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捎给陈禹。最后,她把自己从荒地里捡来的几块好看的石头给了顾立春,还有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吴胖:“……”
顾立春笑着接下,并承诺一定帮她送到。
吴胖骑上自行车,顾立春坐在后座,车子穿过鲜花盛开的小路,直奔猪场外面的大路而去。
半路上,他又遇到了胡大华。
顾立春下车跟他打招呼:“胡大哥来了。”
胡大华道:“小顾,你这是要回家?我正要去找你呢。”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给顾立春:“这是你爸的工钱,我大舅子捎来的。你正好拿回家去。”
顾立春惊讶道:“不是说好三个月一给吗?怎么提前给了?”
胡大华一脸无奈:“他的工钱都是一月一结,本来是想三月给你一次,或者你去取也行。结果,你爸总去找财务要工钱,他吧,有了钱不是喝酒,就是嚷着要回家。我那战友不耐烦,干脆让财务一月一开,开了就让人捎回来给你,毕竟你家也需要钱。”
顾立春对渣爹的表现毫不意外,他不好意思地道:“给胡大哥和你战友添麻烦了。我爹这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大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跟着叹息一声。
顾立春见胡大华的话像是没说完,便主动问道:“胡大哥,是不是我爹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了?没关系,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胡大华道:“这事还真跟你爸有关。我媳妇说,最近老有人向她打听你爸妈的事。——小顾,你尽管放心,我老胡不是那碎嘴的人,你爸的事除了我大舅子和战友外,没有人知道,他也不可能往外说。这事,连我媳妇都不知道。”
顾立春想起刚才王有成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态,估摸着他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了。
他忙说道:“胡大哥,我当初把事托付给你就是信你这个人。咱场里的人都说你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所以,哪怕咱俩只见过一面,我还是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打听我爸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你放心,就算是消息泄露也是从顾家村或是我爹嘴里泄露的,跟胡大哥没有一点关系。”
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瞒着的,农场里的人早晚会知道。顾立春早已做好思想准备。
胡大华一听这话,心里舒坦多了。同时,也暗暗感叹,顾立春真会说话。
顾立春又问胡大华:“胡大哥,咱农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上面领导是怎么处理的?”
胡大华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吧,前几年的时候,也有人因为作风问题被批判过,但是不严重。除非是干部利用职权胁迫别人之类的,这就是犯罪了,另当别论。我说句实话,像你爸这样的事,议论肯定是要被议论的,领导也会批评教育,不过,你不要太有压力,日子该咋过咋过。”
顾立春谢过胡大华,胡大华本来还想再问一问种苜蓿的事,想到事情一时半会说不完,便道:“那行,我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去,等你回来,我再找你聊聊种苜蓿的事。”
顾立春道:“行,我后天下午回,我娘肯定给我带吃的,你忙完过来,我让赵高吴胖陪你喝两杯。”
胡大华笑道:“好好,就这么定了。”
说到这里,胡大华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对了,小顾,谢谢你,我赢了老杜一盒烟,你没看见他家伙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哈哈。”
顾立春也听说了几个人打赌的事情,知道杜松吃瘪,心里也觉得爽快。
告别胡大华,吴胖再次跨上自行车往外骑去。经过大门口时,顾立春瞥了一眼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卫,突然想起了陆大爷,就跟吴胖说道:“陆大爷走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吴胖道:“我前两天问老卫,他说陆大爷应该快回来了。他还说,陆大爷的儿媳妇生病去世了,他孙子孙女没人带,这个月就带回农场。”
顾立春深深叹息一声:“陆大爷的命也真够苦的,他老伴早就去世了,现在儿媳妇也去了,一把年纪了,还得带孙子孙女。”
两人聊完陆大爷,继续上路。吴胖力气大,骑得飞快。顾立春颠簸得也习惯了,他甚至能坐要后座上打瞌睡。
吴胖一边用力蹬着车子,一边跟顾立春说话:“哎,你说你娘这次会给咱俩做什么好吃的?”
顾立春反问:“那你想吃什么?”
吴胖道:“想吃的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说哪个好。”
顾立春打个哈欠:“回去再说吧,有什么吃什么。”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样。
一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顾家村,这一次,他没有走村前的大路,而是绕路回来的,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想看见那些碎嘴的村民。
顾立春打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小满正坐在小石桌旁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小满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是大哥,便激动地喊起来:“大哥回来了,胖哥也来了。”
其他几个孩子闻风而动,全部从屋里飞出来,围到顾立春跟前。
“大哥,你咋这么久没回家?”
“胖哥,你又胖了。”
“我本来想骑车去农场,可是娘不让。”
“娘说你肯定忙。”
……
顾立春问道:“娘怎么不在家?”
立夏道:“娘在上工呀。”
顾立春猛然想起来,都睡糊涂了,他娘当然还得去生产队上工。
顾立春看着四个弟弟妹妹,见他跟以前没两什么样,脸上身上也没伤痕,便略略放了心。
顾立春想了想还是问道:“家里情况怎么样?有人欺负你没有?”
小满昂着脑袋,一脸骄傲:“谁敢欺负我,我就骂回去。是,咱爹是不是东西,可他就好吗?敢笑话咱,我就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都翻出来,都是一群泥坑里打滚的猪,谁比谁干净。”
顾立春心里暗叹,他这个妹妹以后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立夏也说道:“小满说得对,大哥,你就放心,村里没几个孩子敢骂我俩。”
立夏说完,用嫌弃的眼神看着立冬:“就是立冬嘴太笨,不像我跟小满。”
立冬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道:“我是不太会骂人,可是我有气力,谁骂我,我就打谁。”
小雨也不甘示弱地道:“我没力气,也骂不过别人,可我嗓门大,谁欺负我,我就坐在谁家门口扯着喉咙哭,哭得大家见了我都怕。”
顾立春:“……”
他摸摸小雨头上的小揪揪,不禁有些心疼。
小满忙问道:“大哥,胖哥,你中午吃饭没有?锅里还有剩饭,我去给你热热。”
顾立春中午吃过饭了,不太饿,便说道:“吃过了,不用热。”
吴胖倒是饿了,可他一看锅里的剩饭,就是杂粮粥和玉米面饼子,兴趣不大,就不吃了。
顾立春歇了一会,便收拾一包东西去二奶奶家。
二奶奶看到顾立春自然是满心欢喜,拉着他嘘寒问暖。
顾立春歉意道:“上次回来得太急,都没来得及看你,就回去了。”
二奶奶道:“我知道,还不都是你那个不省心的爹作的。让一个半大孩子挣钱养他不说,还得帮他摆平那些腌臜事,奶奶心疼你都来不及,哪还里还会计较这些?”
顾立春道:“不提他了,省得生气。没有他,咱大家过得更好,他现在正在水库劳改呢。”
二奶奶也赞成:“就让他劳改,干脆一辈子别回来了。”
顾立春不想提顾大江这个扫兴的,就说些让人高兴的事,说自己的稿子在报上发表的事,姑父给他回信了,还夸了他。姑姑还给他寄来了东西。
二奶奶脸上立即阴转晴,心情也随之变好。
他正聊得高兴,隔壁左大娘探头探脑地来串门了。
左大娘一见到顾立春,便是一通夸张地称赞:“哎哟歪,立春,这才多久没见,你又长高了。看上去比那些城里人还气派。”
顾立春每次见到左大娘,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立春跟左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少能从她的话里套点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他现在知道了那个跟顾大江鬼混的钟艳丽,最近过得很不好,被村民唾骂,被娘家嫂子骂,天天像过街的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左大娘拍着大腿道:“你说这小钟,刚守寡两年就守不住了,你守不住就守不住呗,好好地找个人嫁了不就完事了,非得去勾搭别人。偏偏你爹也糊涂。——对了,立春,你爹到底去哪儿了?大家都说他也进你农场了?那你真够厉害的。你爹都能进去,那你大柱哥能进不?’
顾立春微微一笑,道:“大娘,我爹去的是几百里外的水库,那里有当兵的看着,不得随意回来,天天干重活。你不会舍得大柱哥去的。”
左大娘讪笑了一下,“哎哟,你咋把你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顾立春道:“我爹自己愿意去的,他说他一时糊涂,为了表示悔改才去的。”
左大娘对这话是半信半疑,顾大江能有那种觉悟就不是顾大江了。肯定是他害怕想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