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妖是一种相当狡猾的恶魔,它们和人间界常见的海妖可能有某种近亲关系。虽然它们一者生活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另一者生活在无边无际的汪洋里,但是它们的习性与捕猎手法却很近似。
它们都很擅长洞悉猎物的心灵弱点,用歌声制造幻境。有时,它们利用歌声迷惑猎物的感官,让猎物误以为是自己的梦中情人走来;有时,它们用恐怖的幻象恫吓猎物,让猎物陷入惊恐之中彻底崩溃。
在两界通道被毁灭魔王的大军冲破之前,人间界很少见到雪妖的踪迹,零星的几只是通过地下蚁城偷渡出来的,数量稀少,不至于引起人间界的恐慌。
但在那场两界大战之后,滞留于人间界的雪妖就多了起来,它们喜欢寒冷的环境,而教廷恰好搬迁到了极地永无乡。于是,如何对付雪妖成为了恶魔学课程中的必修一课。
十八岁的宁舟从前并没有亲眼见过雪妖,但他已经学过如何对付它们了。
首先,不要惊动它,雪妖很擅长逃跑,要对付它必须一击即中。要让它以为猎物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给它靠近的机会……
雪妖唱着歌,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的猎物。
它已经注意这个人类两天了。
在这一季的寒冰季开始前,雪妖就逃离了默冬岭城,选择回到荒野熬过寒冬。如果说绿洲季的默冬岭城是盛夏繁花,那么寒冰季的默冬岭城就是地狱深渊,饥饿的恶魔们竞相蚕食,绝不放过任何一点热量来源。身为一只擅长在极寒中生存的雪妖,它没必要在默冬岭城承受被做成岩浆烤舌的风险。
但它没想到,这一次的寒冰季结束得如此突然,几天前,在看到第一批天空水母回到雪焚高原上空的时候,它就知道,新的绿洲季来临了。
它可以回去默冬岭城了。
但是,这个突然出现在雪松林间的人类引起了它的注意。
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有人类出现在魔界的雪焚高原?这个人类还穿着教廷的制服!
教廷的人!人间界的教廷!那该死的、万恶的、教典的诞生地!
想到教典,恨意就占据了雪妖的心头。
这三年来,随着新任毁灭魔王的大军攻城略地,教典像是瘟疫一样传播了开来,每一座城邦的沦陷,都意味着新上任的恶魔领主加入了到传播教典的行列中。
恶魔领主们为了生存与权势,被迫学习教典。
如果教典仅仅只是在那些恶魔领主之间传播,那倒也不算什么问题。但可怕的是,这群恶魔领主不满于此。它们无法与毁灭魔王的意志对抗,又不甘心只有自己在苦学教典,于是,教典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向下传播了。
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加倍地施加给别人,这是恶魔爱做的事。
雪妖就是这样,被卷入了这番荒唐的闹剧中。它为了逃避那来自教廷的万恶之源,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城邦,来到了还未被纳入毁灭魔王统治的默冬岭城。
它是如此憎恨教典,这种憎恨让它失去了理智——它一定要杀死这个来自教廷的人类!
这不会有多困难,雪妖对此感到乐观,眼前的人类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才刚刚成年不久,他还失去了左手和左眼,这意味着他的战斗力不堪一击。
雪妖舔舐着嘴唇,贪婪地注视着不远处已经神志恍惚的猎物。
再靠近一点,睁开眼,用冰冻的诅咒冻结猎物的心跳,然后咬穿他的喉咙,品尝逐渐冷却下来的血……
雪妖唱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它的猎物。
魅惑的歌声中,宁舟看到日记中的那个画像活了过来,他眉眼含笑地向他走来。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说,那声音里是无限的喜悦。
假的。
宁舟冷静地告诉自己。
他要相信自己的理智,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不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妖的脚步停下了,它已经逼近到足够动手的距离,随时都可以睁开双眼,用诅咒的寒冰冻结眼前的猎物。它的猎物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满脸恍惚,一动也不动。
三……二……一……
雪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那雪白的睫毛缓缓掀开——
就在这时,一阵刺目的剑光亮起,映入眼帘的不是它的猎物,而是一把散发着恐怖圣洁之力的断剑!
雪妖还来不及闪开,就被一剑刺穿了胸膛!
刹那间,冰冷而鲜红的血液在惨白的大地上开出了刺目的花。凄厉的尖叫声回荡在冰原中,雪妖狂怒着,它睁开的双眼冻住了猎物的手,它拼命挣扎着,竟然连人带剑地逃窜了几步,这才重重地跌倒在地。
庞大的圣洁之力侵蚀着雪妖的身体,它惊恐地想要拔下胸口的断剑,可是手刚一碰到剑柄,皮肤就被圣光烧出一片焦黑。
剧烈的疼痛直击灵魂,雪妖凄声尖叫,在地上翻滚,如玉一般洁白的皮肤上沾满了地衣苔藓,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宁舟挺身上前,拔出备用的短刀,准备结果这只恶魔。
头顶的天空水母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狮鹫的嘶吼。宁舟抬头一看,大片水母正在四散而逃,一只威风凛凛的狮鹫从天而降,朝着他俯冲而来!
狮鹫的背上安装了载具,牵着缰绳的人身披斗篷,看不到面容,可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宁舟的心跳陡然加快了。
冥冥之中,他的灵魂在悸动。
狮鹫在斗篷骑士的指引下冲入战场,利爪抓起翻滚不休的雪妖,再次冲入云霄——
干得好!齐乐人拍了拍狮鹫的头,不愧是阿娅精挑细选过的。这只训练有素的威武魔兽得意地鸣叫着,抓着雪妖腾空而起。
刚才在高空中远远看到雪妖逼近宁舟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吓停了。
大约半小时前,齐乐人就找到了雪松林间的篝火堆,正是他在赫里斯瓦托白咖啡中见过的地方。
篝火堆旁,木屋只修了一小半,而宁舟却不见踪影。
齐乐人立刻骑上狮鹫去附近寻找,他一秒钟也不想在原地等待了。
一路上,他满心都是忐忑,他不知道宁舟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宁舟的时间在倒流,这个倒流是指哪种形式?他的身体年龄在倒退,那么记忆呢?如果记忆也一起退回过去,那……他要怎么对宁舟解释,自己是他未来的爱人?
告诉他:你未来会爱上一个同性,为他离开教廷,觉醒毁灭本源,成为自己最憎恨的恶魔,甚至是新的毁灭魔王。
这对少年时宁舟来说,无异于巨大的侮辱,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毁谤。
但是,要停止宁舟身上的时间逆流之刑,就必须给他一个吻,一个宁舟心甘情愿的吻。
如果宁舟不记得他,也不相信他,他要怎么说服宁舟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吻?
一个魅魔的吻?
雪妖还在尖叫,它声嘶力竭,刺入它胸膛的圣剑已经快把它的灵魂也一起撕裂,它痛不欲生地嘶鸣着,终于唤回了齐乐人的思绪。
齐乐人拔出枪,从容不迫地检查了一下弹药,然后拍了拍狮鹫的头:“松开它。”
狮鹫的爪子一松,雪妖惊恐地尖叫着,朝着冰原坠落。
齐乐人侧过身,用他这三年来千锤百炼的枪法,瞄准正在高速坠落的目标,凌空扣下了扳机。
雪妖的头在半空中爆开,血花如雨水般四散飞溅,顷刻间就在极寒的天气中冻结成了血色的冰。
无头的尸体坠向大地,带来了一场冻结的血雨。
隔着这场血雨,年轻的圣骑士抬头看向天空,狮鹫上的那个神秘人逆着光,斗篷在寒风中猎猎飞扬。
他是主派来拯救他的吗?
年轻的圣骑士无法不去这么想。
午后的阳光在他和狮鹫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镶边,那璀璨而迷人的光晕之中,他是如此强大而迷人,宛如从天而降的神谕。
有一个名字,在宁舟的胸中酝酿着,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来到雪妖的尸体旁,从它的胸前拔出了断剑,紧握在手中。他必须时刻戒备警醒,即使心念动摇。
年轻的圣骑士抬起头,锋利凛冽的蓝眼睛直直地凝望着狮鹫上的神秘来客。
他问道:“你是谁?”
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困惑与疑问,那是虔诚的信徒在感谢神明恩赐的眼神。
他说的分明是:我知道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位这么问老婆的毁灭魔王,当场挨了一个耳光!玛利亚可是骑士出身,那个耳光的力度……
当然,乐妹舍不得就是了。
第93章 魔界征程(十七)
齐乐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俯瞰着冰原上仰头看向他的宁舟,他的左眼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右手紧握着玛利亚的圣剑,他的眉眼间还有青涩的痕迹,神情却警惕戒备,毫无松懈。像极了荒原上刚刚离开家开始独自生活的幼虎,第一次发现领地里有被入侵的痕迹。
齐乐人意识到——宁舟失去了未来的记忆,完全回到了过去。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与他一路走过生离死别的灵魂伴侣,而少年时那个正直勇敢的教廷圣骑士,一个年轻、锋利、嫉恶如仇的圣徒。
他还不曾经历过爱情的甜蜜与煎熬,没有品尝过与情人耳鬓厮磨的欲望。
他只知道怎么在人间践行主的道,却不懂得要怎么讨好自己爱的人。
因为他还没有爱过。
原来宁舟少年时是这个样子……齐乐人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年少的宁舟。他以为自己会很难过。就像当年他在地下蚁城被卷入世界意志的回忆中,以玛利亚的身份见证她与宁宇的重逢,却发现宁宇问她:你是谁?
但他并没有,他并没有那时候那样难过。
在一刹那的恐惧与害怕之后,他感觉到的是莫大的庆幸。
庆幸宁舟还活着,即使他不记得他。
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困难,他可以用重生之力治好宁舟的伤,只要他用【真爱之吻】给宁舟一个吻,宁舟就会想起一切。
齐乐人无法把视线从宁舟的脸上移开,看着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爱人,看着他脸上戒备满满的神情,还有警惕之下那一缕淡淡的好奇与疑惑,忽然间,好像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他的心脏边蹭了蹭。
他紧绷的心弦柔软了下来,于是,他开始觉得这一切是有趣的了。
这是他本来不可能见到的“过去”,是他只能从宁舟的只言片语、从他的画作与旁人的描述中想象的“过去”,是他无法触及、无法参与、也无法改变的“过去”。
那是只属于宁舟一个人的“过去”,无论他有多少烦恼与苦闷,那都只能由他一个人承受。
但现在,这个本该被时间无情带走的“过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流。
逆流的时间之河,将已经长大了的宁舟带回了过去,也带到了他的身边。
齐乐人突然发现,原来他还来得及参与宁舟过去的人生。
这是时间的奇迹。
这些复杂的思绪只在脑海中留存了片刻,齐乐人已经回过神来,开始了他的计划:先稳住宁舟,试探一下他的情况,不要贸然揭开自己的身份,努力取得他的信任,再解释自己为什么是一只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