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算是这些人,多半也是专精一朝,常人不会有这个精力也没有这个能力去通读史书。
毕竟华夏虽常年有史官,但经过多次浩劫以及记载工具的变化,史书,尤其是汉以前的史书,都是七零八落,非大儒不可得。
即便是大儒,他们也甚少将自己知道的史书知识落实到地图上。所以,他们从来不知道,当历史落于图上时竟是如此的残酷,又如此的动人心魄。
不过是小童的寥寥数语,不过是一句或两句的历史大事件,就像是有双看不到的手在图上轻描淡写触碰一般,一个国家、一座城、一群人存在的痕迹便被轻轻拭去。
“三千越甲吞吴,吴王夫差自刎于皇宫。”小童的手指将图上的【吴】字轻轻拭去,曾经灭国的越国转瞬间便将不可一世的吴国大片领土吞了下来。
春秋五霸中的最后一霸,也出现在了地图上,同时,【稻】亦是取代了【麻】出现在了五谷的行列之中。
稻谷从辅粮转为主粮,也意味着南方水田种植业开始大力发展。
随着南方霸主们向北征伐的步子,产量更高、味道更美的米饭以及驱寒去腥的姜、美味却不易保存的藕逐步北上,进入到越来越多人的视野之中。
南北开启了味觉上的第一次融合。
而同时,有一个早就存在的身影因为一样东西的发明,也渐渐走上了属于它的称王之路。
仿佛是天注定的缘分一般,就在稻谷逐渐普及之时,它在未来的宿敌——早在千余年前便通过自然的步伐传入华夏的小麦,也遇到了命中的贵人,那便是春秋时期鲁国人鲁班所发明出的石磨。
这次相逢不亚于金风玉露之相遇——口感粗粝,唯有下等人和牲畜才会食用的小麦经过石磨的加工变成了更易保存也更好加工的面粉。靠着其耐寒、耐旱的天性以及有着无限可能的烹饪手法,小麦渐渐在北方发展了起来。
自此,南稻北麦的格局基本形成。
两个小童各提一盏花灯,隔淮河南北眺望,他们的身形隐去之时,地图上便多了【战国】二字。
不知历史的人亦是心中一紧,这二字出现,似乎就意味着一场血腥的开始,知晓历史之人更是捏紧了拳头,目光灼灼。
战国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这个时代内不存在教化,人与人之间宛若野兽般撕咬,阴谋阳谋背叛杀戮将这段历史写成了血色。
但也就是在这段历史之中,人的智慧、人性、力量、谋算、天运都被发挥到了极致,战国七雄不存在弱者,也没有绝对的强者,那是一个谋者最向往的时代,也是庸碌者最恐惧的时代。
所谓“一念强国,一庸灭国”不外如是。
而到了如今,昔日密密麻麻的百余诸侯国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位数,一些人们熟悉的名字也渐渐出现在了地图上。
“赵武灵王易胡服,改兵制,习骑射。”两个小童联袂而来,一人身着衣短袖窄的胡服,另一则是人们熟悉的长袍宽袖。
就在众人瞩目之中,长袍小童一个转身,将身上的袍子飞速脱下甩在地上,同时他翻身骑上了另一个小童的后背,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灯光熄灭之前,他的弯弓搭箭的剪影留在了所有人的眼眶之中。
胡服骑射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向外族学习,也是将战争从步兵战拉向了骑兵战的决定之举。靠着无往而不利的骑兵队伍,本已面临绝境的赵国接连打了几场胜仗。“破娄烦、灭詹林、取林胡、何宗、破中山。”以一小国之姿,从春秋走到战国的中山国终于消失在了这张地图中。
随着它的名字的消失,赵国在连续的征伐之中成为了北方的霸主,而在其攻伐的过程中,赵国邀请了大量被大服的游牧部族为其打工,大大壮大了其自身的实力。
武灵王青年时睿智,大力改革,将国家推到了巅峰,奈何中年昏聩,在立嗣之事上闹了个一国二主与朝令夕改,最后被亲生儿子饿死在了沙丘。
而经此一场父子相残兄弟相杀,赵国国力渐衰,气势亦是颓靡,虽有廉颇蔺相如力挽狂澜,却最终还是败于长平一役,元气大伤,此后更是连遇昏主,终是陷落。
而此时,本为西戎之地镇守的秦人,因为周天子驾车有功得到封地,一路暴霜露、斩荆棘,渐渐从小族壮大。
从部族到诸侯,后又自立为王,最终秦王嬴政即位之时,秦奋六世之余烈灭西周公国。随着债台高筑的周赧王病逝,国祚近八百年的周王朝最终灭亡。
“秦一统天下,秦王嬴政称始皇帝。秦国祚十四年,统一文字、度量衡、车辙,建驰道、修长城。”
秦王朝的统一,也意味着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的正式建立,历史走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华夏从封建转为了帝制。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全新尝试,也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
此时,幕布上的光线一暗,再亮起时,地图已经变了一张——那是一张更大的版图,广袤的华夏大地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让人震撼的是,原先鏖战群雄仿若无敌的大秦王朝,原来也不过占了图中一隅之地。
那是华夏人第一次着眼于世界。
北有匈奴,西有月氏、乌孙、西域诸国,南有南越、夜郎等过,大秦王朝宛若是在群狼环伺中的一块肥肉,随时都有人在蠢蠢欲动。
“灭了他们,灭了他们。”有武将真情实感地喃喃道,在那只手一次次的抹去地图上的分界线连通诸国的过程中,他已经爱上了这种划地盘的快乐。
尤其是最后秦一统天下时,一个个国家的疆域被并入,一个个国家的名字被抹去,这感觉可真是太爽了。
而他身侧的人却掀了掀眼皮,果然,下一刻,清澈纯净的童声念道:“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随着《阿房宫赋》话音而落的,是方才统一的秦国地图瞬间如爆裂般的四分五裂。
众人还没来得及回思方才之语,忽然看到了地图上一片火红,那一点朱色,宛如小火苗一般自江汉流域渐渐蔓延开来。
发源于汉水之滨的汉王朝,开启了它的扩张脚步,而就在西汉王朝渐渐统一国内之时,北方的匈奴王朝也没有停下其征伐之路,南北两端的地图都在逐渐扩大,于是,两个年轻的势力终于有了第一次相逢。
刚结束内战尚未有喘息的汉国大败。
白登之围让汉王朝吃了大亏,此后五年,汉高祖刘邦去世,汉奋五世帝王,步步积累,直至武帝。
十六岁继位的年轻帝王雄姿英发,他大手一挥,赤红色的战线自汉而出,深入匈奴,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越过长城主动向北出击。
同时,西侧亦是出现了一道红线——那是张骞开凿出的丝绸之路,也是大汉王朝首次在匈奴的眼皮底下同西域诸国联系。
而彼时,强大的匈奴朝已经贯通了大部北方,其占地几乎是汉王朝的两倍。
可怕吗?恐惧吗?面对一个看似无法战胜的敌人,投降吗?
不!
拨弦之声犹如利兵出鞘,从国力尚衰,只能以防守为主,却打得匈奴若干年不敢进攻的“飞将军”李广,到首次领兵出境,化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打了个七战七胜的卫青,再到领兵深突,长途奔袭直插匈奴王庭,封狼居胥山的霍去病。
一颗颗将星冉冉升起,闪耀在草原上的天空之中。
历经武、昭、宣,以七十三岁高龄走上战场,以老骥之身抵挡胡、匈连袭的赵充国,仕途不顺,坎坷不断,却吼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一道道从汉地延伸出去冲入匈奴地图中央的红线仿佛便是千年前的汉人对他们疑问的回答一般出现在了地图上。
那些千年前的军人、兵士用他们的意志告诉了这些后辈:
“不!”
虽弱,但绝不避战。随后,南越国、夜郎国等南方小国亦是归入了大汉的版图,滇越附汉。
就在白布上的汉匈两国相互僵持之时,一道强光落在了铺在地面的地图上。
穿着富有异域风情破损袍子,脚踩草鞋,手持破损节杖的皇八子出现在了地图的西北角,他没有持灯,只是提了一个驼铃,而在他的身后,却带了一串小灯笼。
提着各色花灯的小皇子小皇女们跟随他们的八哥穿过西域,经过河西走廊,蹦蹦跳跳地来到了长安。
小孩手上的花灯色彩缤纷,形状各异。
有如今已经成为日常调味料的大蒜,也有至今价格不菲的胡椒,有从宫墙到深院都喜爱种植的石榴,也有小朋友们最讨厌的菠菜,自然,还有解暑佳品,从北至南广泛种植的胡瓜(黄瓜)。
不光是农作物,琵琶、唢呐、佛教、葡萄酒等都为人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宫廷乐师们也适时换上了带有异域之风的乐器,用它们来诉说着自身的故事。
“这……唢呐我倒是知道,琵琶竟是外来的?”臣子窃窃私语,就是连皇子都诧异不已,“菠菜原是外来的?怪不得那么难吃!好好的买这玩意干什么,是不是傻?”
“弟弟……为兄可是很喜欢吃菠菜的哦。”
“……”这就很尴尬了,年轻的皇子敬上一杯水酒以表歉意,不过……:“我还是觉得菠菜难吃。”
审美的爱好,就算是可能要被老哥揍也要坚持。
不过比起这些农作物,更吸引众人眼球的还是如今在军中最受欢迎的乌孙马,两个小皇孙把自己套在了小马的花灯中,小短腿在里头来回倒腾,跑得又稳又快,默契十足,可爱度更是满分,看的人手心直发痒。
这些物产的名字一一出现在了地图之上,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小孩们呼啦一声四散而去,他们的花灯就如同烟花一般在长安城升起,然后错落有致地落在了地图上的各个角落。
强大繁荣稳定的汉王朝给人们留下了什么呢?
依托于秦王朝的驰道,以及汉王朝进一步开拓的水道,南北东西之间逐渐互通。
各色农作物各种吃食,伴随着人类迁徙的脚步去往各处,北方的枣子南下,南边的荔枝北上,西南大山里的茶树在东边定居,一个史无前例的安定大王朝也带来了史无前例的物种大融合。
有些物种为了生存发生了变异,有些物种则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繁衍出了更多的品种。
桔子家族便是其中之一,木白最喜欢的柠檬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物种融合中诞生的。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能够永恒的,强悍的汉王朝也是如此。
越是强大的王朝,覆灭的场景越是宏大,东汉末年三国分汉,群雄逐鹿天下,相携谱写了一出英雄赞歌。
盛大的王朝在战乱中落幕,在中原的战乱之中,北方的胡族悄然兴起,五胡乱华,大量北方居民南迁。
劳动力和先进技术的涌入给南方的崛起带来了机会,战争促进技术的发展,北方的陆路被堵,人们向着海洋伸出了试探的脚步。
自古乱世出英雄。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的唐太宗横空出世,盛唐王朝以它自信包容之姿迎接八方来客,大量的外国人与大唐平等建交,互派留学生。
凡是通过科举,不论出身不计血统都可在大唐的朝廷里做官,唐之名随着商人和学生的步伐,响彻整片大陆。
如果说唐的影响力在陆地的话,宋的影响力便是在海洋。
建国时失了云十六州对于宋的影响巨大,这也使得它成为了大一统王朝中领土最为狭小的国家。
且其面对的,是继匈奴后最强盛的游牧势力——蒙古。
比汉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敌人也是一个大一统国家。
宋放弃了吗?没有。
他们从占城引入了产量更高的占城稻,走西南的茶马古道换来了优良的马种,通过海运赚取财富来维持庞大的军费开支,以弱国之身竭力平衡多方势力。
国虽小,却未必没有图强之心。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最强盛之时的蒙古骑兵,天命不予,无力回天。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是蒙古最后的征服之地。
崖山一跳,国虽亡,人心骨气却如心灯不灭。
元的开国土地为有史以来最大,直至南方的海南岛。
元人从海南岛上的黎族手中习得木棉织布之法,棉布开始出现在了中原人的眼中。
然元虽有雄主,却无后继之力,国土面积渐衰,反叛频频。
至正十二年,有苦力从黄河河道中挖出一尊独眼石人,各起义军揭竿而起,在毫州城中,出现了一块小小的朱色。
反元复宋之火点燃,其中,一块赤红色的火焰在浙西之地燃起。
那是属于朱元璋的起义军,这团红色烧得飞快,左吞右并,很快就从起义军变成了吴王,最后在应天称帝,国号大明。
正是日月重开大宋天。
在座的朝臣们终于忍耐不住,喧哗频频,语气中满是兴奋激动,就连皇子们也多按捺不住,不停在座位上扭动身体变换角度想要看得更清晰些。
这些人中,唯有朱元璋纹丝不动,他坐在原地看着地图,眼中带着追忆,似是要随着地图的发展,将自己的青春再走上一遍。
刚诞生的明帝国版图很小,但是没有一个臣子对此有异议,因为他们很清楚后续的发展。
洪武元年,夺福建,攻大都,元帝北逃,丢失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重归汉地。
洪武三年,洪武帝北伐,三路全胜。
四年,克成都。
五年,北伐大漠,虽未有战果,却顺便取回了甘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