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俞先生从风暴眼里找到了他遗失的粒子,慢慢补足他的数据,即使再见到庄域,他也已经未必有认出队长的能力。
队长刚高兴了一点,不能因为他再不开心。
时霁还有点不适应俞堂不在,他拿过倚在一旁的手杖,尝试着在意识里申请通话:“俞先生,俞先生。”
俞堂很快有了回应:“听得见。”
光屏上,俞堂的画面跳出来:“我来档案室查点资料,他们的防火墙有点复杂。”
他咬着棒棒糖,吐字稍稍含糊,夹杂着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今天给你放假,跟你们队长出去好好玩儿一圈……”
时霁很想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哪间档案室?我和队长可以找一找调阅权限。”
“军部的。”俞堂抬头瞄了一眼,“S级绝密封禁已销毁档案加密备份处。”
时霁:“……”
“比起找权限,还是我绕开他们的防火墙快一点。”
俞堂说:“你有个更艰巨的任务。”
时霁怔了下:“什么?”
俞堂:“临走前,我忘了跟庄队长说,我的抱枕们不是乱,而是一组凌乱美的絮窝主题后现代艺术雕塑。”
俞堂:“我很不放心,帮我去客厅,跟你们队长说一声。”
时霁已经被要求过不准再整理意识海的内务,他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客厅:“队长——”
庄域很想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他刚拖了客厅的地,擦干净了窗户,挽了袖口,从被机甲模型弄得一团乱的抱枕前抬头。
时霁:“……”
俞堂:“……”
俞堂:“我的海豚号大机甲呢?”
“宿主,宿主。”系统抱着泡泡糖,闪着小红灯尽全力哄宿主,“警报器已经买了,我们还买了告示牌,一次性定型水,最新研发的记忆材料,高透明度的有机玻璃罩……”
客厅里,时霁抛开手杖。
他单手一撑桌沿,借力利落掠过沙发,在最后一秒及时拦住了正准备重新整理抱枕的队长。
庄域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根本看不出伤了腿的矫健副观察手,在地上放稳:“怎么了?”
“这是雕塑,队长。”
时霁尽力回忆:“……后现代艺术,凌乱美,絮窝。”
庄域:“?”
庄域刚才亲眼看见一台机甲模型把这些抱枕扔来扔去,他还以为是展琛做的机器人忽然失控,后退两步仔细看了看:“这是艺术?”
时霁点点头,简洁转达俞先生的意见:“除了展学长,谁都不可以动。”
庄域不太能理解后现代艺术,但他暂时没时间管这些,还有更让他关心的事。
庄域扯着时霁,让他在藤椅上坐下,一寸一寸仔仔细细捏着他的左腿。
“疼不疼?”庄域蹙紧眉,“已经能做这种动作了?平时活动受不受限?跑跳的时候髌骨会脱位吗?”
在知道了时霁的伤势以后,庄域翻看了所有能查到的十字韧带撕裂资料,联系了所有能联系的、联盟最顶尖的外科学专家。
他昨晚狠不下心训人,今天再忍不住,语气越发严厉:“我怎么教你的?!”
“腿是最要紧的,怎么能让自己受这种伤?真当伤了没人管是不是?”
庄域沉声呵斥:“要是你聂副队在,那几个混账的腿都要脱一次臼!指导员要罚你写两万字的检讨,隋队医也救不了你……”
他自顾自训了半天,没听见时霁的回应,有些紧张,抬起头:“疼得厉害?”
时霁规规矩矩坐着。
他的脸色隐隐有些泛白,目光却格外认真,轻轻摇了摇头:“不疼……队长,你再多骂几句。”
庄域:“……”
看见刚才时霁保卫抱枕的矫健架势,就知道那团光没有骗他。
庄域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没好气地站起来,虚踹了下:“去吃饭,再磨磨蹭蹭,就把那一桌子全吃了。”
时霁淡色的唇角反而扬起来。
他站起身,格外认真地逐字保证:“队长,我拿第一,回家找你。”
时霁:“我要好起来,我要进尖刀小组,我要做刀刃。”
庄域的身形不自觉地一滞。
他背过身,死咬着牙关不吭声,狠狠吸了口气,用尽力气长呼出来。
他看着沙发上的抱枕,清了清嗓子:“……现在这些艺术家真怪。”
时霁被转移了注意力,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看过去。
庄域用力抹了把脸,拦腰扛起还认认真真研究抱枕的小不点,几步过去,放在了餐桌旁边。
-
被从睡眠舱里唤醒,带回盛家以后,时霁第一次被带出去尽兴地玩了一整天。
庄域特意换了便服,他陪S7去喂了沉迷追小鱼的海豚,带着人去了游乐场,坐了完全不刺激的云霄飞车和跳楼机,吃了爆米花和可乐味的棒冰。
庄域领着副观察手去了夜市,赢了整条夜市的打把和套圈游戏,拎着一麻袋的奖品,去吃了烤红薯和冒菜。
冒菜是现煮的,非常干净。翠绿的青菜和豆芽、莴笋一起在红汤里翻滚,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肉片切得薄厚均匀,混着红油的芝麻粒热辣辣浇下来,香得扑鼻。
庄域不能吃辣,看着小观察手眯着眼睛吃得心满意足,又悄悄出去,给他买了罐冰可乐。
……
吃饱喝足,玩儿得过了瘾,庄域把人带回了自己在军校借住的宿舍。
他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等到S7抱着特意带出来的海豚枕头睡熟了,才悄悄起身,去了专门停放僚机和机甲的停机坪。
时间已经很晚了,停机坪依然还有人。
白亮的探照灯下面,一架架机甲和僚机沉默伫立。展琛坐在木架上,正在给“海豚号”做最后的改装,看见他过来,点头打了个招呼。
庄域放下检修器械,走到时霁的僚机旁。
“我知道……你已经检修完成了。”
庄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展琛,他迟疑了下,低声解释:“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我只是——”
“我知道。”展琛笑了笑,“这台机甲也已经被检修完成了,我还是想再来看看。”
没什么别的原因,也并不是不放心。
只是睡不着。
已经错过了太长时间,让对方一个人走了这么长时间,那些早该有人支撑着分担的部分,就都想设法补得再完整一点。
庄域打开僚机的背板,他仔细检查着每一段线路,把所有可能松动的螺丝重新校紧。
空荡的停机坪里,只能听见扳手磕碰金属的声响。
展琛完成了最后的改装工作,他从木架上跳下来,收拾好散落一地的工具。
庄域拧牢最后一个螺丝,沉默了几分钟,终于问出来:“你认识展时临吗?”
展琛停下动作。
庄域已经从S7那里问出了那团光的名字,他放下扳手,抬头看向展琛:“俞堂找了这个人很久……比我更久。”
展琛转回来,迎上庄域的审视。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站了片刻,温朗眉宇间显出一点无奈的笑意:“他说我叫展时临?”
庄域怔了下。
“我叫展琛,是被临时调过来执行任务的。”
展琛说:“我以为他最多会记成展临时,没想到字的顺序也会换。”
庄域:“……”
“是我名字起的不好。”展琛说,“那时候的状况……很难把这种复杂的字教清楚。”
展琛笑了笑:“他能记下来这些,我也算是个好老师了。”
他原本也算不上话多的人,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眼底却像是一瞬安静下来。
静得能一动不动等上很久。
久到机甲的钢铁外壳被风雨锈蚀,连红色的尾灯也再没办法亮起来,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变成一地冰冷的废墟。
展琛向后靠在银色的机甲上。
月光在树影间跳了几跳,顺着刃翼的锋锐弧度,一路坐滑梯淌下来。
展琛伸出手,接住了那一点淡白的月光。
教电子风暴学会去壁橱第二层翻饼干,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成功,还要教电子风暴认字,就成了几乎有些异想天开的挑战。
但在他眼里,那也只是一团很软和的光。
除了稍微有一点淘气,明明很聪明,比人类更善良正直,讲义气得很。
……
“不早了。”展琛说,“我得尽快回去,明天演习场上见。”
庄域:“有急事?”
展琛点点头:“很急,我得回去垒个抱枕。”
展琛停顿了下,压了压笑意:“他总觉得还有人动过那一沙发的抱枕,绕着沙发研究一晚上了……我再不回去,有些人该愁得睡不着觉了。”
庄域:“……”
展琛停下来:“还有事?”
庄域:“你是艺术家吗?搞后现代艺术的……”
展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