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俞先生接管身体的时候,他就想让俞先生更舒服一点。
在他被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压迫,几乎快要消散泯灭、被那道程序彻底吞噬的时候,俞先生也是这样耐心地停下来,什么也不做,就只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的。
时霁努力想了半天,对俞堂说:“俞先生是最好的电子风暴。”
俞堂笑了笑:“还有不好的电子风暴?”
“有不好的人。”时霁说。
俞堂顿了下,没开口,和他交换了身体的控制权。
时霁已经尽力调整了这具身体的状态,虽然还有高强度训练带来的酸痛和疲倦,但全身上下整洁清爽,掌心里还握了一块奶糖。
俞堂剥开奶糖,搁进嘴里。
沁甜的奶香在口中化开。
“……我在想。”
俞堂整理好作训服,离开了时霁的宿舍:“对当时的盛天成来说,有军功,有前途,控制了一个最优秀的观察手,他没有理由会主动在虫潮里死遁。”
俞堂:“即使保守派选中了他作为牺牲品,也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同意这种安排。”
展琛问:“有头绪吗?”
俞堂:“有。”
盛熠一年前考入军事学院,时霁比他早了一年,时霁进入军事学院的十个月前,盛天成在虫潮中失踪。
加在一起是两年零十个月。
盛天成失踪了两年零十个月,这个时间节点,在他的工作笔记里曾经出现过一次。
系统刚帮忙整理完工作笔记,飞快翻页:“盛熠那架定制机甲的出厂时间!”
俞堂朝训练场走过去。
再过两个月,就是盛熠的十八岁生日。
十五岁生日那天,盛熠得到了自己的定制机甲,他得意的不行,硬要时霁用训练型机甲陪自己练手。
触类旁通,时霁其实原本能赢他。
那是时霁第一次收到程序的惩罚,激烈的痛楚击穿了他的脑域,训练型机甲失控地半跪下去,盛熠那台机甲收势不住,重重撞击在机甲的胸口。
时霁从操作仓里滚下来。
盛熠吓了一跳,他没想下这么重的手,看着时霁安静蜷在地上,抱着头微微发抖,还觉得时霁是故意装病吓他。
“是惩罚。”时霁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地看着盛熠,神色依然无奈温和,“有一个程序,在我脑子里面,做错了事就要罚我。”
时霁轻声问:“小熠,地上很冷,可以扶我一下吗?”
盛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从不相信人脑子里面还能装程序,总觉得时霁是因为不想陪他对战,故意糊弄他:“少胡说八道,就算真有惩罚,能有多疼?又没断手断脚,有什么大不了的……”
盛熠嫌他没趣,扔下时霁,开着机甲跑去了地下训练场。
盛熠打开模拟器,畅快地打了一整组模拟对战,在机甲里睡着了。
……
那段时间,温迩刚好成为了总科研所的负责人。
有关用特定电子脉冲召唤电子风暴的研究,在那段时间里,刚好在总科研所实验室内得到了大量实验数据,正式趋近成熟。
“宿主!”系统刚扫描结束了盛熠的机甲,给他汇报,“在盛熠的机甲里,发现了隐藏的微型电子脉冲装置,他的头盔里有植入程序的专用电极……”
俞堂走到训练场边。
那台机甲是保守派的陷阱,保守派需要一个牺牲在虫潮里的典型,为了让盛天成心甘情愿配合,特意送了盛熠一台最先进的突击型专用机甲。
盛天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同样的手段不光能用在时霁身上,还能用来对付他自己的儿子。
系统想不通:“可如果盛熠也被植入了程序,这些年他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时霁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正认真做笔记,跟着抬头:“俞先生,我的确没有发现盛熠有过任何异常表现。”
他这些年都负责照顾盛熠,如果盛熠被植入了程序,时霁应当是最先发现的人。
俞堂问展琛:“展学长,你也想不通?”
展琛正在查资料,闻言哑然:“是,我在查找有没有不带惩罚程序的系统……”
“没有这么复杂。”俞堂说,“你和小S7都太清醒了,反而想不到这种可能。”
俞堂:“展学长,你被植入的程序是要你配合他们,抹杀电子风暴的自我意志吗?”
展琛顿了下。
他有预料俞堂早知道这个,静了一刻才点点头:“是。”
“你一直在疼,因为你一直在抵抗这道程序。”
俞堂说:“小S7也一直在被惩罚,因为他一直想找回自己,想回去给他队长帮忙。”
但保守派给盛熠植入的程序,是要他一直做最强的那个机甲操作员。
只要盛熠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一直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和理由,他就不会触发惩罚,甚至根本察觉不到程序的存在。
展琛听完了整个思路:“……”
“我当初居然没想过这种办法。”展琛按按额头,“如果我当初告诉自己,电子风暴已经失去了自我意志,沉溺在了牛奶和饼干里——”
俞堂笑了笑:“总要醒的。”
给自己编织的谎言,就算再自欺欺人,再蒙住眼睛不肯看,也总有一天会被整个揭开。
俞堂停在训练场边上。
盛熠狼狈地倒在泥水里,他痛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用力抱着脑袋打滚,歇斯底里地向任何一个能看见的人求救。
盛熠看到人影,不顾一切扑过去:“有个程序在罚我!就在我脑子里,救救我——”
盛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喘着粗气,视野被疼痛激得一片模糊,他在这一片模糊里看见了时霁的面孔。
在难以抵抗的灭顶疼痛和淋漓的冷汗里,十五岁生日的记忆蓦地跳出来。
时霁躺在地上。
那个人其实和平时很不一样,散落的额发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发着抖,却依然是和平时一样温和包容的神色。
时霁的眼睛漆黑明净,安静地看着他。
“小熠,地上很冷,可以扶我一下吗?”
第九十二章
在无法忽略的剧痛里,盛熠记忆中的画面也跟着模糊扭曲。
十五岁生日那天,盛熠没理会倒在地上的时霁,跑去地下训练场,尽兴地打了组模拟对战。
盛熠在机甲里睡了一觉。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怪梦。
梦里有奇怪的光,除了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新鲜了没多久就觉得不耐烦,想要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却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在他忍不住开始觉得害怕的时候,梦总算醒了。
他还在机甲里,身上前所未有的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头疼。
盛熠没放在心上,觉得无非是训练过度,大概是跟新机甲没磨合好,同步效率不高,又因为温控系统开得太低着了点凉。
他还沉浸在有了新机甲的兴奋里,一连几天都泡在了训练室,连三餐都是时霁送过来,草草吃上几口了事。
盛熠一心想考进军事学院,当最强的机甲操作员。
……
几天后,从军部回来的盛父却反常的大发雷霆,把还在卧室休息的时霁拖出来,丢进了冰水池里。
盛熠吓了一跳,摸过去偷看。
盛天成把时霁狠狠扯起来:“为什么不看好他!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没发现?!”
盛天成厉声问:“谁让你偷懒的,为什么不一直陪着他?!”
“我昏过去了。”时霁说,“后来生了病……”
盛天成根本听不进去时霁的解释,把时霁扔在地上,脸色沉得要命,神经质地来回踱步。
盛熠第一次见盛父发这么大的火。
他一向怕盛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过去问。
盛熠怕被揪过去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在被发现之前,就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那是盛熠最后一次见到盛天成。
不久之后,军方就通报了盛天成在一次例行任务中遭遇大规模虫群,连同机甲一起坠毁在了虫潮深处的消息。
机甲坠毁在了虫潮深处,回来的只有伤痕累累的僚机和观察手。
盛熠从此恨上了时霁,在他心里,始终觉得时霁一定是因为那天父亲的惩罚过于严厉,所以才在性命攸关的战场上故意报复,害得盛父坠毁在了虫潮里。
……
盛熠抱着脑袋发抖。
他疼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发白,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狼狈地蜷在地上,精疲力竭地粗重喘息。
时霁的视线投过来,被负责辅助的副手不迭上前拦住:“时教官,没事,不用管。”
副手才从办公室里出来没多久,还记得聂院长的态度。
他不敢让盛熠再纠缠时霁,把泥水里打滚的盛熠挡住:“受不了苦,装病、装昏、偷奸耍滑的多了,这也不是第一个。”
这话倒是没说错。
特战队的魔鬼训练不是谁都能吃得消,虽然才拉开序幕,却已经有好几个学员受不了这种挑战人体极限的方式,找借口退出了选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