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路哥坐个公家车都能在座椅上垫个十来张纸巾。
路许笑了声,心里刚起的那一小片乌云散得干干净净:“那不至于。”
江乘月一边和路许说话,一边去拆鼓上的碎音镲,他有演出时,鼓棒、军鼓和镲片用的都是自己的,所以每次出门,总是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堆。
路许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架子鼓,他以往对这种吵闹的乐器没提起过兴趣,今天看见江乘月摆弄,就觉得很有意思。
“用这里的不行吗?”路许指着军鼓问,“为什么非得自己带,每次都像背了个龟壳。”
江乘月:“……”
他顺着路许的话说:“我龟壳的音色,比这里的好听。”
番茄音乐空间的架子鼓有些老旧了,不仅音色不好,边边角角也有很多破损的地方。江乘月跟路许说着话没在意,一不小心,手心被划了一道口子。
这一下划得太疼了,江乘月怕自己又不受控制地流眼泪。
路许是看着他划伤手的,也看见他第一时间没捂伤口,反倒是用纸巾捂了眼睛。
路许:“?”
“你在搞什么?”路许的语气不太友好,他掰开江乘月的手,给他检查伤口。
江乘月愣了愣,他不是第一次弄伤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疼的时候先捂眼睛,但因为这事吼他,路许还是第一个。
他不生气,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陈安迪开过来的房车上应有尽有,有人自作主张地反客为主。
路许熟练地用棉球沾着酒精给江乘月清理伤口时,江乘月就拿纸巾捂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嘶嘶嘶”,偶尔还把手往回挣。
“娇气什么?”路许处理伤口的动作熟得像是专业的,但过程却不怎么温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晕血呢。”
江乘月想解释他不是晕血,只是怕过敏,刚要说,旁边传来了一个有点陌生的带着怨念声音——
“路,我发现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很正常,没有一句话里夹杂着中英德三种语言,为什么你跟我说的话就都那么费解?”
江乘月捂着眼睛的手松开了一条缝:“你是?”
“你好,我是AndyChen,即将跟你合作平面拍摄的设计师兼摄影师,我很喜欢你的演出。”陈安迪说,“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我已经好几次在照片或视频上看过你了,我们大概下周开始拍摄。”
路许往江乘月手心上缠纱布的动作快了一圈,江乘月的注意力又被拉回了手疼上:“嘶嘶嘶。”
“行了。”路许说,“你妈妈也是军医,医疗常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江乘月的妈妈在援非医疗队,这么多年来,见江乘月的次数屈指可数,江乘月当然学不会这些。
他这段时间,中文利索了不少,说话嘴也变快了。
这话不该说。
“那路哥你教教我呗。”江乘月缩回手,冲着自己手心吹了吹,想减轻点疼。
路许顿了顿,看了他片刻,说:“你还是,别再弄伤自己了。”
说完,路许抓着他的手,平摊开,学着他刚才的动作,轻轻地吹了吹他的手心。
江乘月他们这场演出的效果,在本市的乐迷群里得到了空前的关注——
[啊啊啊啊啊后悔了,我怎么就因为下雨没去呢,听说现场的效果太好了,有人赞助了顶配设备,直接碾压同场地演出的碎贝壳乐队。刚刚听了他们现场录的歌,收音不行,但感觉歌很惊艳,期待一下他们的第一张专辑。]
[我去了,真的很绝,非常有实力,我特别喜欢他们的鼓手,是叫江乘月?年纪轻轻的,爆发力太好了,鼓很稳,半点都不飘。]
[现场氛围真的好!我再也不穿拖鞋去蹦了,一趟火车开下来,到现在也没找到我的另一只鞋。]
[他们的主唱!孙沐阳也太酷了吧,别人都自我介绍,他就冷冷地说了一个“哦”,真的是太有性格了,果然能玩乐队的都是些有性格的人。]
一支不被看好的乐队,一场不被天气眷顾的演出,乐迷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先前贬损江乘月他们的那几条发言,被乐迷特地扒出来嘲了一通。
[笑死,20元一张票,去了的都血赚,做梦都得笑醒。我感觉他们要火,留着那张20块的票做纪念吧,以后的演出不可能那么便宜了。]
这场匆忙准备的live的确给江乘月的梦镀带来了人气,短视频平台的粉丝从几百个涨到了2000个,还有唱片公司联系了江乘月,说想与他们合作专辑。
江乘月的牛仔裤淋了雨,有点掉色,弄得他的衬衫上都沾了一小片蓝色。
他站在路许的车前,有些犹豫地想自己是不是不该坐路许的车回去。
“愣着干什么?”路许问。
“要不路哥你把我设备带回去吧?”江乘月问,“我自己可以坐公交回。”
“我车上是长针了吗?”路许掀了下眼皮看他。
“那倒没有。”江乘月指了指自己的裤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新牛仔裤有点掉色,我怕弄脏你的车。”
“没事,你弄不脏我。”路许不甚在意地说完,把人往车上推。
跟过来看live的王雪助理坐在司机身边,蹭了大老板的车回去。
江乘月的衣服是湿的,被他这么一推,又留下了一道褶痕。刚刚在舞台上打出了炸场效果的小鼓手皱巴巴湿漉漉地坐在他的车上,像弄湿了羽毛不知所措的小鸟。
如果是他的nancy,这个时候,他把手递过去,小鸟就会用刚刚梳理过羽毛的奶黄色小嘴巴浅浅地啄他的手指。
任何与灵感相关的工作都渴望浪漫和巧合。
所以路许边想着,边冲着江乘月的方向伸了手。
正在查看自己衬衫还有没有救的江乘月:“?”
江乘月想了几秒,换了没伤到的手递过去,试探着问:“路哥,你是坐车无聊,想和我扳手腕吗?”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助理王雪发出了一声冷笑,感觉自己大仇得报。
第22章 该死的直男,真他妈管得宽
路许隔天飞了趟香港,拜访了一位很有名气的设计师,是他关系不错的朋友。
设计师姓周,名字是Wade,和路许一样,毕业于帕森斯设计学院,在纽约等地都有自己的时装精品店。
“这么久没见了,你是来找我探讨设计理念的吗?”有朋自远方来,周设计师乐坏了,热情地招待了他。
“当然不是。”路许毫不留情地否认了。
周韦德三年前就出柜了,这是业内都知道的事情。
“……你突然觉得自己的性取向有问题?”周韦德问,“你有性取向吗?之前我一直觉得,你对感情好像没什么兴趣。”
先前业内想高攀路许的男模女模比比皆是,多少人明着暗着地贴过去,最后都被一股至真至纯的德国直男味儿给气跑了。
“你知道吗,Kyle?”周韦德说,“我早就说过,你的设计里缺了一种东西,爱。你没有爱上过任何人,所以你也不爱你的作品,你仅仅是把它们看作是作品。”
其实在上周,路许还不相信爱情来着。
随便来个人,五六岁以前的时光都在父亲的怒吼和母亲压抑的哭声中度过,这个人都不大可能相信爱情。
路许很久以前就觉得感情是一种多余的东西了,他也从未觉得这和服装设计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说重点,别扯东扯西的。”他靠在椅背上,闲适地动了动食指,示意周韦德停止他的长篇大论,“我问的是性取向。”
周韦德见他这德行就头疼,推了堆男模的照片让路许看:“有感觉吗?有看中的吗?我回头全部发给你你慢慢看。”
路许翻了两页,觉得索然无味。
“无。”他说,“没意思。”
“一个都没意思?”周韦德问,“是觉得丑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周韦德连自己珍藏版的图都掏出来了,没想到这人竟然无动于衷。
“也不是丑,长得都人模人样的。”路许合上电脑,“就是对着这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滚滚滚。”周韦德气愤地说,“那你是个屁的同性恋。”
江乘月也没闲着,他和孟哲一起整理了乐队自己写的几首歌,准备做乐队的第一张专辑。
先前有两家唱片公司主动联系了他,但对方的规模较小,录音设备和场地都不正规,不太靠谱。
他查了资料,另外联系了一家在本市规模较大的唱片公司。
在联系后的第三天,这家问他要了乐队成员的照片资料与排练视频,江乘月一起打包发了过去,对方这次回复得很快,说会在近期单独约见他。
江乘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膝盖上摊着笔记本,埋头写乐队的发展计划,身后一声门响,他没留意,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的颈间忽然有些痒,他抬手去碰,触到了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是路许几乎不离身的软尺。
江乘月不用回头都知道,路许大概是在低头看他,脖子上原本挂着的软尺垂落下来,在他的颈边挠了挠。江乘月在心里笑了下,抓着软尺的一端一扯,尺子落在了他的手里。
“干什么?”路许弯腰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带着红刻度的软尺在江乘月的手腕上松松垮垮地绕了几圈,江乘月抬起手,想让路许自行把软尺拿走。
路许却也被他闹得起了玩心,抓了软尺的两端,就这么牵着,把他的右手牵在了半空中。
很久以前,路念给他买过一只小木偶,他一开始很喜欢那种牵着木偶绳子时的控制感,可不到一周,他就觉得这种毫无抵抗的控制毫无乐趣,小木偶很快就被他丢在了角落里。
江乘月不是小木偶,不会乖乖地任他摆布,会小声地抗议。
“路哥,放开。”江乘月晃了晃手,“写字呢。”
“写的什么,不认识,念给我看看?”路许说。
江乘月觉得,他这个语文老师当得挺失败,别人家的学生越教越好,他路哥好像越学越差。
明明路许先前有中文见好的趋势,连四川话都能扯两句了,但最近,好像就是从那天听了他的live开始,路许的中文好像又回炉重造了。
不过,也有好事。
路许的好学程度有所增加,时不时就会拿一些中文表述来问他。
“乐队发展计划,先攒短视频的粉丝,赶紧准备专辑。”江乘月给路许念纸上的字,“下周要去见一家唱片公司的负责人……”
路许放在工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响了声,路许在翻江乘月的笔记本,于是支使人:“去看看是什么?”
江乘月被使唤走了。
“路哥。”江乘月去看了,在屋里说,“是一个叫WadeZhou的人发的消息,文件名是,灵感。”
“灵感?”路许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找这人讨要过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