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看啊。
杜程心中不由自主地叹道。
“你闭上眼睛,”杜程的声调不由柔和了,哄孩子一样道,“什么也不要想,很快就能睡着了。”
睫毛跟着他的语调慢慢扇动,最后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姬满斋不看他了,杜程却反过来有些好奇地仔细观察姬满斋的脸。
眉毛是漆黑的,浓浓的,在眉骨山峰一样曲折得拐了个锐利的角,睫毛很长……覆盖在眼皮下面,密密的,杜程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长短,又闭上眼睛在自己眼睫上比划了一下,不由感叹,睫毛真长啊。
好看,真好看。
光凭这张脸,就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了吧。
杜程批判前世的自己,见色起意,一定是。
让姬满斋睡,他自己却是睡不着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自己极大可能就是那个死掉的曲觞,真正看到切实的回忆后,他还是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
丹宸子和曲觞是经历了什么,一个从仙人下凡,一个死了转世,大抵不是什么好故事。
杜程见识了众多人间怨侣,倒没想过自己也会是其中之一。
杜程双手在肚子上慢慢盘着,脑海里全是丹宸子与曲觞主演的狗血剧情,正排演到两人因谁洗碗而大打出手时,杜程的侧脸被冰冰凉地碰了一下,扭过脸,对上阿飘姬满斋,阿飘姬满斋笑得相当温柔,长睫毛里流露出醉人的光。
杜程打掉他的手,“别碰我啊,冷。”
姬满斋被打了手,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他伸出手像和杜程游戏一样,把手又递给杜程,笑意盈盈地似乎是想杜程再打他一下。
杜程没理他,阿飘姬满斋和丹宸子更像了,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雪白的衣摆上沾满了血。
“哪来的血?”杜程目光落在血迹上,“你杀人了?”
姬满斋跟着低头,视线落在白袍上的血渍上,他神情一怔,垂着脸定定看着衣角上的血渍。
这个阿飘姬满斋看上去呆呆的,与黑袍姬满斋、丹宸子感觉都很不一样,杜程灵机一动,如果追诉着阿飘姬满斋进入回忆,他又能看见什么呢?
杜程悄悄在指尖结了个印,空气中不寻常的力量波动引起了阿飘姬满斋的注意,阿飘姬满斋抬起脸,目光凝结在杜程指尖的翻山印上。
杜程:“你乖乖的啊,不疼的。”
阿飘姬满斋定定看着他,目光温柔又清澈,他毫无怀疑,像个稚子,漆黑的瞳仁被红血丝包裹着,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张口却是无声。
“曲觞。”
翻山印带着火焰打入姬满斋的眉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杜程落入了一片漆黑。
他第一反应便是——好冷!
刺骨又阴森的冷,寒意若千万条丝线缠绕住他全部的身心,他的所有思绪全被寒冷占据,像是整个人落入冰潭之中,意识也要被这种完全无法承受的冷给打倒。
“曲觞……”
在彻骨的寒冷中,他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发出悲切的呼唤,他的魂魄在那一瞬间与这声呼唤竟起了共鸣,也让杜程从这绝然的冷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他定下心,仔细分辨,他能听到一点水声,是衣袍划开水流的声音。
“丹宸子!你与他缘分已尽,何苦强求!”
是谢天地……不,司命的声音。
杜程在极度的冷中瑟瑟发抖,他好像是被困在了回忆中丹宸子的体内,可是太黑了,也太冷了。
“我……”丹宸子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温和调笑,他冷厉又严酷道,“我偏要勉强。”
“你难道听不到这四周魂魄的哭声?!丹宸子,你佛性最甚,如今这副模样是要入魔了吗?!”
“我没有入魔……”
丹宸子喃喃道,他手上提着一柄断剑,掌心被断剑深深地割了道口子,血液从他的掌心流下,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似的顺着他的手掌,一路染红了他的白袍。
“我未曾做错任何事,无论你们如何逼我,我也不曾怨过,我尽力为这苍生,我已付出了我的全部,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我只求他周全,有错吗?”
“你当然没错,你救了这世间,那是无上的功德,曲觞……曲觞,那也是他的命啊!从他与你相遇起,这都是注定的!你这般不依不饶,难道非要将地府掀翻不可吗?!他是精怪之身,早已消散天地间,这亦是他的选择,就算你在黄泉里再找上千年万年,他也回不来了……”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杜程猛地被从漆黑之地推出去,在夹缝中他猛然回头,丹宸子正垂着脸,看着自己流血的掌心,掌心里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入水中,晕染开来,将他周围一片圈出血色的浪。
回到房间内,姬满斋正在熟睡,姿势乖巧,阿飘姬满斋似是也跟着杜程走了一遭,他闭眼又睁眼,望向依然震撼的杜程,伸出冰凉的手轻轻贴了贴杜程的脸,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
杜程一个激灵,才算是彻底从回忆中出来,他看向姬满斋的长袍,上面血渍斑斑,“原来是你自己的血……”
脸颊又是一冰,杜程转过脸,姬满斋冰凉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微微笑着,双眼眯起,长睫毛全打架似地挤在了一起,杜程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了姬满斋的手,掌心里果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和黑衣的姬满斋一样,断掌一般,这道伤贯穿了他的身体与魂魄。
“为什么呢?”
胸口还残留着与他共鸣的悲切,杜程抚摸了那道深深的伤口。
“既然这么喜欢曲觞,为什么把他弄丢了呢?”
第55章
杜程与阿飘姬满斋睡了一晚上,他警告阿飘不能离他太近,怕他听不懂,还故意打了几个喷嚏,阿飘一脸惊恐地退到边上,他趴在床头,歪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杜程。
“你也睡觉吧,”杜程指指黑袍姬满斋,“你哥睡了,你也睡吧。”
阿飘只是笑。
杜程:哎,可惜是个傻子。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显然,丹宸子与曲觞是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只是下场不太好,杜程摇摇头,幸好与他无关。
曲觞是曲觞,他是他,他不介意帮姬满斋找回失去的记忆,不过很介意延续别人的人生。
比起酒杯,做一堵墙真的要威武多了!
希望姬满斋也早日看开吧。
那么多情侣,前世今生再续前缘,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曲折,哪还能像当年?上一世有遗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倒觉得那个司命说的挺好的,缘分已尽,何必强求?
杜程拍拍阿飘姬满斋的头,不在意道:“我先睡了,你趴着就趴着吧,不要乱跑,吓到其他妖怪就不好了。”
阿飘笑容甜美又乖巧,一看就很省心。
杜程放心入睡,翌日被谢天地打鸣一样的鬼叫声吵醒,“不好了,有人来抢人了!”
杜程一个鲤鱼打挺,“抢人,谁,谁来抢谁?!”
“妈,您是不是疯了?待在这种地方您这是干什么您?不是我说您,都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要跟爸吵,您就不能让我们做儿女的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杜程刚走到管理局的大厅,就听到一个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叶小娟扶着大厅里的桌子,低着头弓着背,年长的老人身高不高,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活像个被训斥的孩子。
“走,跟我回去。”男人上去搂叶小娟。
叶小娟按住桌子,“我不走,我不会再回去了。”
“哎呀,您到底要怎么样?是要我八抬大轿来抬您……”
“喂——”杜程双手插袋,大步流星地从屋外走进来,“你谁啊你?”
蒋文宣瞪圆了眼睛,对看上去丝毫不尊重长辈的杜程张嘴就是喷,“就是你吧?!把我妈忽悠出来……”他回头看向叶小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妈,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你以为这长得好就是好人了?你一老太太,他供你吃喝住,他图什么?他还不是图您的钱!走——赶紧走——”
“不不,程程是好孩子……”叶小娟急切地替杜程辩解,还给杜程取上了小名,她对自己的儿子摆手,“程程是看我可怜……”
“看你可怜?”蒋文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他松开搂住叶小娟的手,两手一摊,“好,我今天倒要问问你,你哪里可怜?你住的是公房,不用你还一分钱房贷,吃穿用度,老爷子一个月两万的退休工资给你随便花,妈,你倒是说说,你可怜在哪?你女儿在国外是能躲清净,总不能一直让我给您二老擦屁股吧?!我的老娘,你也可怜可怜你儿子,你儿子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都在公司加班加点,家里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在儿子的训斥声中,叶小娟头越来越低。
面对蒋文彬,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挺直腰板,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蒋文彬,是蒋文彬对不起她,所以她不欠蒋文彬什么。
可在她儿子面前……这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她从奶娃娃开始,一口一口地带大,没有让人帮过一天忙,她觉得她应该也不欠儿女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儿女面前总是轻易地低下了头。
蒋文宣见母亲低头不语,松了口气,心想这出戏唱到这里应该是差不多了,总算能收场结束,把老太太送回家,剩下的事就让老两口自己解决吧。
蒋文宣也不吭声了,拉着叶小娟的胳膊,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要往外走。
杜程伸出胳膊拦住了他,“不行,这人你不能带走。”
“我警告你啊!”蒋文宣的声音一下又粗了,他满肚子的火压根就没发泄完,对着母亲毕竟也还是收敛着的,对杜程这个带走老太太的陌生青年,他就没什么顾及了,唾沫横飞,食指快要戳到杜程脸上,“你拐走我妈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游手好闲心术不正,专门骗老人的钱,我告诉你,没门!”
杜程淡淡道:“你一口一个你妈,我没听出多少感情,倒是听出了奴隶主对奴隶的占有。”
蒋文宣差点没被气死,“你他妈的——”
“哦~”杜程语调俏皮,“原来不是你妈,是他妈。”
一旁的谢天地憋笑憋得肚子疼,对赶来的姬满斋招招手,“看戏看戏。”
姬满斋不理他,他上前走到杜程身边,正与杜程对峙的蒋文宣看到姬满斋,脸上依旧怒气勃发,“你又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
谢天地:你可能不知道,你现在面对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他一点面子。
杜程扫了姬满斋一眼,觉得姬满斋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心情稍稍放松,“睡得好吗?”
姬满斋略一点头。
被无视的蒋文宣拉着叶小娟就要走,却被姬满斋拦住。
也不知道这黑西装的男人是怎么动的,一下子又站到了他面前,吓了蒋文宣一跳。
“你双眼浑浊,耳后有茧,是肝火旺盛之兆,也留下来调养调养吧。”姬满斋慢吞吞道。
蒋文宣想骂你们还想骗老子的钱,肩膀被对方的手轻轻一拍,整个人就僵住了。
一边笑嘻嘻看热闹的谢天地傻了,忙站起身,“姬大大……”
他是在提示姬满斋,不要乱伤人,虽然这个人的确是很讨厌,但用超越人间的力量去惩戒,是强对弱的欺凌,必将会导致失衡。
“没事,”姬满斋扭过脸,“让他调养调养,这是为他好。”
姬满斋手一挥,蒋文宣就像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同手同脚地往精怪管理局深处走去,边走还边自言自语道:“我肝火太旺了,这样不好,要调养调养。”
谢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