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振道：“我家挺远的，不在这边，我来这边也是为了找我表弟……至于做小工，我也找不到别的工作。”

　　他说着话，手上的活儿却也没停。

　　跟他聊天的人从衣服口袋里摸了一根烟，拄着铲子在河道中间休息，见石振忙个不停，就问：“你爸妈也真舍得。”

　　“家里太穷了，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那是该辛苦点，好赚钱娶媳妇儿。”这人感叹。

　　这人四十多岁，也是苦惯了的，以前甚至都吃不饱，如今会这么跟石振说话，也是因为他的孩子跟石振差不多大。

　　见石振干活卖力，他又说起了别的：“现在的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我以前差点饿死，谁能想到，现在不仅可以吃饭吃到饱，还能时不时吃肉。”

　　他们工地上的菜，多多少少会放点肥肉，免得他们干活没力气。

　　石振顺势跟他聊起来，顺便了解这时候的安山镇。

　　他虽然还记得这时候的一些事情，但具体情况，还是要跟人交流才能弄明白。

　　这时代吧，后世一些可以工业化生产以至于非常便宜的东西挺贵的，又有一些东西很便宜，此外，这里不愧是沿海，也不愧是民营企业发达的地方，大家伙儿都想着做生意。

　　今天中午的菜，是猪血豆腐羹。

　　猪血豆腐羹热腾腾的，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猪油和葱花，还有熬猪油熬出来的猪油渣。

　　石振吃了小半碗，剩下的打算带回去给关白羽。

　　“老汪，下午点心吃什么？”之前跟石振聊天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小工问管着他们的那个小领导。

　　那个看在石振每天“上供”五块钱，收了石振做小工的人叫汪成发，听到这人问话，就说：“我等下去买点锅糍。”

　　锅糍是本地的一种小吃，糯米粉混水调成糊状，在烧热的大铁锅上粘一圈烘干做成，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热水泡了吃。

　　这边新客人上门的时候，主人家是肯定要泡一碗红糖锅糍的。

　　“那东西不管饱，能不能给泡面啊？”有人问：“之前他们有人去做小工，下午的点心给一人一包泡面！”

　　“想得美，有些地方还不管饭，不给点心的！”汪成发道，锅糍很便宜，泡面那玩意儿可不便宜！

　　到了下午，他到底只买了一大袋子锅糍回来，又花几分钱去附近卖开水的地方买了开水，让大家把自带的杯子拿出来，给他们一人泡了一碗，放了点糖精。

　　糖精是代糖的一种，它不是糖，但只要放一点点，就特别甜。

　　石振没要在后世早已销声匿迹的糖精，其他人都要了，有人想吃甜一点的，多放了糖精，结果味儿都苦了，不过多放点水，最后还是甜的。

　　这两天时不时有水漏到鞋里，石振的一双脚泡多了水都发胖发皱了，他想晾干它，结果被冻得脚趾头差点没有知觉。

　　“汪叔，泡面一包多少钱？”石振问汪成发。

　　他记得上辈子刚来J市那会儿，石星火在工地上看到有人吃泡面，特别馋……可惜他没给石星火买。

　　还有关白羽。

　　关白羽跟他奶奶一起长大，他奶奶这个岁数的农村老太太，那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分花的，关白羽肯定没什么机会吃泡面。

　　汪成发道：“七毛钱一包。”

　　这价格跟这时候的收入比很高，但石振下工之后，还是去买了两包。

　　买了才知道，七毛钱一包的泡面，里面竟然还只有一个调料包。

　　晚上回家，石振给了石星火一包，带着剩下的一包，还有中午剩下的半杯猪血豆腐羹去了关白羽那里。

　　他下工早，过去的时候关白羽刚回来，还没做饭，石振就问他要不要吃泡面。

　　关白羽愣了愣才道：“不了，我下次吃。”

　　他过了一会儿，又低声道：“我还没有吃过泡面。”

　　十五岁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说完又朝着石振笑了笑。

　　石振心里胀鼓鼓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关白羽的长相看着就很乖，这会儿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更是说不出的可爱。

　　要是关白羽能生孩子，他跟关白羽的孩子，早就这么大了。

　　石振道：“我给你烧火。”

　　关白羽没有拒绝：“好。”

　　石振烧火，关白羽就往锅里放水，放米，看到米里有没淘干净的稻草杆子，就捞出来放在旁边。

　　完了，他又在锅上蒸了一碗咸菜，油都没放一点。

　　他奶奶在的时候，他过得其实还可以，甚至于……他没觉得他跟身边人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大家都穷。

　　但两年前他奶奶去世，周围人又慢慢变富裕，就全都变了。

　　他养父母也不是完全不管他，一学期两百多的学费还是给他交的，但别的就没有了，他也不好意思跟他们要钱。

　　盐便宜，他不至于吃不起，但油什么的，就没有了。

　　别人家可以用自家种的油菜籽去油坊换油，但他哪来的油菜籽？

　　他没想到，突然会有个……表哥冒出来。

　　关白羽看着石振，顿了顿之后叫了一声：“哥，谢谢。”

　　石振一愣。

　　他记得关白羽性子有点冷，不爱接近人，所以一直以为，要过个好几天，关白羽才会接受他。

　　结果这才第三天，关白羽就喊“哥”了？

　　“你认我了？”石振问。

　　关白羽不解——这是他表哥，他还能不认？

　　石振本想着徐徐图之，慢慢跟关白羽熟悉起来，但现在关白羽叫了一声哥……有些事情，可以快点进行了。

　　石振道：“你认我，愿意喊我哥就好，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的！这样吧，明天开始我买点菜，来你这边吃饭，让你吃好点！”

　　他早就有这个打算了，买点菜在关白羽这边开火的话，他们三个人的伙食都能改善。

第9章

　　石振走后，关白羽顿了顿，也开门出去。

　　他这房子旁边有一条泥路，沿着穿过一片菜地，就到了自己养父家。

　　他养父家的房子从前面看是两层小楼，后面却只有一层，外面还没有粉刷石灰——房子盖到后来没钱了。

　　村里部分人除了种地以外，还会去工厂上班或者干点别的，也就有份收入，拼拼凑凑的，大房子盖不起，小房子是能盖一个的，但他养父一直没找到工作，虽干过一些诸如去镇上卖笋卖鱼之类的活儿，却没赚到什么钱。

　　他们的收入来源，主要就是靠种地和养蚕。

　　现在时间还早，关白羽到自己养父家的时候，虽然大门关着，但有光从里面透出来。

　　关白羽敲了敲门，就听到门栓被拔下的声音，他养母开了门。

　　关白羽的养母姓张，叫张秀美，她年轻时挺漂亮，但现在四十多岁的她黑黑瘦瘦，还有点驼背，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风采。

　　看到关白羽，张秀美有点不高兴。

　　她是不喜欢关白羽的。

　　她公公很早没了，一直婆婆当家，而她婆婆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她瘦瘦小小不会干活。

　　后来她流了几个孩子，一直坐不下胎，她婆婆更是看她不顺眼，对她诸多挑剔。

　　她记得那时候她婆婆买块豆腐回来加菜，她多吃一口都会被说。

　　后来，她婆婆更是直接把关白羽抱了回来。

　　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她真的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怀孕那会儿，她婆婆难得的，对她有了好脸色，但见她生下的是女儿，她婆婆转身就往床上一躺，说自己腰疼，没空伺候她。

　　她只能自己带孩子。

　　她女儿几个月的时候，赶上她婆婆满了六十岁，她的大姑子给她婆婆送来一只鸡。

　　那会儿还是80年，吃口肉不容易，她生孩子就只吃到鸡蛋，一只鸡都没吃到。

　　见婆婆炖了鸡，她馋得不行，想着自己总是能吃几口的，结果她婆婆一口都没给她吃。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娘家的侄子过来，她婆婆拦着不让进门。

　　她婆婆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张口就是她偷的。

　　她婆婆买了点什么吃的，一口不让她吃，全藏在自己屋里。

　　关白羽来他们家之前，地里的活儿就已经完是他们夫妻两个干了，她婆婆是他们夫妻养着的，但她婆婆还是整天对他们骂骂咧咧的。

　　所以不管是对她婆婆，还是她婆婆养大的关白羽，她都没一点好感。

　　当初生了女儿之后，她还想过要把关白羽送给别人养的，偏偏她婆婆因为她生的只是女儿，非要留下关白羽。

　　好在她男人跟他一样，惦记的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你来做什么？”张秀美问。

　　关白羽道：“妈……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关白羽的养父家也是泥地，至于上面那小楼，用的楼板都是木头的，楼梯也同样是木头的，又窄又小。

　　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都在楼下堂屋待着，他妹妹在做作业，他养父在扎扫帚。

　　见他进来，两人都一起看过来。

　　关白羽的养父叫关广国，当时他们那些堂兄弟，都叫“X国”。

　　关广国结婚不算晚，但生孩子生得晚，虽然他女儿比关白羽还小两岁，但他已经四十出头，头发花白了。

　　“你有什么事？”关广国问。

　　关白羽道：“我表哥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