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群从没见过世面的普通百姓来了大堂见了官差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你却丝毫不见惊慌,眼中也无敬畏,说话时对答如流,似乎早已想好答案。这说明你这人心性坚定,必是见过一些场面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第二,你的脸和手都是黑黢黢的,可你转头对着我时,耳后发间露出来的肤色却是白皙的,这两部分看起来截然不同,所以我猜你将这些显露于外的身体涂了锅灰或其他染料,并对自己的五官做了点伪装。一般人根本就用不着这样,除非此人已在官府留了案底,生怕被人揭穿才会这样做。”
“最近十里八乡都在找周庆和贾坤二人,你出行打探消息应该受到了很多阻碍,才会易容现身。昨夜骗过了官差们你应该很得意吧,所以今天公堂之上你才会自己出面作答。”楚辞刚刚在他答话之时仔细观察了他许久,发现他的眼中时不时地会冒出几丝快意的神色,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
周庆瞳孔一缩,颓然倒地,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露的馅。但他还是不死心,问道:“那你为何不认为我是贾坤呢?”
楚辞道:“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你四肢完好,与贾家人的供词不太相同。而你的家人说你是个左撇子,我刚刚也注意到,你左手上的茧子要比右手多得多,说明你惯常喜欢使用左手。综上所述,你不是贾坤又能是谁呢?”
其他人暂时被押了下去,大堂上只留了周庆一个人。衙差打来一盆水,想要把他的脸和手搓洗干净,可这黑东西怎么也搓不下来。
周庆事迹败露,也不想再隐藏,他从袖中拿出一瓶药粉倒了些许下去,然后再用手掬了一捧水往脸上一冲,一张黑脸瞬间就变成白色的了。
楚辞的神情也终于有些惊奇了,看来这黑色的东西不是锅灰,而是一种类似于不脱妆化妆品的好东西,只有用那药粉做的卸妆水才能洗掉。
“周庆,你多年来隐姓埋名藏在暗地里到底在做什么?那个村子又是怎么回事?本官命你速速道来,切莫有半句隐瞒!”范大人眼神不善地看着跪在底下的周庆,为自己差点被这刁民愚弄而生气不已。
周庆只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副认命伏法的表情。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的范大人差点七窍生烟。
“好哇,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范大人手一挥,底下就有人拿了一副刑具过来,麻利地将那物套在了周庆的手指上。
眼看就要上刑,周庆突然大喊:“大人,我说,我说!”
“早些识趣不是更好?”范大人示意衙差停下。
周庆看看他又看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小人不敢有任何隐瞒,但这里人多口杂,有些事说出来恐怕……”
听他话中之意,此事恐怕牵连甚广,范大人略一想,便直接道:“此案案情复杂,官府还需仔细审理,暂且退堂!”
到了后堂之后,周庆交代了自上花船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那花船船主是如何逼迫他们妥协,又是怎样让他们打探消息的。其中有些消息事关重大,一旦泄露出去必会引起民生动荡。
范大人越听表情越惊骇,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治下,看似平静的南闽省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325章 身份
“大人, 小人知道的东西就是这些了,不敢有半句隐瞒。”周庆道。
“你交代的是挺痛快的,但本官却有一个问题, 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范大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犯人变节太快, 难免让人怀疑。
周庆苦笑一声:“大人不必担心这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其实我这些年来心里一直有被抓住的准备,我也过够了这样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日子。现在身份已被揭穿, 我横竖难逃一死, 又何必再添点伤痛呢?”再者, 他最近发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他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
楚辞道:“听你谈吐,也是读过书的,为何甘愿沦为他人走狗, 一点风骨也无?”
“色字头上一把刀。”周庆没有多谈,只摇头念了这一句,便神情落寞地低下了头。楚辞也叹了口气, 根本之前的调查可知,这周庆原本也是有着大好前途的书生, 只可惜一步错, 步步错, 如今落得此等地步也怪罪不了旁人。
“即便你说得这般恳切,但本官还是有所怀疑, 你交代出的这些人在南闽省也是有头有脸之人,若因你之故误伤无辜,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范大人开口了, 他始终不太相信周庆。
“小人发誓,我说的这些千真万确,如有虚假,天打雷劈。”周庆猛的抬头,发下毒誓。
“何必发此毒誓呢?与其这样做,还不如交上一份投名状,如果对案情帮助较大,说不定官府能看在你坦白的份上不为难你的家人。比如说,与你同在告示上的那一个人如今藏身何处?”楚辞就差明示他了。
周庆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道:“大人是想知道贾坤的下落吗?此人行踪诡异,不常和我们往来,我只大致知道几个地方,若还是寻不到他,就没办法了。”
说完,他在纸上将那几处地方写了下来。
趁着周庆还没被押下去,楚辞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耳语几句,周庆有些诧异,但还是从身上掏出了什么递给他。
范大人此时正低头看周庆写出来的地点,没有注到他们之间的交谈。他遣人把周庆带下去后,然后便将楚辞招至身前。
“楚大人,你说我们先去哪儿找人?”范大人问道。
“依下官之见,应同时派遣衙差前去各处,此人十分狡诈,应会设置暗桩在他的落脚点,若第一次派人前去没有抓住他,后面抓住他的机会就小了。而且据周庆说,那用来易容的药粉就是贾坤给他的,我建议衙差捉人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需带回来细细辨认后方可释放。”楚辞道。
“就按你说的去办。”范大人点点头,心中对楚辞的能力十分认可。“不过,他刚刚说的那些人……”
范大人有些纠结,周庆供出来的,都是南闽省有头有脸的人,甚至还有官府中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面涉及到的官员至多不过七品,且不是担当要职的,不然若真如楚辞预测的那样,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一切还未明朗,不可轻信他的话。再者,抓贼拿赃,大人可以派人暗中搜查证据,待有结果之后再抓人也不迟。”
范大人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在案情未明之前,这份名单不能泄露出去。”
“大人大可放心,楚某必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点消息。”楚辞向他保证道。
向范大人告辞之后,楚辞来到自己的卧房。常晓正坐在桌边做功课,见楚辞回来了,立刻上前帮他倒了一杯茶。
“老爷,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我们能回漳州了?”常晓的眼神充满了期待,自从跟着老爷来省城,算算已有大半个月了,他很想明安和大虎哥,很想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
“再等几日吧,应该快了。”楚辞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今日你出门找阿铁他们,四处去打听一下那贾坤以前的事,不论什么信息都不要放过。”
“老爷,我明白,这就是细节处见真章吧?”
“孺子可教也!”楚辞满意地比了个大拇指。
下午时分,驿馆内。
“老爷,打听清楚了。那贾坤其人……对了,据说他还很怕小鸡。”常晓捂着嘴直乐。
“怕小鸡?”楚辞挑了挑眉,怕什么的都不难理解,怎么会怕小鸡呢?
“对,就是怕小鸡。这是他以前的一个玩伴说的,好像是这贾坤往日捉小鸡被啄过,导致他后来一看见毛茸茸的小鸡就直冒冷汗,就是长大成人后也不敢去碰触。”常晓还是觉得好笑。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楚辞念到,眼中若有所思。
……
周庆和贾坤到底共事多年,果然十分了解他,水师派了人马兵分几路,果然在周庆划出来的其中一处抓到了他。
贾坤被抓后,一直沉默不语,就算范大人对他上刑,也没有撬开他的嘴巴。据周庆交代,这贾坤十分得上面信任,他负责联络的人,比周庆负责的人地位要高上不少,如果问不出他的话,线索就断了。若是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会打草惊蛇,以后恐怕就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贾坤,本官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如果你再不开口,就别怪本官心狠手辣了!”范大人脸色阴沉,这案子牵连越来越广,早已不是普通的水匪案那么简单了,他半月前已经上折给元帅了,请他斟酌一二。听说元帅已呈急件上京,想必钦差大人不日便能到,他必须加快动作了。
“狗官,要杀便杀!”贾坤轻蔑地看了范大人一眼,那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激怒了范大人,他手指哆嗦着指向外面,“快,快,把刑具都给我搬上来,本官倒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有多硬!”
不等人出去,另一个人便从门口进来了,“大人,楚提学请见,您看?”
“快请进来!”
范大人顿时如获至宝,楚辞此人能言善辩,定能使贼人开口交代清楚。
“见过范大人,下官听闻贾坤已经抓到了,特来观案。”楚辞上前行了一礼,而后便把视线移到跪在地下的贾坤身上。
“来的正好,此人十分嘴硬,一看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本官正欲对他上刑,也好叫他知道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
“范大人,下官也是为这事来的,不如让我先劝劝他,也免得上刑弄脏大人的地,污了大人的眼睛。”
“既然你如此说了,本官姑且让你试一试,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若本官回来之后他还是这般嘴硬,那任谁来说也没用了!”
范大人走后,贾坤还是一言不发。楚辞笑了笑,从身后的常晓手中接过一物,突然蹲下身,将其放在贾坤面前,那贾坤猛的往后一仰,看清后又是一怔,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你这是何意?”
眼前是一只嫩黄的毛绒小鸡崽,它立在楚辞掌心之中“啾啾”叫着,豆大的小眼中满是惊慌失措。
楚辞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之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无甚,只是想告诉你,若你还是冥顽不灵,往后这么好吃的鸡肉你就吃不着了。”
贾坤勾着唇,歪头看着楚辞:“你以为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就会说了?”
楚辞没有答话,反而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他,视线不停地在贾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逡巡。
贾坤被他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早就听说楚提学克妻,难不成你改为喜好男子了?”
“……你想多了。”静哥不香吗?看上你,什么眼神?
不过,这人倒是挺了解他的,竟连“克妻”传闻都听说过。“你知道的倒挺多,怪不得能在南闽兴风作浪。之前漳州府舞弊案,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吧,江大海是你们的人?”
“大人在说什么,在下一概不知。”贾坤一脸迷茫,似乎不知道楚辞在说什么。
“之后你又化名江林,唆使那些私塾先生去知府衙门告我,对不对?”
贾坤听后,还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楚辞不以为意,拿出一副画卷,在贾坤面前展开。
“不承认也不要紧,这一副,是你爹娘供出来的长相,本官画的像不像?”
贾坤随意看了一眼,道:“大人妙手丹青,自然是像的。”
“那这一副呢?”楚辞微微一笑,将第二幅画卷打开,而后成功地看见贾坤瞳孔猛的收缩一下,比起上一幅画来说,显然这幅画更令他动容。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幅画更像你呢?或者说,更像你原本的模样,对不对?”
贾坤背上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干笑道:“什么原本不原本的,我一直都是长得这个模样。”
“哦,不见得吧?”楚辞将视线移到他的左脚上,“你的脚受过伤,怎么不见你的父母告诉我们呢?”
“我的脚……”贾坤愣了一下,然后掩饰道,“自然是因为我报喜不报忧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本就在外颠簸,又怎敢让他们更加为我担心呢?”
“你倒是有孝心,只是不知道,原来倭国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说法吗?”楚辞用调笑的语气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眼睛却紧紧盯着贾坤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贾坤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嗫嚅着嘴唇,半晌,他强笑道:“大人说的什么意思,我一句也听不懂。”
第326章 奸细
“听不懂啊, 没关系。那这样问,你应该能听懂吧?”楚辞笑了笑,用倭语问了一句, “あなたは誰ですか?”
“你怎么会说倭语?”贾坤瞪大了眼睛看着楚辞。
“果然听懂了。我为什么会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假扮成贾坤的模样?真正的贾坤又去了哪里?”楚辞一连抛出几个问题。
“我就是贾坤, 你问的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贾坤咬牙切齿道,心中对于楚辞这个人已然生出许多忌惮, 再不敢和初见面时一样放松。
“来人啊,把他带下去好好刷洗一番。”楚辞递给常晓一个小瓷瓶, 让他待会在贾坤洗澡的水里放一些进去。
范大人刚从内堂出来, 就见贾坤被押下去的背影, 忙问:“等等, 楚提学,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人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楚辞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范大人, 又把自己为什么会怀疑这个贾坤不是原来的那个的理由说了出来。
“之前审问他父母时,我还不知道贾坤就是在漳州府唆使那些夫子的人,故没有太在意。可当我发现他们两人可能是同一个人后, 我就发现了一个破绽,那就是他们二人的腿脚似乎不太一样。根据他父母的说法, 贾坤身体健全, 腿脚利索, 并无不便,可我之前遣人调查江林时, 得到的信息却是此人跛足,左脚不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中途受了伤, 之后又好了。但到底是一个破绽,所以我发现这个问题后,便遣人再去打听了一下。贾家父母证实,上一个月见到贾坤时,他双腿并无不便,家里的其他人也能证实。这就奇怪了,一个人的脚怎么会时好时坏呢?而且我的人还打听到,此人惧鸡,方才我以小鸡试探,可他除了有些好奇之外,并无别的情绪,我便可以认定,此人并非是真正的贾坤。现在我已命人将他带下去洗刷干净了,是或不是,待会就清楚了。”
楚辞说完后,范大人沉默了良久之后说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楚提学观察的如此仔细,老夫惭愧呀。”
“大人谬赞,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的。”
“等此案过后,老夫必上折将你所做的贡献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届时说不定圣上会考虑将你调回京城。依老夫之见,你屈居一府提学之位实在是可惜了。”
范大人与楚辞相处了这大半个月,心里对于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几分佩服,既有手段又不至于锋芒太过,审案之时观察入微,巧言善辩,若处于别的官位,恐怕不足三年便能青云直上,扶摇万里。怎的皇上却偏偏派了这人去做提学呢?做到头,也不过区区一个京城正提学,主管全国的酸腐书生,虽说是清流,却无半点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