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潮本来没看见,这会儿听见了叫他,视线往这边一扫,看见苗嘉颜。
那眼神里明晃晃的疏离让苗嘉颜没打完的招呼噎了回去。
他眨眼看着陈潮,呆愣愣的。刚才走得急,头发被吹乱了,有细细的几根头发没秩序地落下来,从额角斜斜地搭在鼻梁上。他的嘴巴被风吹得很干,嘴唇上有小小的裂口。他的唇膏被小弟踩碎了。
眼神落在陈潮身上好半天,他的眼睛里渐渐漫上了失望。
陈潮没说话,甚至没多看他。
“来,小苗,进来待会儿。”奶奶招手叫他。
苗嘉颜看看奶奶,看看陈潮,抿了抿嘴唇,轻轻地替他们关上院门,跑了。
第2章
“跑了呢?”陈广达看向陈潮,“找你的?在这儿还交小女朋友了?”
陈广达自己不着调,奶奶一猜他就想歪了,“嗨”了声说:“隔壁你苗婶儿的孙子。”
“苗婶那小孙子?这么大了?”陈广达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已经关上了的院门,挺惊讶地问,“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
奶奶说:“从小就这么打扮,长得也秀气,第一眼看着像小姑娘。”
“他家咋想的,”陈广达失笑,“刚才我真以为是个女孩儿。”
“小时候都当小姑娘养的,大了板不过来了,”奶奶说,“挺好的孩子。”
“他爸不管啊?”陈广达想起苗建,觉得不可思议,“就他爸那臭脾气,能受得了?”
“可不受不了么,管也管不住。”奶奶想想上次苗嘉颜被他爸硬拎着给剪了头发,挣得脖子都被剪刀划了道口子,挺心疼地说,“总这样爸妈也不待见,孩子平时就扔在你苗婶这儿,没人管。”
陈广达跟苗建差不了几岁,也是从小一块玩儿起来的,陈广达打小就好脾气总笑呵呵的,苗建经常拉着张脸,动不动就跟谁打起来了。
“都这么大了,不好管了。”陈广达随口说了句。
“有什么好管的。”陈潮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在旁边开了口,“闲的,头发长短也管。”
苗嘉颜跑回自己家院子的时候,两个弟弟放的摔炮刚好摔在他脚边,崩起来的小炮打在苗嘉颜小腿上。
小弟觉得自己闯祸了,眼神里透着点心虚,但他们平时都不怎么跟苗嘉颜说话,这会儿绷着小孩儿的面子,闭着嘴不道歉。苗嘉颜往旁边让了让,也没看他们,直接进去了。
“回来了?”小姑看见他,问了句。
苗嘉颜回了个“嗯”,越过一屋子人,直接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墙壁隔不住音,暖气管道的空隙把楼下小厅的话音都传了上来。
“这都高中了,还这样?”小姑问。
“这不完了吗?”大姑边择着菜叶子边说,“以后咋找工作?咋成家?谁家能把闺女许给这样的……”
“还成家呢……”小姑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话音放得极低,听不清楚。
“等会儿苗建进来你别说这个,大过年的,别让他又发火收拾孩子。”大姑嘱咐道。
“谁敢说,我连提都不敢提,”小姑年纪最小,也有点怕苗建,“昨晚吃饭我这心一直提着,就怕他在饭桌上又说这事儿……”
两个姑姑说了几句就说别的去了,苗嘉颜也没想听她们的话,那几句是透过墙壁自己钻进耳朵里的。
他在小桌前面坐下,蹲坐在椅子上,在外面回来身上的厚衣服还没脱,这样坐着显得鼓鼓囊囊的。
桌子就在窗户底下,苗嘉颜胳膊搭在膝盖上,看着窗户外面。
二层楼的窗户视线很好,能看见别人家的二楼露台,也能看到一楼的楼顶。有的人家楼顶上放着很多菜干,用布罩着,一团一团规规矩矩的。苗嘉颜平时就喜欢坐在这儿,夏天树都绿起来,很多人家会在二楼的露台上养花,偶尔下起小雨来,那真是漂亮极了。
陈家和苗家住隔壁,是很多年的老邻居了。
苗嘉颜的窗户正对面是陈家二楼的小窗户,陈潮的房间。陈潮房间从来不拉窗帘,能把房间里看得清清楚楚的。苗嘉颜不一样,他的窗帘偶尔会拉起来。
苗嘉颜侧脸趴在自己胳膊上,这样坐了会儿。
直到楼下在喊开饭了,苗嘉颜才起了身。离开之前犹豫了下,拉开窗户,把窗台上的一个空的小花盆放到了外面去。
“潮哥你可回来了!哎妈呀,可把我想死了!”丁文滔扑到陈潮床上,一脸兴奋地跟陈潮说。
陈潮回来第三天,丁文滔一早上就过来捶门,奶奶给开了门,他一股风就跑楼上去找陈潮。
八点钟没到,陈潮还睡呢,让他这么一砸给砸醒了。丁文涛一百六七十斤,沉甸甸砸在陈潮身上。陈潮睁眼推他,丁文滔兴奋得像条离水的鱼,在陈潮床上直扑腾。
“起来……”陈潮皱着眉,“吓我一跳。”
“不起!我都想死你了!”丁文滔把脑袋往陈潮被子上一拱,“你一走一年多都不回来!”
陈潮推不动他,只能翻了个身,不然胸腔压得喘不上气了。
“一身凉气都蹭我身上了,”陈潮嫌弃地说,“下去。”
丁文滔也不听,只知道“嘿嘿”乐。
陈潮去洗漱,丁文滔自己坐他床上等着。等陈潮搭着毛巾回来,丁文滔神秘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跟陈潮说:“潮哥我也有手机了!你快把你号码告诉我!”
“哪来的?”陈潮边擦头发边随口问了句。
“我小叔给我买的,我爸不知道!”丁文滔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赶紧的,加上Q,这样我天天都能找你。”
陈潮说:“那你不得烦死我。”
“我不吵你!”丁文滔自己从桌子上摸过来陈潮的手机,“我自己打了啊?”
陈潮“嗯”了声。他手机没有密码,丁文滔拨了号,还顺便在陈潮手机上给自己号码存上,备注了个“滔滔”。
陈潮在这儿的时候,丁文滔经常往这边跑,对陈潮家熟得跟自己家似的,有时候晚上不爱回家了就直接在陈潮房间打个地铺睡了。
这会儿坐在陈潮椅子上,打量房间,感叹了句:“我都一年多没来了。”
陈潮擦完头发,找了身衣服换,丁文滔侧着头看他换,说:“你又长个儿了!你现在好像比我高了。”
陈潮把换下来的睡衣搭在椅背上,问:“在学校还打架吗?”
“不怎么打了,没人惹我。”丁文滔晃着腿,“立棍儿了。”
一个“立棍儿”直接把陈潮给逗笑了,丁文滔一直这样,土得极坦然。
“起来了,棍儿。”陈潮踢踢他小腿,“下楼吃饭。”
“你自己吃吧,我吃完来的。”丁文滔站起来,眼睛扫到对面小窗户,淡黄色的窗帘刚拉开。
苗嘉颜有点惊讶的表情正好被丁文滔看见。
丁文滔很凶地瞪了对面一眼。
“棍儿”虽然在陈潮面前跟个二愣子似的,但是身为“棍儿”的威严还是有的,竖起眉眼睛一瞪,表情很能唬人,平时胆小的老实学生都躲着他走。
苗嘉颜还站在那儿,也没把窗帘再拉上,他反应总是慢半拍,偶尔看着就会有点呆。
“干什么呢?”陈潮看见丁文滔在那儿瞪,问了句。
丁文滔指了指对面,说:“那是个没良心的,你走了再就没跟我说过话,见面了也不打招呼,跟不认识我似的。”
陈潮说他:“赶紧下楼,你是不闲的。”
“都白瞎帮他打的仗了,”丁文滔很看不上地说,“小niang……”
陈潮出了个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丁文滔没说完的话于是咽了回去。
苗嘉颜看着对面丁文滔瞪他,还指着他朝旁边说话。他一直没动,直到对面窗户前面没人了。
苗嘉颜看不清口型,不知道别人说了什么。但他知道说的不是好话。
每当过年家里人全回来,家里会有十几口人,吃饭时围着好大一张圆桌,人挤着人坐。别人注意不到他的时候,苗嘉颜就不上桌吃了,他会等人都吃完了再去厨房随便吃点什么。
这样是最舒服的,但也有风险。万一在饭桌上谁注意到了他不在,被特意叫过来的话会受到更多关注,还会挨说。
院子里有两排厢房,一边是厨房和一个很大的洗澡间,另外一边是仓房,堆东西用的。这个时间两个小弟都还没出来,大姑小姑都在各自房间给孩子穿衣服洗脸,院子里只有他爸在刷牙。
苗嘉颜从他身后走过,声音很轻地叫了声“爸”。
他爸听见了,看了他一眼。
苗嘉颜在他爸眼皮底下进了厨房,奶奶正掀开蒸屉盖子,热气蒸腾着往上涌,奶奶看见他进来,朝他招手:“小颜,来。”
“来了。”苗嘉颜走过去,从灶台边放的盘子里捏了根咸菜条放嘴里。
“别吃那个,看奶奶给你蒸的。”苗奶奶凑近了跟苗嘉颜说,怕人听似的,那眼神又神秘又神气。
奶奶说着掀开第二层屉,边把上层端走边吹风把白气吹开一点,苗嘉颜一眼看到一堆馒头最中间有一颗粉紫色的大爱心。
苗嘉颜一下子笑出了声:“奶奶这什么啊……”
“小点声儿!”奶奶拍了他胳膊一下,“让你俩姑姑听见该挑我理了,我就蒸一个,没给你那俩弟弟弄。”
苗嘉颜于是配合着把声音放得极低:“那就切成两半分给他俩得了,省得他俩看见了哭。”
奶奶就跟听不见他说似的,还继续说自己的:“我给你小姑带回来那火龙果榨汁了,就剩一个了,你偷着吃。”
“我不吃也行,”苗嘉颜边笑边说,“等他们都走了你再给我蒸,家里这么多人呢,我偷着吃不了啊。”
“不给,就你吃,这里头我还放了奶黄馅儿呢,你不是爱吃吗?”奶奶把那颗大爱心从笼屉上捡出来,拿了个盘子装好了放在碗柜里,“一会儿别人不注意我放你房间去。”
苗嘉颜赶紧拦着她,笑得不行:“别别,让我大姑小姑看见成什么了,别闹。”
“看见能怎么的,我偏心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奶奶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她们那孩子天天要这要那的,不招人稀罕。”
“嘘嘘,”苗嘉颜赶紧示意奶奶别说了,“都是你外孙,你好好的。”
苗嘉颜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奶奶最疼他。每次他爸打他,爷爷奶奶都拦着,他爸妈其实心里也有怨气,觉得苗嘉颜变成今天这样,都是爷爷奶奶惯的。
“等他们都走了就好了,”奶奶还继续跟苗嘉颜说话,“都在家又吵又烦人。”
苗嘉颜说:“难得都回来陪陪你,你高高兴兴的。”
“我用她们陪什么,”奶奶不乐意,“一个个就能针对你。”
“没事儿。”苗嘉颜笑了笑。
“他们说话你就当听不见,不搭理他们。”奶奶嫌弃地说。
奶奶拉着他的手,俩人在厨房里悄悄地说了半天话。爷爷后来也进来了,问:“说什么呢你俩?”
苗嘉颜压低声音说:“开小灶呢。”
爷爷于是回头往院子里瞅一眼,小声催促道:“都下来了,先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