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朝轻轻嘶了一声,维多利亚见状问道:“怎么了陆哥?”
陆烬朝迟疑了下,还是将知道的这些如实告诉了二人。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曾潜入过张家内网,只道自己和林啸鸣多年前结伴从南天星来首都星的路上被星盗劫持,和如今臭名昭著的星盗穆尔有过短暂相处,而街溜子正是穆尔主舰的人工智能。
“这也太离谱了吧。”维多利亚目瞪口呆,“张汲阳不会真去找那个星盗了吧?确实有点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应该是了。”张汲玥眉头紧皱,“他一直想要制造出一个他心目中的最佳配偶,现在虚拟老婆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就差真正一些智能方面的改进,如果那个街溜子是足够高智能的AI,确实能吸引着他过去。”
维多利亚忍不住担心:“那可是星盗的巢穴啊,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叔叔阿姨?”
张汲玥想了想:“不用,既然他离开之前没说,就是不想让家里担心,好歹也是个哨兵,有本事肯定能安全回来的。我们俩之间这个心电感应还挺管用,如果对方遇见什么会引起情绪剧烈波动的事,都能有所感应,我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感觉,他应该一直都没陷入过无法解决的困境。再等等吧,他虽然古怪了点,但很少冲动行事。”
既然张汲玥作为家人都这样说了,陆烬朝也就不再多言,卧室安静下来,只听得留下安德森发出的惨叫,好像还越来越有劲了。
张汲玥听着有点不太忍心,他不愿意在朋友们面前表露出来,便打开终端,网络限制解除后,他还没来及好好看上两眼呢。
登陆上娱乐软件,张汲玥的终端甚至都卡了一下,看到转发评论点赞数量那一刻,被吓了一跳。
他这个号上经常会发一些随手写的小短文,热度不少,但从来没有过这样夸张的数据,他刷新了一下,数字又跳跃到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怎么了?
张汲玥点进去自己一小时前才发出去的那篇文章,被那详情页上的近千万转发惊到了。
他再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真真切切的近千万转发,一个小时。
转发和评论量还在随着时间过去火箭式的增长,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可能就要完全靠着本事上去热搜头条了。
文章是张汲玥被抓回客厅,等待审判之前随手发出去的,事先就写在了文档里,只需要复制粘贴,再按下发送按钮就可以。
关禁闭的五天里连不上网,他索性就写了点东西,当做发牢骚了。
他这是……火了?
张汲玥看着热门转发和评论,无可避免沉浸在这种世俗的狂喜中,但在兴奋之余,是隐约的不安。
……
陆烬朝坐在首席向导的办公室里,仔仔细细看完了这篇一天之内就登上各大社交媒体头条第一的文章。
这是一篇昨天凌晨两点左右发表的文章,名字很简单,叫做《溺》,全文大概一万两千字,讲述了一个名叫诺拉的向导的故事。
诺拉出生在一颗偏远星球上的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哨兵,从小她就是个内向且敏感的孩子,周围人都觉得她也许会觉醒成为一位向导,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她顺利正常地觉醒成为了向导。
她被送到当地的圣所,在向导之家里学习两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所有名的向导学院。
在学校里,一向循规蹈矩的诺拉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事,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向导同学,那是个很温柔的男生,他们组成搭档共同上课,一起行走在去食堂或者图书馆的路上,偷看对方时视线会偶尔交错,被羞涩地闪躲过去。
不被允许的感情成为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四年时光在无言的爱恋中结束,毕业后她得到一份工作,纵然知晓这个社会不可能允许两人在一起,诺拉还是在幻想,假如呢?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塔的匹配信息。
见面的第一眼,诺拉就知道她和眼前的哨兵有着极高的适配率,甚至到了只要两人精神力相触,就可能激起结合热的程度。
很显然,对方是她的“灵魂伴侣”。
于是他们继续约会,只是诺拉忍不住想,既然是灵魂伴侣,为什么她却不会对哨兵产生感觉呢?就像在学院里那时,每每看到那个温柔的男孩,都会忍不住悸动。
因为过高的适配率,几个月后,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合了。
哨兵人还不错,结合过后,随着精神链接的加深,诺拉终于逐渐感受到了爱情的存在,她正在一点点沉溺在结合带来的爱意中,纵然那是虚幻的,也好过平古无波的麻木。
但这样的日子没能过去多久,哨兵去了前线战场,战死了。
那时诺拉刚刚得知怀孕的消息,就陷入了结合哨兵死亡,链接断开的极度痛苦中,精神图景大块大块的崩塌,足以将人撕裂的绝望中,她只能在图景深处嚎叫着,硬生生捱过这段生不如死的时光。
塔努力将她从绝望境地中拯救出来,给她安排每日的心理疏导,让其他向导帮忙修补崩塌的图景。
诺拉很坚强,经过长达数月的治疗,她挺过来了,腹中的孩子却因为最开始时剧烈的情绪变化和数天不吃不喝,没能保住。
好不容易燃起的爱意熄灭,诺拉被父母接回家里,平静地生活了几年,不知不觉间,到了二十八岁。
向导是相当珍贵的资源,失去结合向导的哨兵会在伴侣逝去的痛苦中度过余生,但失去结合哨兵的向导,不出意外都会再度结合。
她如今的身份仍然是个未结合向导,于是到达规定的最高年龄后,她被再次安排着相亲,最终迫于压力,选择了一名哨兵。
诺拉的第二任结合哨兵不再是军人,婚后的前几个月,哨兵表现得很好,但那些只是为了得到她才伪装出的样子,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隐藏的恶习逐渐显露出来。
他酗酒,经常喝到神志不清,甚至在使用电子鸦片,就算约好了要备孕,也仍然我行我素。
诺拉知道丈夫心中究竟在不满什么,她是二次结合,在这个人们将忠诚视为最崇高品质的世界里,她低人一等。
结合带来的虚幻爱意终究抵不过心中日益强烈的厌恶,曾经有无数次,诺拉看到枕边人沉溺在违禁品的官能快感中,恨不得直接掐死他,或者精神力进入他的精神图景,直接将其毁掉。
向导确实有这个能力。
但她没有勇气,她不敢再经历一次结合哨兵死亡的痛苦了。
仔细想想,年少时在众人的期望中成为向导,按部就班的上学,工作,按照规定和哨兵相见,结合,再一次的结合……她的这一生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从未做出过属于自己的决定。
而眼下能被她掌握在手中的,似乎只有主动终结一切的权利。
【诺拉从衣柜深处翻出来上学时那男生送给她的衣服,十年过去,裙子已经过时了,但干净如初,她将它穿在身上,在满屋酒气和丈夫无知无觉的鼾声中,悄悄走出家门。】
【家门口不远处就是一条江,她走上百米宽的跨江大桥,望着下方深沉的江水。有个从旁边路过的少年放慢了脚步,皱起眉头,似乎在观察着她。】
【诺拉爬上栏杆,裙摆翩跹,纤细的身形像是一根苇草,在风中飘扬。】
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作者行文相当简练,几乎没什么不必要的废话,短短一万多字,把所有事情讲完。
最后诺拉是纵身跳了下去,还是被她身后的少年拉住?没人知道。
向导一生中可能遭受到的所有不幸都被凝聚在诺拉身上,文章刚一发布出来,就被疯狂转发,引起轩然大波,它一把撕开了粉饰太平的伪装,将所有沉默的心照不宣,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没有一个向导不会被触动。
一时间对于如今向导权益的不满爆发开来,更多向导借着机会分享自己正在经受,或是经受过的事情——被定义,被限制,被做出决定,被迫和同为向导的恋人分离,然后与哨兵结合。
他们确实是被保护起来,也拥有匹配过程中挑选哨兵的权利,但无论怎么选,终究都要和哨兵结合,因为他们是联邦稀有的资源。
不满的情绪实在太过强烈,塔和联邦政府甚至采取了紧急预案,去应对这件事。
《溺》发布的第十八个小时,作者的原文被删除,账号禁封,所有的转发也全都被抹去,就算这样也无法阻止向导们用其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传递文章。
陆烬朝身为首席,对所有的一切都相当清楚,他知道这是改变现状的绝佳助力,舆论的狂潮有时能提供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如果利用不好,同样会被剧烈反噬。
要怎么做呢?
陆烬朝抬手捏了捏眉心,闭目思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伴随着抽痛袭来,让陆烬朝浑身冷汗瞬间流出,忍不住用力捂住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这是怎么了?
.
子弹击中在胸口。
让眼前发黑的剧烈疼痛中,林啸鸣另一只手抬起枪口,扣动扳机,用两颗子弹夺走了前方多贡人的性命。
刺耳的警报声,杂乱的脚步混杂枪响,多贡人之间的喊声,数不尽的声音被双耳捕捉,眼前闪烁着红光,走廊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腥和硝烟的味道冲入鼻腔。
三个小时之前,他和其他小组的哨兵在大厦共布下十多处烈性炸药,足以将这里彻底夷为平地。
这是他们在斯嘎尔星系最后的任务。
声音,视线,气味。步伐随着剧痛和失血变得沉重,林啸鸣拖着负伤的腿,一步一步挪到窗边。
玻璃上满是弹孔和裂纹,林啸鸣紧紧握着枪,用手肘猛击。一下,两下,三下,玻璃尽数碎裂,哗啦啦撒了一地。
血正从他唇边冒出,特质的防弹衣挡住了子弹,却没能吸收子弹袭来的巨大冲击力,他的肋骨被击碎了,内脏也被震伤。
百米高空处的风灌进来,吹出猎猎声响,手环上的红色数字提醒他炸药的倒计时即将结束。
林啸鸣强忍着疼痛脱下防弹衣,动作牵扯到伤口,唇角又涌出一大股鲜血,迅速除去身上所有可能会影响活动的装备,他站上窗沿,望着下方黑沉的水面,调整呼吸。
然后纵身一跃。
江流依然湍急,淹没着坠入其中的所有身影。
几分钟后,爆炸的轰然巨响惊醒了这座城市中的所有人们。
第182章
滴、滴、滴。
生命监测仪的声响回荡在耳边,隐约能听到身旁传来的话音,正随着意识的回笼逐渐清晰。
眼皮十分沉重,胸口,腿部和手臂受伤的地方传来疼痛,但并不剧烈,痛觉应该被向导调整到了合适水平。
很像是从麻醉中苏醒。
最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冰冷黑沉的江水仿佛要吞没所有生灵,连环爆炸的巨响经过水的隔绝远没有那么响,但剧烈的震动和冲击力还是被清楚感觉到。
血从腿上的弹孔处流出,无声地融入江水之中,周围冰冷到能将身体整个冻僵。
林啸鸣强忍着疼痛奋力向着前方游动,精神图景中,无数黑色零件正在凝聚,将那些会带给他过载的感官信息压缩成有用之物。
在夜晚水面下,他碰到了森蚺柔软而巨大的身体。
之后一切归于黑暗。
显然他得到了接应,作为主动报名参与最后行动的人,林啸鸣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十死无生的计划——潜入多贡人最后的基地,埋下足量炸药,在爆炸之前从上千多贡人的狙杀中脱围。
但他成功了。
而且……还活着。
话音还在继续,随着意识的清醒,他认出是尼科拉和克伦威尔的声音,他们在聊斯嘎尔星系上长达三年的行动,还有什么“小白瓶”。
林啸鸣积蓄着力量,几分钟后缓慢睁开了眼睛。
话音停住。
“醒了?”尼科拉低头看他情况,他按下按钮,打开治疗舱的舱门,“比我想象中要快。”
林啸鸣正躺在病房的治疗舱里,舱门打开,随着压力变化,淡淡的白雾出现在面前,克伦威尔稍微后退一步,省的眼镜被雾气蒙住。
旁边是负责辅助本次任务的向导,一直在监测林啸鸣精神图景的情况,防止他陷入狂暴或神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