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瑞对于美景的兴趣不如美食,他在楼上看见数名厨子提着食盒进出院门,如同闻到食物的香气,忍不住搓手。
回头看太子和昭灵,他们还在阑干旁交谈,太子询问昭灵府上的一些事情,问得很细。昭瑞不便参与,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喊道:“兄长,八弟,我先下楼去,你们别待太久,这天就快黑了。”
太子和昭灵一起朝昭瑞点了下头,昭瑞欢欢喜喜跑下楼。
听到噔噔噔下楼梯的声音,知道昭瑞已经远去,太子的视线投向湖畔,湖畔有两三个踱步的人影,其中一人身姿笔挺,太子认得是越潜。
昭灵陈述:“家宰为人正直忠厚,我叫他办事,从来不用叮嘱,总能办好。而今还需招纳几名门客,其他人手都还充足。”
他顺着太子的视线望去,也看到在湖畔走动的越潜。
以往总是避免让越潜出现在太子的视线里,而今太子已经知道他和越潜的关系,躲避毫无意义。
“阿灵,我听闻你府上的美姬尽数住在西院,主院不住美姬,反倒住了一名越仆,可有此事?”太子把手搭在栏杆上,目光盯着越潜的身影,那身影离得远,看不清眉目。
太子记忆力很好,而越潜留给他的印象比较深刻。
昭灵像似早有准备,很快交代:“这件事属实。”
背起一只手,太子的手拳头握起又松开,他在思索。太子从来没有责备过昭灵,兄弟俩岁数相差大,打小太子就宠着这个唯一的同母弟。
太子沈吟道:“这般说来,其他的事情也属实?”
这其他的事情,到底指哪件事,昭灵心知肚明。
没有遮掩,也没必要,昭灵很直率:“若是属实,兄长打算杀了他吗?”
太子冷冷道:“是有此意。”
要是把越潜宰了,就能解决这件事,太子早就这么做。
昭灵立即回道:“不许。”
主院的灯火通明,宴席已经设置好,湖畔不见越潜的身影,身为客人的随从,厨房同样准备了他们的酒食。
太子知道他不肯,语重心长:“阿灵,我不希望长陵君的故事出现在你身上。”
长陵君是许国人,他本是许惠王的弟弟,被封为长陵君。长陵君不近女色,独独宠爱门客魏况,将手中的权力交付魏况。后来敌军攻打许国,许国连连败退,魏况竟劫持长陵君,将长陵城献给敌国,卖主谋求高官厚禄。
昭灵确实听说过长陵君的故事,他沉默片刻,回道:“兄长,我知道越潜为人,他必不是魏况,而我也不会成为长陵君。他屡次救我性命,对我有恩,应该得到宽宥。”
“至于我与他同寝,当然是我命令他,难道他还能来胁迫我?”昭灵很坦荡,敢作敢为。
出生在王室,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没看过没听过,各国的王族生活奢靡混乱,简直不堪入目,相比之下,喜好男色实在算不上稀罕事。
“最后一批越人会在月底运往孟阳城,他要么死,要么流放,离开寅都。”太子不打算跟昭灵辩论,只是阐明事实。
听见太子强调越潜只有两样选择,昭灵摇了摇头,说道:“兄长宠爱棠姬,棠姬卧病在床,兄长衣不解带,亲自端药喂食,兄长爱她吗?我爱越潜,不亚于兄长爱棠姬。”
“如果要兄长杀掉棠姬,或者将她驱逐,避免联姻的诸侯王之女生嫉,兄长肯吗?”昭灵声情并茂,每一字都发自肺腑。
特殊的身份,使他们经常要面临取舍,不能感情用事;可除去身份外,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太子心中忧虑,他不能理解男子间的情爱,但此时,他明白昭灵用情之深。
天黑后,主院传来歌舞丝乐声,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太子的宴席上,不仅有昭灵和昭瑞两名公子,还有其他的宾客。
前院同样设有酒席,招待客人的随从,食物充足,而且相当丰盛。
一众随从吃得满面油光,笑语声不断。
越潜坐在角落里喝酒,起先是独酌,一杯接一杯,也不知道他饮下多少,后来,不时还有人过来敬酒,越潜来者不拒,和人畅饮。
坐在同案的御夫卫槐劝他:“越侍别光饮酒,明早起不来要误事。”
今夜会宿在太子的别第,明早公子灵就会回城,越潜身为贴身侍从,平日里饮酒都很节制。
“小酌几杯没事。”越潜不听劝,轻扣食案,提醒女婢倒酒。
以往越潜做事有条理,从不贪杯,今日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看他放浪形骸,不听劝告,卫槐心想:还说没事,这明显醉了。
夜深,主院的歌舞声早已经停歇,留下过夜的客人,由侍女举灯照明,将人送至客房。
别院的酒宴也正要结束,随从纷纷离席,留下一地狼藉,数名仆人正在收拾。
越潜摇摇晃晃站起身,询问别第的仆人厕间在哪里,仆人往别院的角落里一指。
别第的过道都有灯火照明,找一处厕间不难。
越潜穿过一道院门,在这院中的西角落里,看见厕间,他进去侧间方便,出来后净手。
洗好手,越潜抬起头,打量四周。
他酒量佳,有六七分醉意,脑子却还清醒。
越潜没有返回前院,反而朝隔壁西院的方向走去。主院的宴席早已经结束,陆续有乐师,侍女返回西院入宿。
越潜闯进西院,夜晚没人留意到他,他靠墙站着,身边灯火阑珊。
一名乐师从越潜身旁经过,行色匆匆,没有察觉,越潜身处昏暗之中,人们不仔细看也看不见角落里有人。
仰头望见天上的月亮,越潜发现今晚的月亮如眉似弓,已经到月底,再过几天,又是新的一月。
月亮循环往复,从月缺到月圆,再由月圆至月缺。
可惜人与人之间的分与合,不像月亮有圆必有缺,有缺必有圆,人与人之间的分别,往往再难以相见。
夜风吹去越潜身上的酒气,使得他的脑子分外清醒,他自嘲地想,也许应该再多灌些酒。
怎耐想喝醉时,却反而喝不醉。
耳边传来趵趵的脚步声,是一个女婢执灯护送一名美姬,两人正要进入西院。
越潜所在的位置离院门不算远,他腿长,就四五步距离。
女婢年幼,美姬娇美似花,衣物华丽,她们快走向院门时,倏然见到一个大汉的身影出现,美姬连忙往后倒退,女婢惊慌问道:“你是谁?”
越潜身子往两人中间一插,当即将美姬拦下,他个头高大,模样凶悍,女婢发出一声尖叫,扔下灯笼跑开,跑往人多的前院呼人:“快来人啊,有贼!”
美姬见被挡住去路,惶恐道:“你要做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歹徒”按在墙上,同时闻到男子身上的酒味。
越潜道:“别动。”
美姬不敢动弹,起先以为是烂醉的酒徒,此时看清对方的脸,一双眼睛很亮,这人没有醉。
从女婢发出第一声喊叫开始,前院就有声音回应,美姬知道立即就会有人赶来搭救。
但她仍很紧张,不排除是遇见太子仇家派出的死士,这人该不是刺杀太子未遂,想要劫持自己?
“抱歉。”
很低沉的声音,几不可闻。
美姬瞪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与此同时,十余名男子从前院涌来,他们瞥见美姬被名高大男子制服,二话不说,就朝“歹徒”扑来。
越潜撂倒最先赶来的第一个人,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的反应敏捷,身形矫健。
“一起上,快擒住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嗓。
众人一拥而上,有的人抱腰,有的人拽大腿,拉手臂,终于将越潜制服在地。
其实到此时,越潜几乎没有再做反抗。
“哪来的贼人?也敢到太子府上撒野!”
一名护卫抓住越潜发髻,将他的头抬起,举火去照亮。
当即有人认出,惊诧道:“是公子灵的侍从。”
“这是醉迷糊了?”
“多半是醉了吧?”
众人正七嘴八舌,突然传来一声不怒自威的声音:“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太子,不知道是谁反应这么迅速,跑去主院通报太子。
众人连忙下跪,一名家宰装扮的男子上前陈述事情经过。
女婢受到了惊吓,抱住美姬哭泣,美姬拍了拍女婢的肩膀,她此时很冷静,只是心里感到疑惑。
太子大致了解过程,这才去察看被护卫制服的“歹徒”,见是越潜,太子感到吃惊,随后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靠向越潜,冷语:“你这是自寻死路。”
被一帮人粗鲁制服,越潜嘴角有血,脸上也有抓伤,但他的眼神坚毅,有份决绝的意味。
太子瞧出来了,有些惊讶,不过也仅此而已。
你想借我之手,达到回去云越故地的目的,是吗?
也好。
“都不许声张,把人押到院外。”太子对身边人下达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昭灵很了解越潜,能猜到是越潜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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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院门口处, 站着四五个人。
一名随从面露惊恐,往湖畔人群聚集,燃有火把的地方投去一眼, 低声询问身边的伙伴:“真是越侍吗?”
身旁的人说:“你自个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有人着急道:“那得赶紧通报灵公子呀。”
另有人压低声:“太子说了不许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