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眼前的屏幕就被一片雪花淹没,然后彻底熄灭。
“警报!警报!飞车正在遭受不明物体攻击。”
“警报!警报!飞车正在遭受不明物体攻击。”
“警报!警——”
这声音陡然停下,车内陷入一片黑暗,监察员面面相觑,他们只是监察院里普普通通的监察员而已,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参加个研究院自己举办的运动会,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在他们的耳边轰然响起,飞车剧烈地摇晃起来,监察员们赶紧拿出通讯仪准备联系监察院,却发现信号早就被中断,飞车摇晃的更加厉害,车中的监察员们被颠得东倒西歪,仍有人坚持坐在操作台前,疯狂地敲击键盘,但无济于事,他们所乘坐的这架飞车只是一架普通的交通工具,在来之前根本没想到有人敢在帝都内行凶。
对方多半是为了季时卿来的,监察员们有些后悔在监察院的时候没有向上面申请一支护卫队,以至于现在他们要陪着季时卿一起死在这里。
“打开逃生舱,弃车。”正当监察员们已经准备记录遗言的时候,季时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那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丝毫感情,好像对他来说,眼下的这般境地与在监察院中接受盘问没有任何区别。
有监察员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车内漆黑一片,偶尔有红光亮起时才能看见他,他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脸上看不出任何恐惧或是紧张的神色。
“逃生舱要、要怎么开?”驾驶飞车的检察员一脸羞愧地看向季时卿,他们考飞车驾照的时候教官好像提过一句,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听。
季时卿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走到操作台前,抬手在上面迅速点了两下,然后回到后舱。
随着其他监察员就位,飞车轰然断裂成两半,他们所在的后舱变化成一个球形的降落器,带着他们从数百米的高空坠落。
当他们平稳落下后,头顶的飞车在一道白光的扫射下猛地炸开,盛开出巨大的灰色蘑菇云,而飞车的残骸则如同一道流星陨落。
烟尘散开,众人从逃生舱中出来,除了季时卿,其他的几位监察员此时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这里是一处落满雪的松林,穿过这片松林,再向东行不到一百公里,就是金玫瑰区。
只是如今飞车已经被毁,监察员们不得不联系监察院,但通讯仪仍然无法使用。
一股奇怪的味道随着风扩散过来,那味道倒也说不上难闻,有些像是过了期的啤酒,有监察员自言自语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季时卿淡淡说道:“是赤足虫的分泌物,学名麦克西醇,吸食过多会导致大脑中枢神经受损,具体表现为记忆力衰退、认知功能下降以及行为障碍。”
听到季时卿这话,几位监察员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到两分钟,他们就把脸憋得通红,吸点麦克西醇会变傻,可是缺氧会死人。
季时卿道:“这里的浓度并不高,等会儿去医院里让医生给你们开一瓶比拉尔素,早晚两次,一次二十毫升,喝一周即可。”
他抬头看向远方,冷声道:“出来吧,阁下。”
几位监察员疑惑地向季时卿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丛生的松树后面,一身穿黑色风衣带着面罩的男人从那里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把激光枪,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季时卿。
季时卿看向枪口,却不觉得恐惧,这场景有些熟悉,反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世,他的父亲总喜欢陪他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抓到季时卿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用一把水枪指着他,让他举手投降。
小时候的季时卿惯会耍赖,趁着他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拿起水枪就将他父亲呲了一身,季先生也不会生气,将他举得高高的,作势要将他给抛出去,季时卿一边笑,一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这些久远的回忆来的莫名,从回忆中脱身的季时卿向来人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人回答说:“要你命的人。”
或许是为了不让他们记录下他的声音,这位杀手先生使用了变声器将自己的声音变作了卡通音,所以现在听起来还有些滑稽。
这卡通音季时卿同样熟悉,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部动画片里主人公身边那只黑白宠物猫的声音,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
他的父亲曾经给他做过一个小机器人,用的就是这个声音,后来他的父母出了意外,那个小机器人也随着他们一起消失在星河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季时卿来不及去深想,枪口已经对准他的额头,那人扣动扳机。
第3章
在激光子弹将要被射出的瞬间,一声枪鸣在松林中砰的响起,惊起一林的飞鸟,持枪的男人意识到危险的到来,急忙闪身躲避,于是向季时卿射出去的子弹发生偏移,并未能如他之前希望的那样射穿季时卿的脑袋。
数道枪声在林中接连响起,近十位身穿深蓝制服的帝都巡查员出现在众人的眼中,领头的人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将陆以衡,他身穿一身黑色制服,黑色的短发上落了些许白雪,手中握着一把P452,那是目前帝国中射速最快的手枪,他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身后的属下与松林几乎都沦为他的背景。
他看向男人,目光严肃而冷冽,像是一柄刚出鞘的利刃。
今年六月的时候,陆以衡带领帝国的战士们前往前线与虫族作战,近来却并没有他回到帝国的消息传出,所以他今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与陆以衡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回头看向季时卿,季时卿站在原地,刚才的那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臂,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他却始终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男人收回目光,眼下他已经被陆以衡带领的属下包围,面罩下的那张脸仍不见任何惊慌,他轻笑道:“运气不错。”
这声音同样经过处理,变作卡通音传到众人的耳中,听起来就好像他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季时卿。
话音落下,男人抬起手在自己左腕上按了一下,一道浅蓝光束瞬间笼罩在他的头顶,众人立即扣动扳机对他进行扫射,无数激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抬起手,对他们摇了摇手,像是挑衅一般,道:“有缘再见,各位。”
随后他进入到飞行器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巡查员们下意识地召出自己的飞行器,却被陆以衡制止,他沉声道:“不必追了,那是星际海盗的黑旗号,你们追不上的。”
这些星际海盗们仗着从地下市场走私到的先进武器装备,常年在大大小小的星系上掠夺各种资源,而他们所驾驶的黑旗号又是目前宇宙中速度最快的飞舰,所以至今帝国拿这群海盗没有办法。
“星际海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属下向陆以衡问道。
陆以衡没有说话,很明显此次海盗们就是为季时卿而来的,除了帝国的人民,海盗们同样饱受基因病的折磨,而季时卿一直在阻拦新药剂的上市,海盗们可不讲法律道德,如今想要杀了他也是意料之中的。
而这些星际海盗今日能够顺利潜入帝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多半是在帝都内有人接应,他久不在帝都,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该给他们点教训。
陆以衡敛下思绪,抬步向前走去,黑色的长靴踏过茫茫的白雪,他走到季时卿的面前,停下身,面无表情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态度冷淡,就像是面对一个从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季时卿颔首,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鲜血将他的外衣染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来,有些粘稠的鲜红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滴答滴答落在雪地上。
周围的监察员们有些犹豫,来时他们的领导交代过他们,不允许季时卿同除了监察院外的任何人有接触,所有人都不能例外。
几位监察员彼此对视一眼,有人拿出通讯仪准备联系监察院,现在海盗们已经离开,中断的信号恢复连接。
然而不等他们联系上监察院,陆以衡抬起手,四周的信号再次被屏蔽掉,陆以衡沉声道:“我是在要求你们,不是在请求你们。”
监察员们面面相觑,事急从权,只能按照这位上将说的做。
如果不是陆以衡他们来的及时,季时卿多半要死在这里,虽然他们对此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惜的,甚至国内上下都不会这样觉得,网络上有数万人在诅咒他赶紧去死,只不过谁也不愿意担上谋杀的罪名,现在有人愿意动手替他们杀了季时卿,很多人对此一定是喜闻乐见的,但是他们这些要将季时卿护送回金玫瑰区的监察员们却要因此丢掉这份工作。
监察员们心情复杂地登上飞舰,陆以衡走在众人的最后面,关门前他回望了一眼身后,苍茫暮色将这片松林完全笼罩,那白雪簌簌落下,淹没了松林中刺眼的红色。
飞舰中,季时卿安静地坐在最后面,几位监察员坐在他的四周。
季时卿他的伤口仍在流血,然飞舰上连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此视若无睹,最后陆以衡走过来,帝国的人都知道,在季时卿的各种丑闻被爆出来之前,陆上将与他的关系就已经非常恶劣了,听说被季时卿打压的那位谢研究员与陆上将关系匪浅,现在他们两个同处一室,陆少将不会忍不住将这位季院长给暴打一顿吧,要是真打起来了,他们要不要上前去拉个架。
结果监察员们纠结了半天,却听到陆以衡对季时卿道:“把衣服脱了,你的伤口得尽快处理一下。”
季时卿拒绝:“不必,很快就回去了。”
陆以衡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他转过身,选了个距离季时卿最远的座位坐了下来。
监察员们松了一口气,陆以衡的属下们觉得他们上将的反应有些奇怪,就像是被喜欢的女孩拒绝了的小学生,只能一个人生闷气,这委实不符合陆以衡的性格。
飞舰的行驶速度要比飞车快上许多,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之内他们就会抵达金玫瑰区。
他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陆以衡再次来到季时卿的身边坐下,监察员们刚要出声阻拦,就被陆以衡的手下给带到前面的舱室中。
后舱中只剩下陆以衡与季时卿两人,陆以衡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对季时卿道:“季时卿,你还想要做什么。”
季时卿抬起头,向陆以衡看过去,那双灰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陆以衡的身影来,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在看着自己,陆以衡却觉得自己并没有落入他的眼中。
季时卿道:“我想要KH13药剂全部销毁,想要绝对的自由。”
陆以衡深吸一口气,他那句话哪里是真的想问他要做什么。
他们曾经拥有共同的理想,希望他们所在的帝国能够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强大,希望帝国的人民可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他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然而季时卿在接手基因研究院后却是走上另外一条歧路。
飞舰中一片沉寂,窗外灰蓝色的云朵在陆以衡飞快掠过,陆以衡忽然说:“我怀念与我在红土星上实习时候的季时卿。”
那时候的季时卿将身许国,满怀热忱,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季时卿嗯了一声,没有对陆以衡的这番话发表任何看法。
谁不喜欢年少的时候呢?
飞舰之下连绵的山丘与雪林被缓慢流淌的清澈河流所替代,他们很快就会抵达金玫瑰区,陆以衡想,这大概是今年里他与季时卿最后一次的见面。
在飞舰即将降落时,陆以衡对季时卿道:“KH13药剂很快就要上市。”
季时卿沉声道:“没有我的签字,KH13不可能上市。”
陆以衡却道:“从明日起,你就不是基因研究院的院长了。”
季时卿的脸色未变,或许对此他早已有了预感,他侧头看向窗外,金玫瑰区就在眼前,他问道:“陆以衡,你清楚KH13的副作用吗。”
陆以衡道:“KH13在两个月前就已经通过各项检测,全部合格。”
季时卿道:“你确定吗?他们有检测过一旦停止使用KH13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以衡并不完全相信谢家,所以当时他另找了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在私下里对KH13药剂进行检测,结果就是KH13能够更好地代替K03,帮助基因病患者缓解病痛。
季时卿谎话连篇,陆以衡无法再相信他,他对季时卿说:“季时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萨尔德实验已经失败,从你隐瞒实验结果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研究院的院长了。”
季时卿转过头来,灰蒙蒙的眼睛覆着一层浅浅的哀伤,此时的他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但很快这份脆弱的情绪都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快得陆以衡以为刚才所见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季时卿淡淡地向陆以衡问道:“你怎么知道失败就是没有价值的?”
陆以衡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如今的季时卿无可救药。
季时卿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也无法扭转如今的局面,他向陆以衡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陆以衡道:“我希望你能及时悔改,毕竟我们朋友一场。”
毕竟他曾真心喜欢过这个人,只是季时卿从来不知道。
他想起在红土星上,战士们的鲜血洒落在赤红色的土地上,与这片土地融合在一起,沉沉红日坠在天际,季时卿站在矮矮的沙丘上,悲悯地看着倒在脚下的同伴们。
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
飞舰降落在金玫瑰区的圆形大广场上,高大而洁白的玫瑰女神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分别前,陆以衡对季时卿说:“以后有谢云白接手研究院,他会比你做的更好,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能真心悔改。”
季时卿没有回应,转身向与陆以衡相反的方向走去,即使是在寒冬,这里依旧有玫瑰热烈地绽放。
监察员们随他一起来到季家老宅的外面,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在门外等候多时,他金发蓝眸,相貌英俊,比起帝国内粉丝最多的电影明星也不遑多让。
银白的灯光笼罩在他的身上,使男人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是远古神话中高贵的神祇。
在看到他的时候,季时卿冷淡的面孔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他说:“好久不见了,一号。”
男人走到他的面前,近乎虔诚地俯下身,低下头颅道:“主人,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