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得厚到何等程度,才能让如此处境的莫少珩开口说出这等不要面皮的话?
他倒是真去了南离当了十年质子,但也不瞧瞧做了些什么卖国求荣的事情,一个质子,都做到敌国三师之一的少师的位置上去了,富了敌国,被千夫所指不说,还让他北凉失去了洵州六地啊,千古罪人也不为过。
莫少珩见没人开口,看向了轮椅上的老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夫人实在没忍住,浑浊的眼泪淌了下来,她镇北王府唯一的男儿回来了,似有很多话要说,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最终化作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莫少珩这才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范寇,又行了一礼,“老师。”
范寇:“……”
若不是现在不合时宜,他已经跳起来骂人了,专门喊他干什么,当初教过莫少珩的也不止他一个啊。
这不是将他在众目睽睽下,架在火上烤。
范寇想反驳,但愣是反驳不了,昨天谁人不知道,他连谢师礼都收了,现在就翻脸不认人?
范寇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能叹他的命也太苦了,原本好好的太傅,甚至能官居将相,结果沦落成一个要上不下的上仪大夫,现在倒好,晚节都不保了。
殿上的人,估计还在消化,为什么召的是临江仙上朝,来的却是本该呆在大狱中的莫少珩,没人出声。
莫少珩也不管,直接对高位上,珠帘后的圣人再次拱手道,
“日日思北凉,不见北凉。”(注释1)
“夜夜思亲人,不见亲人。”
“圣人,莫少珩回来了。”
第18章 莫少珩的神奇盒子
日日思北凉?
夜夜思亲人?
这句小诗,若是出自别人,一个阔别家国,十年不得归的游子之口,多半会让人动容。
诗虽简洁,但道尽了在异国他乡思念家国和亲人之情。
但,它出自莫少珩之口,所有人口中贪图富贵权势之人。
高位上,圣人的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莫少珩声音才落下,就有人爆呵了一声,“住口。”
站出来的是一位老者,满面怒容,“竖子辱国,死不足惜,安敢在圣人面前在朝堂之上放肆?”
莫少珩皱了一下眉,“这位大人,我乃北凉镇北王府世子,我镇北王府一门忠良,天下皆知,岂由得他人称一声竖子?”
那老者哼了一声,镇北王府一门忠良,但和你莫少珩有半点关系?再说,镇北王府的名声,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仅剩的那点荣光也被莫少珩败光了。
莫少珩看着老者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人或许真是个一腔热血的爱国墨客,但现在,只能在心里说一声抱歉了。
抢先道:“或许我有罪,但至少此时还未最终定罪。”
意思很明显,从未听说过,在没定罪前就能罪责直接加身的,哪怕全天下都认为他莫少珩有罪,那也得先审过才行。
老者明显被气到了,“好,好,就让我等看看,你如何在这金殿之上颠倒黑白。”
金殿上位,圣人没有出言,似默许了。
北凉的圣人有个人尽皆知的习惯,朝议上,只要他不出口,结果就以诸位官员讨论的结果为准,算是给足了官员行使权力的机会,但他一但开口,就不容许其他的异议。
这或许就是帝王的威严和权术吧。
这时,众人看向范寇,现在该辩驳了,范寇该你上了。
范寇这老儿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能将人祖坟的棺材都说得直跳,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从棺材里面爬起来和他理论。
但看去过的目光不由得懵了,范寇在干什么?他在闭目养神。
就像刚才双方提出的辩驳的提议,以及圣人的默许,他突然听不懂了一样。
范寇是上议大夫,这个时候该他上了啊,他在等什么?跟上朝的时候打瞌睡一样,一般脸皮比较厚的那些老臣遇到事情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
莫少珩都愣了一下,这是何意?
他昨日让人去给范寇送了谢师礼,耍了点手段让范寇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学生,为的其实也不是范寇不站出来,毕竟范寇是上议大夫,他就算真的当堂与他为难,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他的目的,仅仅是让范寇看在师生之情上,莫要使辨士的旁门左道的口舌之术。
结果,范寇竟然连口都不开?
范寇也是心里有苦说不出,这人啊在朝堂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哪怕不想站位,但别人也会逼着你站位。
比如他,他是燕王的老师,哪怕他行得再端正,再不偏不倚,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就是燕王一系的。
而莫少珩和燕王有婚约,虽然可能谁也不将这个婚约当真,但它却是真实的存在,谁都会将它考虑进去,更可况,当初燕王的母妃争夺皇后之位时,镇北王妃是站在燕王母妃这边的,这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了,但真当所有人心里没有数么?
镇北王府极可能也是会偏向燕王的。
当然即便这些加起来,也不可能让他在朝堂上保持缄默,而是昨晚,他收到了燕王的信,信上甚至一句莫少珩都没提,只写了一些过往的师生小事。
但是吧,时机也太巧,这师生情谊燕王什么时候不提,偏偏这个时候。
哎,范寇继续闭目养神,终归是他的学生,他即便不帮忙,至少也不能落井下石。
众人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过来。
昨天一夜之间,临江仙一封肉麻到了极点的谢师贴何人不知。
岂不就是,范寇就是莫少珩的老师?
范寇这是要避开师生驳斥于朝堂的千古丑闻。
有人气得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范寇你这个……”
莫少珩也反应过来,可不能让人将这句话说出来,范寇毕竟是北凉上议大夫,现在不站出来辩驳,自然可以推脱说,殿上这么多谏议大夫,并非非得他上场。
但多少也授了人把柄。
莫少珩直接截言,对先前那位老者抱拳道,“敢问这位老大人,是我北凉哪位大人?”
范寇看了一眼莫少珩,辩驳之道,自然也是软柿子好捏。
敢在朝堂之上首先呵斥莫少珩,身份自然不可能低,又一腔热血的爱国之情,这样的人在辩驳的时候最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也就是所谓的有份量的“软茄子”。
范寇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将他当初教的东西融会贯通了。
那老者闻言,袖子狠狠的一甩,文人表达心中态度的时候,最喜欢这个动作,冷哼一声,答道,“礼部尚,颜温良。”
莫少珩心中一喜,正一品大员,这个官职够份量了。
颜温良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道,“我且问你,你以丝绸富了南离,圣人三道圣旨召你回京,你都拒之不理,资敌卖国之罪千真万确,你还能做何辩解?”
重点来了,这是莫少珩再怎么巧辩,也绕不过去的坎。
众人不由得沉下声,开始听莫少珩的辩解之词。
莫少珩认真道,“敢问颜大人,你十岁之时在做何事?”
众人一愣,这算哪门子辩解?
莫少珩也没有等回答,而是继续道,“我以十岁幼龄便去了南离当质子。”
“十岁,还是一个未知事的年龄。”
“本以为也就是去涨涨见识,很快就会跟着使团一起回来,但突然有一天,一觉醒来,熟悉的人全都没有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被人抛弃,被人遗忘,那时我才十岁。”
众人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当初使团独留莫少珩一人在南离当质子,临走的时候怎么交代的已经不可考,但他们也能想象,一个十岁孩童突然间举目无亲的彷徨和恐慌。
莫少珩的那句日日思北凉,夜夜思亲人,恐怕也并非完全无的放矢,至少他年幼的时候是真诚的思恋过北凉和亲人的。
“但……这也不是你将丝绸献给南离,资敌卖国的理由,别忘了,你是北凉人,你身上的骨肉你体内流淌的血液……”
话还没说完,就听莫少珩古怪的说了一声,“谁说我将丝绸献给了南离?”
众人都被莫少珩突然暴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也有点懵了,“不是你献的?你那少师之位是怎么来的?南离人才济济,平白送你一个少师之位不成?”
莫少珩脸带苦笑:“诸位大人着实冤枉我了。”
“那丝绸……分明是南离人硬生生地从我手上抢去的啊。”
“想我一个北凉人,年龄尚幼,孤苦无依,周围群狼环视,如何能保得住丝绸?”
整个金殿都是莫少珩诉苦的声音。
众人:“……”
抱着一堆东西的南一眼睛直眨巴,丝绸不是他偷出去玩,被人发现后找上少师的吗?
安静,安静。
莫少珩见无人接话,他得再加一把火,“反正要怪也不能我一个人,说起来圣人也有错,当初为何不多派一些人在我身边,让我一个人守卫这等重器,这才让南离人得逞。”
殿上的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莫少珩还真敢说,他的意思要定他的罪还得定圣人的罪不成?他还拉圣人下水。
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胆大的。
金殿最上方,终于传来一声重厚的威严之声,“放肆。”
莫少珩赶紧止住了话。
范寇眼底不由得一亮,他大概知道莫少珩辩驳的基础是什么了,他要将他资敌卖国的罪名转变成守卫失职之罪,这两个罪名可是天差地别。
而且守卫失职?当时的莫少珩才多大,最多一少年,怎好意思将这么大的罪名怪罪在他一个被使团抛弃在异国他乡的孤苦无依的人身上。
范寇第一次开口,“皆是你一人之言,又岂知不是你的狡辩之词?”
莫少珩笑了,这是故意递话到他嘴边啊,这个老师不错,他就等这一句。
莫少珩站直了身体,“各位诉我之罪,莫过于我资敌卖国富了南离。”
“但……我能富南离,亦能富我北凉,我虽没能保住丝绸,但我保住了比丝绸更有意义的东西。”
“这十年,我虽身在南离,但心在北凉。”
字字铿锵。
都说他投敌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