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丞停下笔,拳抵着唇又低咳了两声,道:“我在想事情。”
林清羽低头看去,只见宣纸上写着几个名字和两个奇怪的符号:【北境】,萧琤&沈淮识(?),萧玠&小太监,萧璃(X)&皇后。
“萧琤,萧玠,萧璃是三个皇子的名讳。”林清羽压低声音,“晚丞,你到底在想什么。”
见林清羽面色凝重,陆晚丞笑道:“随便写写,不用在意。”说着,他将宣纸折成两半,放在烛火上烧尽。
直觉告诉林清羽,陆晚丞并非随便写写这么简单,他……在打几个皇子的主意。
为何。
陆晚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皇后是他的亲姨母,他也从未和宫中势力有过纠葛。难道,是为了南安侯府?
南安侯乃前朝重臣,因从不参与党争,深受圣上器重。他只要安分守己,忠于圣上,将来再忠于太子,南安侯府便可将荣华延续。陆晚丞根本没必要做什么。
那,是为了……
林清羽轻声询问:“——是为了我?”
陆晚丞沉默片刻,半真半假道:“是啊,你看我对你多好,都快凉了还不忘替你操最后一次心。”他一手拖着腮,一手不自觉地转起笔,在辉映的烛光中望着林清羽笑,“所以这个秋天,你要对我温柔一点,不许再凶巴巴了,好不好。”
墨渍自笔尖旋转飞出。林清羽看着落在自己寝衣上的点点漆黑,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第26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汽带走了夏日最后一丝残暑。雨落堂前,堂中摆了一方大水缸,雨水打在水面,飒飒之声不绝于耳。
花露路过书房,见窗户开着,里头还点着灯,以为是少君在书房看书,走进去却发现那个伏案于桌前的竟是她家大少爷。
花露再三确认,眼睛都擦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问:“大少爷,您在书房做什么?”
大少爷只有想烦少君的时候会来书房,可眼下少君也不在啊。
陆晚丞生无可恋道:“我在解题。”
“做题?”花露凑上前看了眼,纸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反正她是看不懂。她伸手想把窗户关上,被陆晚丞阻止:“我脑子晕,想吹会儿风。”
“不行啊大少爷。”花露强硬地关上了窗,“少君说,您现在不能吹冷风。”
陆晚丞把笔一丢,瘫在轮椅上:“头疼,好累,好烦,我不想思考了。”
他已经认真思考半个时辰了,高强度的脑力工作实在让人心力交瘁,让他想起了上学时明明厌学还要花时间敷衍功课的悲惨日子。
花露体贴地把收起笔墨纸砚:“少爷若是累了,就先去睡会儿罢。”
陆晚丞看向窗外,浊云满天,秋雨潇潇,确实是最适合睡觉的天气。他已经勤勉了半个时辰,是该躺平了。
林清羽洗完澡,刚换上里衣,就听见开门的吱呀声,湿润的冷风也随之灌了进来。林清羽转过身,撞上来人的眼眸,淡道:“回来了。”他长发只擦得半干,垂落在胸前,将里衣浸湿。里衣为了贴身舒适,均是由丝绸制成,遇水易透。
林清羽虽然被迫嫁了人,到底只有十八岁,身形比二三十的成年男子纤细青涩不少,一尘不染的身体在半透的丝绸下若隐又若现。
陆晚丞微微一怔,而后移开目光,道:“大白天洗什么澡。”
林清羽也知自己现下穿着不怎么庄重。他本来还有些不自在,但看陆晚丞比他还不自在,他反而自在了一些:“侯府有规矩,说白日不能沐浴?”
“没有啊,但白天洗澡容易被人看见。”陆晚丞颇不正经地调笑,“这不,你就被我看见了。是不是好气?”
林清羽越发淡定:“不气。你我同为男子,又是结义兄弟,我不介意。”
陆晚丞捂住胸口:“你再提‘结义’二字,信不信我吐血给你看。”
林清羽眼眸闪了闪。以陆晚丞现在的身体,一旦到了吐血的地步,就真的到了该为他准备后事的时候。
“好,不提。”
陆晚丞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林清羽见他脸色不好,便扶他上了床,给他探了探脉。“你近来似乎睡得不怎么好?”
“那不是咳疾犯了么,能睡好才怪。”
林清羽看破不拆穿,只道:“久病之人最忌忧思。晚丞,无论是什么事,你都要放宽心。”
陆晚丞笑道:“我尽量。”
秋雨过后,天清气朗,陆晚丞的身体也稍见好转。陆氏旁支在南安侯府住了小半月,终于要走了。陆白朔特意来蓝风阁向两人辞行,称他们明日就要动身回临安。
陆白朔颇有感触。去年他来南安侯府小住的时候,陆晚丞没病得这般重,时不时还能邀他一道出府游玩。临别之际,还在京中最负盛名的锦绣轩为他践行。
锦绣轩是河川边上的一座楼外楼,一道招牌的“浑羊殁忽”让当时初来京城的陆白朔惊为天人。陆白朔回到临安后,四处寻找北方大厨,想还原那道浑羊殁忽,味道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陆晚丞听得好笑:“六哥简直是把‘快请我去锦绣轩’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陆白朔惭愧道:“哪里哪里,我就是那么顺口一说。不过,不瞒你们说,我昨日确实去了一趟锦绣轩,却被店小二告知雅间已经被预定到了三日后。唉,不愧是天子脚下,我应当早些去的。”
林清羽问:“你有没有说你是南安侯府的客人?”
“这倒没有。”陆白朔吃惊道,“吃个饭而已,还需要自报家门吗?”
林清羽道:“天子脚下,遍地权贵,捧高踩低之事常有,尤其是在锦绣轩这种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你若真想去,可让小侯爷相陪。”
陆白朔期待地看向陆晚丞:“可以吗?晚丞的身体……”
林清羽道:“仔细看顾即可。”陆晚丞近来心思明显变重,不利于养病,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还有便是,此时再不出去,陆晚丞恐怕……就再没有出去散心的机会了。
陆晚丞想了想,笑着问:“清羽,我们是不是从来没有一起出去逛过啊?”
林清羽点头。婚后,他只和陆晚丞出去过两次。一次是回林府,一次是去长生寺,一路上坐着马车。京城的繁华,他也许久未曾见到过了。
“那我们一起去锦绣轩用晚膳?顺便给六哥打包一份浑羊殁忽回来。”
“可以。”
陆白朔向两人道了谢,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林清羽推着陆晚丞出了门,还带上了欢瞳和侯府的几个护卫。到了永兴街口,林清羽便让马车停下:“这里离锦绣轩不远,我们走过去。”
陆晚丞道:“可是走路很累。”
林清羽无语:“让你走了?”
“我不是怕你推着我累嘛。”
林清羽顿了顿,道:“还好。”再累,也不过最后两三个月了。
陆晚丞低笑一声,道:“清羽,你最近好温柔啊,我都要不习惯了。”
林清羽淡道:“你最近话少的也让我不习惯。”
陆晚丞静了一静,笑道:“我有吗?”
林清羽不置可否,推着陆晚丞走进人潮之中。
此时离用晚膳的时辰尚早,各家铺子前都高高悬挂着幌子,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路人中既有平头老百姓,也有不少衣着光鲜的富家大户,任谁见到了一个神仙般的美人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高门贵公子走在大街上,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好在两人都习惯了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并不觉得如何。欢瞳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少爷,你有没有闻到炒栗子的香味?”
林清羽道:“想吃就去买。”
欢瞳喜道:“我这便去!”
陆晚丞也跟着动了动鼻子:“我怎么没闻到?”
重病之人,五感消退是常事。林清羽迟疑片刻,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来到一处摊贩前。摊子卖的是各式各样的首饰,用料虽廉价,款式却多种多样,不乏新颖特别之作,其中也有男子用来束发的玉冠和簪子。陆晚丞以为林清羽要买玉冠,用心帮他选了两个。林清羽没理他,拿起一支女子用的步摇,稍作掂量便付了钱。
陆晚丞问:“你这是要送给岳母?”
“不是,送你的。”
“送我?”
“步摇和笔差不多长,以后你若是想转笔,便转这个罢。我不想再半夜三更被吵醒还要去换衣服。”
陆晚丞笑着接过步摇,还真拿在手上转了转,调侃:“林大夫再如何温柔,仇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几人走走逛逛到了锦绣轩。店掌柜得知他们是南安侯府的少爷和少君,二话不说就命人带他们去雅间上座。
锦绣轩共有两层,最好的位置莫过于二楼靠窗处。向外可观河川之景,对内正对着戏台。戏台上,三两个伶人正抚琴奏乐。琴声泠然,松沉旷远,抚琴的女子亦是清雅灵秀,丰姿绰约。
欢瞳听得起劲,看姑娘看得更起劲。他问林清羽:“少爷,你觉得穿蓝衣服的姑娘,和那个穿粉衣服的,哪个更好看?”
陆晚丞以为林清羽不会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没想到林清羽却道:“都不错。”
陆晚丞:“……”
林清羽见陆晚丞表情有些复杂,问:“怎么。”
“没事。”陆晚丞幽幽道,“差点忘记你是喜欢女孩子的了。”
林清羽道:“这和好男好女有何关系。欣赏之心,人皆有之。”
陆晚丞一挑眉:“那我们靠近一点欣赏?”
“也好。”林清羽没什么兴趣,但陆晚丞想看,看看也无妨。他推着陆晚丞走出雅间,立于围栏之侧。
他这么一站,二楼的客人曲不听了,姑娘也不赏了,纷纷朝他看来。好在他们也知在二楼的客人非富即贵,不敢看得明目张胆。隔空坐在两人对面的是一位玄衣男子,林清羽对上他的视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陆晚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那是谁?”
“太子。”
陆晚丞懒懒散散的眸子蓦地睁开。
太子名萧琤,是当今圣上的长子。圣上和南安侯一样,子嗣缘薄,纵有后宫三千,平安长大的皇子也只有寥寥数人。好不容易盼到皇后怀孕产下幼子,怎料却生下一个痴儿。然皇子再如何少,都免不了储位之争。萧琤和他母妃多年谋划,最终成为最大的赢家,于三年前入主东宫。
萧琤不加掩饰地打量着林清羽,嘴角勾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就这么看着林清羽,端起酒杯抿了口酒,而后招来侍卫,嘱咐了些什么。
林清羽收回目光,道:“我们进去罢。”
陆晚丞道:“不急,我们就静静地看着他装。”
那侍卫捧着萧琤用过的酒杯,绕了半圈来到两人面前,道:“见过小侯爷,林少君。这杯酒,是太子殿下赠与少君的,望少君笑纳。”
林清羽瞥了酒杯一眼,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笑纳就不必了,我不喝酒。”
侍卫神色一变,道:“林少君,恕我直言,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酒?”
“自然是太子的酒。”陆晚丞哂道,“难不成还是天神的酒?”
侍卫脸色愈发难看:“小侯爷和少君当真要拒绝殿下的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