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侠期盼这次旅游足足盼了好几年,顿时也发了大少爷脾气。
平时他一发火,他老爸范建立马投降。
现在不一样了,老范有了新娘子,新娘子肚子里还有个新孩子。见到范侠撒泼打滚,这个贱|人也是做的出来的。当场把儿子送到火车站,给他买了一张卧铺票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回来了。自己继续和新老婆开开心心在北京度蜜月。
范侠一个人躺在卧铺上,越想越伤心,哭了一路回到上海。他忘记今天是宁家搬家的日子了,回到舅舅家门口,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顿时觉得日月无光,这次真的是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
幸好此时,宁小北出现,踩着阳光从楼梯间走了下来,就像是天使下凡,范侠当时眼泪就忍不住了。
可怜的小范警官,原来身世如此凄惨。
宁小北用充满“慈爱”地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
爸爸以后要对你好一点。
————
宁小北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看守所。
他看着坐在对面,穿着灰色囚服的丁哲阳,鬼使神差地,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原来看守所里也要剃头的。”
“所以宁小北,你今天是特意来嘲笑我的?”
丁哲阳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道。
宁小北当然不会那么无聊,几天前在范侠的协助下,他已经报了案,确定了自己的父亲也是丁哲阳诈骗案的受害人之一,而且被骗金额巨大,今天的会面也是出于办案需要。宁小北身边就坐着负责办理此案的经侦警察呢。
“是啊,我承认,我是骗了你爸。你爸知道我是你十多年的老同学,根本没有怀疑过我。我说什么,他信什么。他还说那笔钱是准备存着给你结婚生孩子用的,说让我帮忙投资,能赚多些就好了。”
可能丁哲阳已经骗了几千万了,也不在乎这三百万的数额,一口认了下来。
“丁哲阳,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小时候……读书也挺好的,老师也挺喜欢你的呀。你后来不是考了财大,还去日本留学了么?你干嘛跟我家过去不?”
宁小北完全无法理解,他这样一个从小优秀,按说前途无量的青年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剃了一头“青皮”的丁哲阳如今满脸戾气,黑色框架眼镜后方,一双还算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愤慨和嘲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带着全然的不屑,似乎他和宁小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得。
宁小北就搞不懂了,要恨也是自己恨他才对,怎么搞的立场完全颠倒了?
突然发现虽然他们同学十几年,他都没有好好观察过这个人,似乎比完全无关的陌生人都要来的陌生些。
“宁小北,你从小压着我打,什么都要胜过我一头,你说我为什么讨厌你?没错,我就是故意骗你爸的,谁叫你的日子实在太好过了。你不知道,你爸爸提起你多骄傲啊。说你是外企高管,跳了槽后又在‘独角兽’里被重用,已经是合伙人了。你们公司融资的差不多,眼看就要上市了吧。我嫉妒你,嫉妒死你了,我想看你吃瘪都想疯了。”
丁哲阳直起身子,激动地说道。
“好好说话!”
坐在宁小北身边的民警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丁哲阳喘了口气,拨弄了一下明晃晃的手铐,回以一声冷笑。
“你都不知道吧。当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想法。你多高贵……”
宁小北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你爸真的很好骗,当初是在他银行办业务的时候先认出我的。哦,那时候我还在银行里上班,不过不久之后就辞职了。你爸经常一个人来银行办理财,我都没见过你陪过他呢。”
丁哲阳冷笑了一声。
“我也就是隔三差五打个电话,对他嘘寒问暖一番,他就对我掏心掏肺的,什么都跟我说了,掏钱比谁都爽快……”
宁小北紧紧地攥起拳头。
“说起来,很久没有见到叔叔了,他还好么?”
丁哲阳语带嘲讽地说道。
“他死了。就在上礼拜。”
丁哲阳愣住了。
厚厚的镜片里,反射出宁小北凄惨的表情。
丁哲阳张开的嘴缓缓闭上。
他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直盯着拴在脚腕上的链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从看守所里出来,虽然外头艳阳高照,宁小北依然觉得浑身冰冷。双手抱着胳膊,沉默不语。
“麻烦你跑一趟了。”
一部黑色的雷克萨斯停在路边,见到他们从铁门那边出来,范侠下了车,上来和同事打招呼。
见到宁小北脸色铁青,他关心地搭上他的肩膀,后者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
“工作么,应该的。”
经侦民警冲着范侠点了点头,指了指看守所的方向,“那里面的,也是你的同学啊。”
“是啊,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都是老同学了。”
范侠双手插在腰间,眯着眼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居然有个人会‘进去’。‘万年老·二’,书呆子一个,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可能和他家里有关系吧。”
经侦民警说道,“他爹妈都死了。11年的时候,日本地震。那时候他家一家三口都在那边。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宁小北抬起头,和范侠对视一眼,这件事情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不过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吧……好了,宁先生,今天谢谢你。之后要是需要配合调查,我们还是会联系你的。那就再见了。”
宁小北心情沉重地坐上车,久久无法回神。
一直等到车子上了高架,范侠打开广播,一曲歌声飘荡在窄小的车厢里,他才渐渐收回空洞的眼神,满怀歉意地对正在开车的范侠道谢。
“今天又麻烦你了。好不容易轮到一天休息,还要来忙我家的破事。”
“哎呦,我是人民警察,不就是要为人民服务么。再说了,老同学么,互相帮忙很正常的。上次在老人院,我舅舅也说了,让我们两个以后一直走动走动,延续他和宁伯伯的友情呀。”
范侠爽朗地转过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他谨遵舅舅的吩咐,晓得老同学正在经历丧父之痛,一天至少一次微信通话,为他排遣伤痛。
他还记起宁小北从小身体不好,好像是有哮喘的毛病。本来等在外面挺无聊,想要下车吸支烟的,硬生生给忍住了。
宁小北看着如今意气风发的大范侠,不禁想到昨晚“梦里”那个从北京刚回来,灰头土脸的小范侠,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友情万岁。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饭吧,地方随便挑。”
“真的啊?那我不客气了。我要吃大闸蟹,现在正好是吃蟹的时候。”
“大闸蟹走起!”
范侠哈哈一笑,一脚踩下油门,车子飞速向前驶去。
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季节感,什么春分秋分,冬至夏至,不过只是挂历纸上标注的东西。上海人一般用吃的东西来分辨季节,好比春天的青团,夏天的8424西瓜,秋天的大闸蟹和冬天的糖炒栗子,一旦这些吃食上市了,就说明季节变换了。
按说吃大闸蟹当然是要去巴城吃正宗阳澄湖大闸蟹。不过现在已经是下午,一来一回太费时间,只能在市内找地方了。
“可惜铜川路海鲜一条街拆掉了,以前我记得舅舅经常带我去吃。什么东星斑,老虎斑,鲍鱼,生蚝,又好吃又便宜。”
范侠将车开到一条热闹的美食街边停下。
“不过这几家听说都是从那边搬来的,都是老饭店了,保证只只螃蟹都是从阳澄湖运来的,绝对没有‘洗澡蟹’。”
范侠指了指其中一家“奇奇美食城”说道。
“原来你早就打算要‘敲’我一顿‘竹竿’了,居然攻略都做好了,店都找好了。”
宁小北故意笑说。
“哈哈哈,刚才在APP上刚好看到推送,纯属巧合。”
范侠把钥匙扔给门口小弟去泊车,两人一起走进这间装修豪华的美食城。
一进门就看到十几个玻璃大鱼缸耸立在大厅里,里面各种生猛海鲜鱼鲜张牙舞爪不说,还有一缸叫做“龙虱”的黑色海虫爬来爬去。一群女生围在那里,一边喊着“好恶心”,一边忍不住“咔嚓咔嚓”拍照。
玻璃缸下面是七八只绿色的保温桶,从阳澄湖运来的螃蟹被按照分量大小分别放在不同的桶里,各个钳子上都绑着一个象征其尊贵身份的“塑料戒指”。
“怎么样,老板,来几对伐?”
老板见到他们,殷勤地跑了过来。
“都是一早新鲜运到的。你们两个人,正好吃四个,两公两母,清蒸蒸。我们店里其他的小菜也不错的,有炒螺蛳,炒花蛤,小龙虾,再配上两瓶酒,很乐惠的。”
“侬……马加奇?”
宁小北指着穿得一身花花绿绿,好像是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的老板吃惊地说道。
“侬是……宁,宁什么来的?”
花花绿绿的马加奇瞪着一双绿豆眼,“宁”了半天,一咬牙,一跺脚,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终于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宁小北!对,宁小北。我这辈子都记得侬的!”
“嘿……”
宁小北尴尬地笑了笑。
倒也不用那么记仇吧。
“哎呦,真的没想到啊,二十多年没见了,还能遇到你们两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白肚金毛的大闸蟹和其他几碟海鲜热气腾腾地被服务员端上来。如今已经是美食城老板的马加奇站在两人桌边,一边倒着酒一边笑道,“来,来,大家干一杯,这顿我来请。”
“不用不用,哪里好意思,再说本来我今天本来就是要请范侠吃螃蟹的。”
宁小北站了起来,和他碰了一杯。
范侠看着他一仰头就干掉一杯白酒,不由咋舌。
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居然那么能喝了。明明小时候只喝橘子汁的人呢……
“真的,朋友。那时候你手里拿着块砖头,对着那群我找来的小流氓义正言辞说了一堆话的时候,我真的被你吓住了。再后来你把砖头塞进我手里,警察又正好从我身后跑出来……我真的哦,裤子都差点吓尿了。”
马加奇说得绘声绘色,一脸怀念的表情。
“小时候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后来你家就搬到工人新村,和他做邻居了是吧?我听说你们都考上一中了,好学生啊……啧啧……”
马加奇放下酒杯,感慨地摇了摇头。
“不过我家也不差的。我爸被厂子里开除后,干脆全心全意做生意,倒真的让他做出来了。现在这个美食城就是我爸打下的江山。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家呢。”
“客气,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