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北忍不住插嘴道。
“瞎说,谁来告?”
赵景闻不以为意地笑了。
“人家厂家来告你呀。”
“外国人吃饱了撑的哦,我这才多大生意,值得他们漂洋过来找我麻烦?”
他摸了摸下巴,顿了顿又说,“那我们不模仿皮包了……模仿鞋子吧。建国,这才是我们老本行。高档皮鞋卖得也不便宜。这样,你那个食堂现在也搞上正轨了,不用天天盯着。你来帮忙开模具,说不定……”
“说不定就一起被抓进去了。”
宁小北这下是真的急了,放下碗筷走到宁建国身边,不住地摆手,“老爸,这个绝对不行。”
组织售假和参与制假——乖乖,赵叔叔一顿饭就吃出了两条罪名,还企图把他老爸这个大大的良民拉下水,绝对不可以!
“小北你怎么了?今天你赵叔叔说一句,你就驳一句,小孩子不可以这样的。”
见到赵景闻面色有些不虞,宁建国瞪了儿子一眼,觉得他今天是有些过于没大没小了。
“不是……我是觉得,丁哲阳爸爸妈妈他们既然那么多年在国外,眼界总归还是很开阔的。别看现在喜欢旗袍的人不多,说不定过两年就开始流行了呢?”
宁小北搜肠刮肚地开始组织词汇。
“不是有那一首歌么——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鲁迅先生不也说过么——‘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宁小北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再过几年,北京就要开奥运会了……”
“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91年申奥咱们不是失败了么?2000年的奥运会是在澳大利亚开的吧。”
赵景闻和宁建国面面相觑。
完了,北京申奥成功好像是2001年的事情,我这是一不小心泄露天机了!
宁小北猛拍一下大腿。
“我是猜的……我觉得我们下回肯定能赢。而且绝对能举办一场让全世界都难以忘怀的精彩奥运。到时候前期宣传片,奥运会礼仪小姐,颁奖嘉宾都穿什么——肯定是穿旗袍对不对!到时候旗袍肯定会流行。”
“2008年的事情……乖乖,建国,那时候我们都要几岁了?小北和小侠都大学毕业,说不定都结婚了是吧?”
赵景闻双手环在胸前,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个小家伙结婚生子的模样。
“小北,你说的事情都太久远了,叔叔是做小本生意,不是国家发展还要制定五年十年计划,规划不到那么长远。”
赵景闻实事求是道。
“做仿品,来钱快。广东那边已经有完整的产业链了,我一季就做几个样子,赚的就是快钱。旗袍生意,拉的阵线太长了,布料,工人,设计师都要一个个去找。到时候万事俱备了,钱也投下去了,要是卖的不好,我得不偿失啊。”
“我说一句吧。”
宁建国在旁边沉默地听了半天,终于开口发表意见了。
“我呢,不是生意人。哪怕现在承包了学校食堂,也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工人,清清白白做事,踏踏实实干活的。”
宁建国这话半点不错。自从他承包了纺织学校的食堂后,不但饭菜的质量上升了一整个台阶,受到了全校师生的好评,价格反而比原来更降低了。
宁建国觉得来吃饭的都是老师和学生,一定要做到物美价廉,卫生干净,让他们吃的开心放心——和一中的破烂食堂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黑龙江当志愿兵。后来复员回到上海,被分到皮鞋厂。什么精工,什么模具我是一点都不懂的。都是我的老师傅把我一点点带出来的。”
“我师傅就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一辈子都记得的——做生活(干活)就是做人,做人就是做生活。生活就是脸面,话说的再好听,活做的不好,就是不要脸。但是做人和做生活,都是没有捷径的。”
赵景闻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宁小北和范侠也齐齐地望着宁建国。
记忆里的父亲一直都是不多话的,和长袖善舞,能言善辩的赵景闻不同,他永远都在默默做事,就像是一头老黄牛,勤奋且沉默。
像现在这样说得眉飞色舞,这是宁小北“两世为人”都不曾见到过的。
“我们做模具工的,就是用人的血肉和机器磨合。我的师傅是‘八级钳工’,光靠着手感,可以把精钢磨具打磨到一根头发丝的十六分之一的精度。我以前问过师傅,这靠什么?靠的是英国,美国进口的机器么?不是的,就是靠一个字——练。练到你的手,随便摸一张纸,你就可以准备测量到这张纸是多少微米,多少丝的厚度。”
“这种事情,是绝对走不了捷径的。做生活没有捷径,要走捷径最后就会丢脸,丢人……我想世界上的大道理应该都是相通的。没有做生活踏踏实实,做生意就可以瞎胡搞的道理……小北,你说爸爸讲的有道理么?”
宁建国看到他们三人一句话都不说,各个都瞪大眼睛望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读书少,只有初中文凭,不会说话,你们不要笑我哦。”
“建国,他们两个连初中文凭都没有,怎么会笑话侬呢?侬讲的太有道理了,太有水平了。”
赵景闻情难自禁地伸出两只爪子,想要去握宁建国的双手,被他一把打开。
“咳……老爸说的好。”
宁小北干咳一声,举手鼓掌。
范侠也跟着呱唧了两下。
“那……这样吧。我明后天找个时间和丁凯他们夫妻再详谈一下。看看具体怎么布置……”
一想到之前在广州那边又是考察又是花钱打样的,这些功夫都白费了,赵景闻心里还是觉得肉疼的。
不过宁建国都开口了,他自然是要当回事的。这事儿看来需要从长计议了。
见到宁建国如此表态,宁小北深深地吸了口气,按下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坐回了饭桌旁。
他告诉自己,至少事情已经往好的方面发展了,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说到‘旗袍’哦。我们这些臭男人压根都不懂,还是需要找个专家去请教请教的。”
赵景闻说着,忍不住又勾上了宁建国的肩膀。
“过节前,我要准备一份大礼,然后去建德里探望探望宁老太。见识见识她那个据说价值好几条‘小黄鱼’的红木大衣橱。”
见两个孩子又各自低头吃饭了,赵景闻突然把嘴贴到宁建国的耳边,用促狭的语调低声说道,“主要是拜访一下丈母娘……”
话没说完,就被宁建国狠狠地踩了一脚。
于是春节前夕,赵景闻带着大包小包的年礼前往建德里。众人还不曾开口,倒是从宁老太嘴里听说了一个重磅消息——
小梅姑娘今年春节要回老家结婚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伊能静《如果没有你》
我也是写到这里才查到北京奥运会是2001年申请举办成功的。。。哇,20年了,真不敢相信。那时候我们还天天迎奥运呢。
第52章 小梅出嫁 二更
小梅姑娘在宁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活儿, 宁家的人都已经把她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听说她过年要回家结婚,大家自然都为她高兴。
宁老太是个老式的人,虽说现在新社会把小梅这样的阿姨叫做“保姆”“家政服务员”, 不能算是过去的“小大姐”和“娘姨”了。但是宁老太私下里仍然觉得对她有一份责任。
于是拿出自己两个月的退休工资出来,让宁建国帮忙为她置办一份嫁妆, 就算是感谢她那么多年来的照顾。
宁建国对于女人的东西那真的是一窍不通,想来想去,也只有委托王伊红帮忙了。赶巧她也新婚不久,对于世面上流行什么样的陪嫁, 床上用品什么的刚做了研究,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王阿姨选了个周末带着小梅姑娘逛了两天的商场。先去南京路上的帐子公司买了套正红色的床上四件套,又去服装公司买了两套衣服,一套结婚当日做敬酒服, 一套日常穿。接着带她去乔家栅对面的南京理发厅做了一个新娘盘发, 顺带化了妆。
一□□夫忙下来,等她们回到建德里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宁老太特意让小妹换上敬酒的红西服在堂屋的灯光下转了两圈, 看着被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小梅, 老太太不住点头说好。
王阿姨打趣说,老太太这是在看自己的亲闺女出嫁呢。
“我老太婆没有福气, 这辈子没有女儿, 是真的把小梅当做自家姑娘了……”
老太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梅姑娘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奶奶, 等我结了婚,还是要回上海继续伺候奶奶的。”
小梅抓着奶奶的手, 眼眶泛红。
“傻话, 你都嫁人了, 当然是留在夫家身边了,小夫妻哪有刚结婚就分开的。”
宁老太说着,瞥了一眼站在堂屋口的宁建国。
宁建国讪笑一声,拉着赵景闻出门说话去了。
“怎么办,小梅走了,老太太谁来照顾?”
赵景闻摸着后脑勺,也有些为难。
“总归还是要再找一个保姆的。不过最近过年,劳务市场里没什么人,至少要等过完正月十五那些打工的才会回上海,现在着急也没用。”
宁建国也是没想到小梅的婚事会那么快定下来。
国庆节的时候她只请了三天的假回去探亲,回来之后才说去相看去了,那之后她也没和家里有什么联系。
宁建国知道她和哥嫂关系一般,平时没事电话都不怎么打,但是一转身就说出要回家结婚的话,凭谁也想不到呢。
“那老太怎么办?接回工人新村住?总不见得让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吧。”
虽然老太太现在腿脚无碍,但毕竟年纪大了,她一个人住宁建国这个大孝子肯定是不放心的。
“恩,先接回筒子楼。其他的事情等过完年再说。不过好在学校里放寒假了,食堂也休息。我最近天天在家,正好伺候姆妈。”
在学校工作就是有这点好处,至少寒暑假是有保证的,宁建国也有更多的时间能陪老娘和儿子,心里充满了感激。
“那我们……怎么办?”
赵景闻说着,去勾宁建国的腰。
等老太太搬进来,要在想见面亲热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别小看这位老太,平日里靠着藤椅坐在弄堂里一声不吭的模样跟尊菩萨似得,实际上那双眼睛就是X光,是探照灯。
弄堂里多少人家的事情,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她都看在眼里。
谁家女儿最近换了新发型,恐怕连男朋友也换了。谁家男人今天梳了个油头出门,回家衣领后面多了个口红印子,八成在外面“噶姘头”了,老太儿门清,肚子里自有一笔账目。
他们两个那些掩人耳目的方法,骗骗两个小孩子可以,到了老太面前,怕是就要无所遁形了。
“忍着吧,有什么办法。”
宁建国吓了一跳,忙把他的手拂下来。这弄堂里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见到,可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