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檀一走,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唯一的响动,是风吹动斑竹发出的飒飒声。
无声的寂寥让何霁生忍不住叹了口气,空荡荡的,他真跟人相处不来,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自己也没办法和他好好说话。
从山上下来,沈檀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路,再看看奇丑无比的Shaun,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他指着狗,“你给我老实点,回去再收拾你!”
“呜…”Shaun终于能感受到主人的愤怒,缩成一团,想要将自己硕大的体格藏起来。
等了好一阵,终于等来三轮摩托,车一停下来,沈檀看了眼车厢里,里面坐着几个妇人,还放了两个鸡笼,鸡屎味儿浓郁。
“走不走啊?”司机见沈檀犹豫不决,催促了一声。
沈檀没办法不走啊,这地方鸟不拉屎,下一辆三轮摩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总不能跟Shaun走回去吧。
“走。”说罢,他抱着傻狗拘在一角,强忍着三轮摩托的摇晃,和车上的气味,终于挺到了下车的时候。
他租的房子就在马路旁,一人一狗,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垂头丧气,一前一后地进了院门,正好遇上主人家在院子里吃饭。
“哎呀!沈老师,你的狗找回来啦!”房东大娘很热情,也不知道她眼神怎么这么好,是怎么认出这个狗东西的。
沈檀原本哼哧哼哧的,实在不好冲旁人发脾气,才稍微收敛了一点,“嗯。”
大娘的老伴儿也跟着搭腔,“在哪儿找到的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
一提那个老男人,沈檀就火大,“别人捡到的,叫何什么来着,好像是个篾匠。”
山里也就这点儿好,十里八村的村民,谁都认识谁,一说是姓何的篾匠,老两口立马知道是谁,“何霁生啊。”
“嗯…”沈檀恹恹的,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儿。
说起“何霁生”的名字,大娘的态度也变得很微妙。
沈檀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呀…怎么说呢…”大娘口吻略带轻蔑和嫌弃,“他在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扫把星。”
现在这个年代,还能听到“扫把星”这样的形容词,让沈檀有些许意外,他没有接大娘的话,毕竟那个何霁生捡到他的狗,他刚刚的态度又不是很好,他也不太想说别人的闲话。
大娘也就是话赶话,“沈老师,你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不知道他家的事,他呀命硬,克父母还克老婆,听说前段时间又打算结婚的,后来女方好像是反悔了…”
“行了,说这些干嘛啊。”一旁的老头子拉了大娘一把,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沈檀眨了眨眼睛,他又想起刚刚是集市上,那个摆摊的大姐似乎对何霁生也挺嫌弃的,他没有继续杵在院子里,拉着Shaun的前蹄就往楼上走。
这房子是栋两层高的小楼,沈檀住在二楼,二楼并排有三扇门,他租的是最里面那间,推开木门,里面是里外两间卧室,外面一间放着行李,还有Shaun的狗窝,里面一间是沈檀的卧室。
这大老远的回来,什么气都消得差不多了,沈檀看了眼脚边一脸无辜的Shaun,心想,算了。
“是不是饿了?”刚在何霁生家里的时候就在啃红薯,多半是饿了,沈檀从架子上拿下零食,“吃吧。”
Shaun凑近了嗅了嗅,对着之前最喜欢的鳕鱼无动于衷,沈檀以为它是懒病又犯了,耐着性子将鳕鱼掰成小块儿,结果Shaun还是不领情。
沈檀将鳕鱼放回零食袋里,拍了拍手上的碎末,还没意识到古怪,他又从拿了瓶奶,“要不然喝点奶?”
“嗷呜…”Shaun别过脑袋,趴在地上,前蹄交叉着放在一块儿,哀嚎了一声。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想干什么?”沈檀突然想起那半截儿不像样子的红薯,“你吃红薯吃上瘾了啊?”
沈檀是个急性子,一点就炸,看着Shaun狗啃似的造型,穷酸味似乎刺激到了他,他强硬地将狗拖进了旁边的厕所,给狗洗了个澡。
洗完澡,Shaun的毛是白了,味道也没那么难闻,沈檀的心情也稍微舒畅了一点,指着Shaun教育道:“你要不吃你就饿死算了。”
Shaun也没那么有骨气,真饿急眼了,自己还会去扒拉冻干袋子,坐在笔记本前的沈檀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小声嘀咕,“惯得你。”
晚点打算带着Shaun去散步,沈檀看着那只剩半截的牵引绳,剩下那半截还在那土鳖那呢。
第4章
狗找回来了,沈檀也能静下心来更新他的漫画,可舒坦日子没过两天,房东大娘的儿子儿媳从县里回来小住,还带着几个小孩,就住在他隔壁的房间。
小孩特别闹腾,在隔壁闹还不算,没人管的时候,还会一窝蜂地来敲沈檀的房门。
沈檀当时在房间里画图,听到有人敲门赶紧出来看看,一开门,几个小孩凑在他门前。
他们跑得满头大汗,涨红着脸打量沈檀的马尾。
“你是男的女的啊?”
“我奶奶说你男人,你怎么还扎马尾?”
面对不太礼貌的问题,原本就不怎么会应付小孩的沈檀只想着快点打发他们走
“有事吗你们?”
一听沈檀说话是男人的腔调,小孩们都一脸惊喜,“我们想看看狗,大狗。”
沈檀正忙着画稿,没时间带着Shaun陪他们玩,Shaun再怎么温顺,也是巨型犬,小孩的性格不够沉稳,如果吓到Shaun,沈檀不敢保证,Shaun不会做出过激的自卫行为。
“不行。”所以他果断拒绝,顺手将门关上了。
任由小孩在外面怎么敲门,沈檀都不再去理会,关上里屋的门,抱着Shaun继续工作。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沈檀肝完画稿心情舒畅,想带着Shaun出门散步。
刚走下楼,沈檀想起忘了给Shaun带小水壶,他又带着狗折了回去,他这几天都在忙着画稿子,没来得及收拾房间,Shaun的零食和玩具,还有他换洗的衣服,都乱七八糟的堆在一块儿,他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水壶,Shaun就坐在门口等他。
“哪儿去了?”沈檀一次次掀开衣物,“找到了…”
与此同时,从门口传来Shaun惊恐的叫声,“汪!”
沈檀一转头,房东家的小孩围在Shaun的跟前,手里拿着不知道从来捡来的小棍,在Shaun身上敲敲打打,七八岁的年纪,是狗都嫌烦。
“你们干什么?!”沈檀提高了音量,想要驱赶他们,可没想到适得其反。
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孩伸手去掐Shaun的舌尖,Shaun被掐得呜咽了一声,一甩脑袋,齿尖似乎扫过小孩的手背,小孩猛地收回手,也跟着嚎了起来。
“Shaun!”沈檀赶紧上前,把狗挡在了身后,一把握住小孩的手腕,手背上没有见血,只有一条白色的印子,他刚松了口气,想要安慰小孩,可哭闹声将楼下的大人引了上来。
孩子妈妈阵仗特别大,“什么事!什么事啊!”
沈檀还没开口呢,同行的几个小孩七嘴八舌的告状,“他的狗咬人!咬了二娃子!”
小孩父母撞开沈檀,拉着二娃子左右端详,白色的印子在短时间内变红,凸了起来。
沈檀心想还好Shaun打了针的,二娃子受伤的地方也没有破皮,为了图个安心,他打算跟人家父母道个歉,然后再带二娃子去打狂犬疫苗。
可二娃子爸爸突然发难,“你怎么养狗的啊!这么大的狗是会咬死人的!你看看二娃子的手!”
哪怕是是小孩先动手的,但狗蹭到小孩就是理亏,沈檀心平气和地跟他们商量,“不好意思啊,先带你家小孩去打狂犬疫苗吧。”
没想到二娃子的爸爸一把抓起旁边的棍子,作势要朝Shaun打过去。
“你干什么!”沈檀怒吼道。
二娃子爸爸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骂骂咧咧的,“我打死它!”
“你打一个试试!”
沈檀擒住男人的手腕,胳膊用力的同时,小臂上的肌肉隆起,青筋分明。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让二娃子爸爸彻底怔住了,毕竟沈檀看着弱不禁风细皮嫩肉的,力气竟然比他这个干农活的粗人还大,硬是让他动弹不得。
动武不行,他随即改成了动口,“你狗咬人你还有理了?”
“我让你带小孩先去打疫苗你听不见吗?啊!”沈檀强压着心头的怒气。
二娃子父母对视了一眼,男人开了口,“那打针的钱谁给?”
沈檀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小孩被咬了,你俩先担心的是钱的问题,真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三针狂犬疫苗,贵一点的要一千来块,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负担可能是大了一点,可二娃子的父母已经去县城工作,穿得不知道比村里那些人光鲜亮丽多多少,沈檀一开始以为他俩是担心孩子才这么生气的,没想还是因为钱。
沈檀淡淡道:“难怪小孩都教育不好,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他们跟狗玩,结果今天趁我不注意,还掐狗的舌头,我没说他是活该都算是客气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你不想认账是不是?”
“我不认账?”沈檀突然转头看向其他几个小孩,一脸严肃,“你自己问问他们!”
小朋友年纪都不大,大人声音大一点,他们也害怕,有个老实一点的,立马什么都招了。
“是…二娃子掐狗舌头…”
二娃子爸爸恶狠狠地瞪了说话的小孩一眼,“小孩不懂事,狗怎么了能人比啊,再说了,你这狗这么大,掐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它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我的狗打了疫苗的,你没打!你当然不够格跟它比!”沈檀说完这句,就知道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遇事要冷静,可嘴不受脑子控制,他一旦吵架,不光嗓门大,说话也刻薄难听,连他自己都很烦他这副骂街的样,但没办法,烦归烦,解气。
二娃子爸爸反应片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睛睁得老大,“你骂谁呢!”
“谁跟我嚷嚷我骂谁。”
男人的尊严不容挑战,可二娃子爸爸挣不开沈檀的手,“我家房子不租你了,你赶紧给我搬走。”
沈檀这人就是硬气,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还不信他有钱,这个镇上还租不到一间像样的房子。
“你当我乐意住在这儿,我当初租这房子图得就是它清静,自从你们来了,白天鸡飞狗跳,晚上鬼哭狼嚎,跟你们住一块儿我怕折寿啊!”
沈檀骂完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带着狗进屋收拾东西,他东西多,狗的东西更多,带来的五个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还有三个挎包。
他和Shaun上上下下三趟才把所有东西都搬了下来,院门口看热闹的邻居都伸长了脖子,大娘和大爷两头为难。
何霁生刚从妹妹家回来,临走前小外甥女拉着他,“舅舅,我想吃草莓味的蛋黄派,下次你来,可不可以给我买?”
小外甥女才五岁,开口说话比较晚,奶声奶气的,小手也软绵绵的,小朋友脸皮薄,要东西都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跟何霁生偷偷要。
何霁生哪会拒绝啊,一口便答应了下来,他也不忍心让外甥女等那么久,在镇上下了车,只有镇上的小店才卖零食,买了两袋,打算明天一早就亲自送过去。
刚出了小店,从不远处的对街传来争吵声,何霁生没想看热闹,可是停在三轮摩托的司机也挤在人群之中,他没办法,得把司机找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何霁生仗着身高的优势,越过人越,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人,这不是…再朝旁边一看,小羊。
大娘拉着沈檀的胳膊,“这…沈老师…这是怎么了啊…”
估计是儿子儿媳解释得不清不楚,老两口干着急,大爷一边抽着烟斗,一边招呼大娘把房租退给沈檀,“这叫什么事啊,沈老师,不好意思啊,我让老婆子把钱退给你。”
老人是实在人,可儿子儿媳像是掉进钱眼儿里了,一把拉住大娘,“退给他干什么?他自己给的!”
这点小心思真是听得沈檀翻白眼,反正都争得面红耳赤了,谁也别让谁占到便宜,“不给就不给呗,那钱就当是疫苗钱了。”
不退钱就不占理,儿子儿媳觉得没占到便宜,他们还冲着看热闹的人群添油加醋,“都是乡亲,别说我没提醒你们,他的狗咬人,咬死人了多少房租都不够赔的!”
天色渐晚,沈檀现在想要坐车出山是不可能了,只能租其他人的房子,带着条狗不方便,要是带着条恶犬,就更没人愿意租给他。
此时,议论声也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