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逃也似地蹿回盛野脚边,扑腾着寻求主人安慰,盛野低头训斥它:“你也不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是这个大哥哥收留了我们,你真的一点都不懂礼貌。”
谭阵低头脱下卫衣,边听边笑,他把卫衣提到沙发上放好,说:“你这么说它真听得懂吗?”
盛野笑:“你刚刚和它说它不就懂了吗?”
谭阵说:“那不一样,我是靠身体语言让它懂的,你没身体语言啊。”又说,“你对我也没身体语言啊。”
盛野对上谭阵的视线,秒懂了他的意思。谭阵站在沙发前,一直没坐下,等着他的样子莫名地令人心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变得格外矜持,可能因为屋子里多了个“电灯泡”。
谭阵看向杰克逊,说:“你过来抱抱我,它慢慢就会接纳我了。”
他说得那么随意,盛野却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看透他了,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像谭阵这样吗,即便是谈恋爱,他似乎也一点点压力都不愿意施加给对方,连渴望都表达得如此含蓄……
“那我先帮你把箱子提上去吧!”盛野快步走向那只半人高的黑色拉杆箱,然后趁谭阵没注意,趁意中人失落,忽然掉头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像是撞到谭阵身上的,而谭阵稳稳接住了他,其实也是有点不稳的,他大概已经准备坐下了,但假装得很稳,也真的稳住了。他们在狗子面前完成了这个久别重逢的拥抱,没有接吻,好像是因为屋子里多了第三个成员,两个人都有些放不开,但盛野感到谭阵笑着在他耳边又轻又低地说:“我以为你抱腻了呢……”
盛野的心奇异地揪了一下,他收紧手臂,让两个人更紧地贴在一起,双手交叉在谭阵背后,抱得谭阵身上的衣服都皱紧了,听到谭阵笑起来。
“我力气还可以吧?”盛野笑着说。
谭阵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唇角勾着:“还行,”口中溢出满足的叹息,“很舒服。”
***
谭阵给他带了一个剧本,是一部皮克斯的动画片,导演在选配音人选,里面正好有一对主人和狗狗,谭阵问他有没有兴趣,盛野看完剧本非常喜欢,不确定地问:“我可以吗?”毕竟自己没有给动画配音的经验。
谭阵看了眼窝在他们脚边,已经无奈地接纳了自己的杰克逊,又看向盛野,眼里蕴着笑,说:“我的狗狗只能你来配啊。”
听得盛野一阵不淡定,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谭阵哥,你真的超会撩你知道吗?”
谭阵没料到他说这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还好吧,我也只能撩你了……”
盛野受不了地把剧本举起来,挡住了谭阵那张过于英俊的脸,求饶道:“可以了哥!”求你适可而止吧!
怎么会有人明明这么会撩还这么害羞啊?搞得好像是我的错似的!
约好第二天去见导演,晚上他们就挑了一部动画片来看,当做是做功课了,片子是盛野选的,想着谭阵养过荷兰鼠,就挑了《豚鼠特工队》,他还记得谭阵养过的那只叫小妹的荷兰鼠,谭阵那台DV机里大半都是小妹的视频,陪着小妹入镜的就只有谭阵的手,初中时的谭阵手就比现在小不了多少了,手指也长,是可以单手吸住篮球的大小,但是每次抚摸小妹时却特别小心温柔。
那是个幸运的小家伙,被少年时的谭阵那样宠爱着,待过他的手心,抱过他的手指。
《豚鼠特工队》这么好玩的片子,谭阵看到最后却有些沉默,盛野看着他的侧脸,看到谭阵眼里一层浅浅的水光。
那是泪吗,盛野心想,但谭阵的眼睛好像一直是这样的,盯得久了就让人觉得潮湿氤氲,像有一条没有决堤的泪河。
他小声问:“想小妹了吗?”
谭阵回神看向他,叹了口气:“它过世太早了,是我没有养好它。”
这样一说,盛野才恍然想起来,视频里看不出小妹有多大,但谭阵的声音是听得出来的,那些视频好像都集中拍摄在谭阵十三四岁的年纪。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他不忍心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杰克逊早早地过世,自己得有多难过多自责啊。
早知道不选这部了,他以为那么多年过去,难过也变成怀念了,没想到谭阵是这么念旧的人。
“别想了,”他靠过去,左手抚着谭阵的背,右手把电视关了,说,“你这样我都心疼了。”
当他还不认识谭阵的时候,当谭阵还只是屏幕那头一个让自己倾心的明星的时候,他好像也为谭阵心疼过,为他遭遇的不公,为舆论对他的苛刻,可这时候的心疼与那些时候都不同,它不是疼在皮肤上的,不是稍纵即逝的,而是疼在肉里的,是不抱着他,不安慰他,就过不去,好不了的那种疼。
第61章
隔天去试戏的时候盛野还有点担心,试戏的地点在一个录音棚,进电梯时他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对谭阵说:“谭阵哥,万一导演觉得我不好,你千万不要帮我说好话。”
“她觉得你不好,大不了我们就不配了。”谭阵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按了关门键,“放轻松。”
盛野刚想说你还是要配的啊,电梯门就开了,一对年轻情侣走进来,因为谭阵戴着口罩和眼镜,那两人没一眼认出来,但盛野还是不放心,自觉站到了谭阵前面,他不动声色往前卡位时谭阵还有些意外,但即便自己挡在前面,谭阵也比他高出不少,他能从电梯的镜子里看见谭阵在口罩后默默地笑。
所幸那对情侣进电梯后就都低着头在玩手机,也就电梯到楼层时,女生抬头那一下猛然注意到谭阵,眼神有些怀疑,盛野见他们出去就赶忙伸手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拢,他站回来,谭阵的双手从背后搭在他肩上,声音在口罩后嗡嗡的,带着笑:“谢谢啊。”
盛野有些好奇:“你在电梯里被认出来过吗?”
谭阵对着镜子里那张好奇宝宝的脸点了点头。
盛野也从电梯镜子里盯着谭阵:“那都怎么办的啊?”
“就打个招呼,合个影,”谭阵说,“也没那么可怕,又不会把我吃掉。”
盛野心想那是因为你在电梯里没遇见我,遇见我你就知道什么叫眼神都能把你吃掉了。
两人在录音棚见到了导演蔡蓉蓉,蔡蓉蓉也是CTR电影学院毕业的,大盛野十一届,大谭阵八届。谭阵和蔡导是通过她老公认识的,蔡导的丈夫是CRT校网球队的教练,谭阵在校队打了四年网球,四年首发,和教练关系很好,毕业后也经常约出来一起打球。
“好久不见了啊。”蔡蓉蓉从椅子上站起来同谭阵打招呼。
谭阵上前轻轻抱了抱师姐,蔡蓉蓉个子不高,还不及谭阵肩膀,盛野瞧着谭阵背影微微一俯,蔡导就被他揽怀里看不见了,让他莫名又想起被谭阵轻轻托在手心的小妹,还有那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蔡蓉蓉抬头看谭阵,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谭阵低头打量自己,说:“没有啊,我一直一米八六啊。”
蔡蓉蓉笑着吐槽:“那肯定是肖锋矮了,让他别驼背他还不当回事。”
谭阵笑了笑,回头介绍:“这是盛野。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盛野在后面赶紧鞠躬:“蔡导好。”
“都是CTR毕业的,你叫我师姐就好啦。”蔡蓉蓉说。
盛野就又微微鞠躬,改口道:“师姐好。”
蔡蓉蓉回头看谭阵,笑着说:“有点乖啊。”
像这样的评价盛野几乎从小听到大,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今天却有点难为情,可能因为是当着谭阵的面。谭阵的目光不经意扫向他,仿佛也正作为师兄在评价他,还说:“是很乖。”
盛野从谭阵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促狭,感觉自己约莫已经具备了读心术,知道谭阵心里一定在说“并不是,很皮啊”,也许还有“但我爱你,就不拆台了”。
谭阵这么周到体贴的人,盛野毫不怀疑哪怕是他的黑他都不会当面拆台,可是对自己的“包庇”并不是因为谭阵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周到,而是因为专属他一个人的爱,一想到这个,他仿佛连社恐都被治愈了。
几个人没有寒暄多久就进了正题,蔡蓉蓉选了一段动画剧情,给他们放了一下原片,盛野和谭阵看完后简单对了下戏,就直接进棚了。
话筒前方正对着一个大屏幕,播放着试配的片段,是狗狗和小男孩吵架的一段对话,狗狗叫MAX,是条桀骜不驯的野狗,小男孩叫欧文,是穷人家的小孩,但活得非常恣意,成日走街串巷,调皮捣蛋,是让街坊邻里头疼的熊孩子,但心里也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心愿——他一直渴望拥有自己的狗狗,一个与自己形影不离,彼此忠诚的小伙伴,然后阴差阳错地遇见了MAX,欧文想豢养MAX,MAX贪图欧文喂它的骨头和肉,又不想被套上项圈,总是吃完就跑,这样来来回回遛了欧文好几次,小男孩终于伤心欲绝,冲MAX无情跑远的背影大喊:“你这个大骗子!”
盛野不是第一次听谭阵念这段台词,但他学小孩子说话的语气真是越听越可爱,尤其一进入角色,那份孩子气的委屈劲就不自觉挂在眼角眉梢,盛野不禁想起手机里保存的那张谭阵小时候穿着黑色小西装,像个小王子样的照片,小时候的谭阵委屈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个表情啊,也太可爱了吧……
轮到MAX的台词了,盛野盯着屏幕,学MAX老神在在的语气道:“啊,宝贝儿,你不该这么生气,我今年都五岁了,按人类的年龄算我已经可以当你叔叔了,你不能把那个恶心玩意儿套在你叔叔的脖子上,”他又拉长声音像小狼崽一样嚎起来,“毕竟我是吃肉啃骨头但是自由自在的MAAAAAAX啊~~~”
MAX留下这一通豪言壮语就跑没了,留欧文一个人蹲在角落埋头抽泣。
MAX跑了一圈又从巷子另一头绕了回来,打墙角探出个头,一边抬着腿在垃圾桶边撒尿,一边瞅着欧文良心不安地自言自语着:“真的哭了啊……”
导演也是有趣,背景音就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盛野估摸着MAX这时已经分不清听到的是自己尿尿的声音还是欧文眼泪大决堤的声音了。
它又想起欧文对自己的好,他看到自己时眼睛放光的样子,他笑起来咧着大嘴的样子,他亲自己时嘴噘得老高的样子,他抱着自己不嫌脏的样子,他给自己搭窝时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盛野都被这些回忆的画面感动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只愧疚地朝欧文一点点走过去的野狗,内心无奈地OS着:好了宝贝儿,别哭了,唉,别哭了,这就是我们狗的宿命吗,为什么一看见哭泣的人类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它走到欧文身前,舌头轻轻舔在小男孩的额头上。
下一秒那条红色的项圈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它的脖子!
MAX吐着舌头龇牙咧嘴地挣扎,但盛野好像也懂它此刻的感受,它是生气的,但好像也认命了。
它扭身瞪着奸计得逞的小男孩,又垂头丧气地吃起他手心的鸡肉饭,伤心地摇头:“我是只笨狗……”
配音结束,盛野松了口气,看向谭阵,见谭阵也正看着自己,他看到谭阵张口说了什么,没有说出声,所以外面的人听不见,但盛野认出那两个字是“可爱”。
他挺幸运的,第一次给动画配音就得到了导演的认可,当然还有谭阵,这也是谭阵第一次给动画片配音,蔡蓉蓉说:“你们不愧是演过兄弟,好默契啊。”
这个评价比被导演直接夸奖还让盛野开心。
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和蔡蓉蓉一起走的,蔡蓉蓉和助手去楼下餐厅吃饭,等电梯的时候蔡蓉蓉问了一下谭阵的档期:“不过我们这个时间也蛮灵活就是了,你抽个两三天出来就绰绰有余了,我就是上个月散步时遇见你妈妈,听她说你人在剧组,怕你进组了时间安排不过来,你之前是在拍什么吗?”
盛野这才知道蔡导和谭阵家是邻居,也才知道谭阵这段时间竟然真的一次都没回蓝田郡。
谭阵对蔡蓉蓉说:“没关系,我最近应该都挺闲的,没有接剧。”
蔡蓉蓉就笑着点点头,没再往下聊。盛野却无法不在意,谭阵竟然和伯母谎称在外拍戏吗?这不像是谭阵会做出来的事,想到谭阵把用来陪家人的时间全都用来陪自己了,他心里一时负疚感爆棚。
进电梯后蔡蓉蓉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谭阵婉拒了。楼层挺高,电梯下滑的速度不快,蔡蓉蓉和助手在聊天,盛野注意到谭阵自进电梯后就一反常态地沉默,偶尔蔡蓉蓉回头和他说话,他就只是回神礼貌地点一下头,像压根没听对方在说什么。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是谭阵的,蔡蓉蓉和助手闻声也回了下头,谭阵接电话的时候盛野的手机也响了,他接了电话,手机那头传来介平安兴奋的声音。
听完介平安的话,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谭阵,谭阵也看着他,脸上是同样难掩激动的神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蔡蓉蓉和助手正盯着他们,直到谭阵回过神,转向一脸诧异的蔡蓉蓉,笑着解释:“是何璨制片打来的,《稳定结构》入围金兰奖了。”
蔡蓉蓉眼睛也一亮:“哇恭喜啊!”说罢她和助手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起来,蔡蓉蓉说,“难怪呢,我说你们两个怎么眼神这么炽热……哎,好消息啊!”
电梯到达一楼,蔡蓉蓉和助手同他们告别后去了餐厅,盛野和谭阵直接下到了地下停车库,电梯门打开,盛野就迫不及待地拉住谭阵的手往外走,下了台阶,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朝着那辆黑色越野车走去,一路他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谭阵的脚步声,两个人匆匆交织的脚步声,如同此时狂野的心跳。收到介平安的电话,知道《稳定结构》一口气入围了最佳电影,最佳男演员,最佳新人,他差点儿没在电梯里抱住谭阵。
上了车,压抑的激动终于可以释放,他情难自禁地一把抱住谭阵,也似乎是同时被谭阵紧紧地搂住了。
“太好了谭阵哥!这次你一定可以拿奖!”拿到那个当之无愧的最佳男演员!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质疑谭阵,说他是花瓶了!
谭阵的喉咙滚了一下:“我无所谓,但我知道最佳新人一定是你的!”
盛野第一次听见谭阵以这样难以平静的语气说话,他好喜欢此时此刻谭阵声音里那些乱流,那些火花。他松开抱在谭阵肩膀的手,凑上去吻住了他,凑得太急,力道太大,都磕到谭阵了,谭阵蹙了下眉,笑弯了唇角。
谭阵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围最佳男演员了,入围最佳男演员并不会让谭阵的情绪这样起伏,盛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在电梯里谭阵那样热烈地注视着他时,是为了他在激动。
老天,我真的真的好爱他啊!
他热吻着自己的偶像、男神、师兄、恋人,心里像火烧一样。
第62章
金兰奖的颁奖典礼在12月末,盛野一直记在心里,在那之前是谭阵妈妈吴靓的生日。
和谭阵的姐姐谭阡聊天时他知道谭阵妈妈怀谭阵的时候已经三十七岁了,吴阿姨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无论是谭阡还是谭阵,都得来不易。尤其是谭阵,据说还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特别轻,谭阡说自己还去医院看过,那么小小的一只躺在透明的保温箱里,连着管子,眼睛都睁不开,和别的胖嘟嘟的婴儿比起来可怜巴巴的。谭妈妈冒着很大的风险在那个年纪生下谭阵,又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将不那么健康的谭阵健健康康地养大,所以对谭阵来说,妈妈的这份恩情一定无以为报,要不然别墅密码也不会是伯母的生日。
盛野想送谭阵妈妈一份自己挑选的礼物,并不是单纯出于想刷好感度的心理,而是知道伯母对谭阵来说有多重要。花了点儿时间,他在网上寻到一张民国版的周璇唱片,标签还是上海百代唱片公司,货到后怕是假货,他还特意跑到乐器市场去借了部和谭阵家长得一样的复古唱机来放,听到吱吱的噪音后《何日君再来》的歌声传出,心才踏实。因为唱片的原包装已经很破旧了,他又掏了一卷民国风情的包装纸在外面包了一层,在萧瑟的12月怀抱着礼物走出乐器市场,满心盼望着谭阵的妈妈收到会喜欢。
然而直到12月15号,谭阵那边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他们那样的大家族,谭阵妈妈的生日应该是件大事吧。
晚上盛野按捺不住地问谭阵:“你妈妈生日要到了吧?”
谭阵坐沙发上在看剧本,闻言没有抬头,只“嗯”了一声。
“你们会办生日宴什么的吗?”盛野又问。
谭阵放下剧本,看向他,说:“也不是每年都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