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明听到奶奶的声音,张开小嘴打呵欠,抹了抹眼睛醒了,被他爹用旧布包着,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李青宏告诉他,昨日族里的孩子和家里的俩侄子跑去马厩要跟马一起睡,自然没睡成,滚了一身马毛被带回来,摘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摘光……
没跟长毛马睡成,李正明退而求其次的选了小叔,李青文身上的马毛就是这般来的。
只要有两个孩子跑出去玩闹,炕上这些猴子便耐不住,纷纷穿衣服往外跑。
李青文把里衣脱了,摘前面的马毛,光滑的后背对着江淙。
“哥,你下手重点。”李青文浑身都痒,哀求道。
江淙已经把他背上马毛都摘完了,见状便用手心上上下下干擦李青文的背。
他手心茧子很多,只来回擦了记下,李青文便解痒了,舒服的恨不得呼噜两声。
李青文有心让他再帮着擦擦前头,李正亮从外面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扒着门框对李青文喊道:“小叔,不穿衣服,不知羞。”
李青文还没回头,他像兔子一般就想溜走,江淙一个跨步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李正亮向来识时务,立刻喊道:“小叔,我不知羞,我最坏了!”
不用李青文动手,李青风把手伸进大侄子的衣服里头,李正亮一边笑,一边像蚂蚱一般在江淙身上蹦来蹦去。
怕他呛到,江淙把他从李青风手里抢救出来,放到当院。
李青勇从炕梢打着呵坐起来,下地的时候一脚踢到李青文枕头,疼的他立刻醒了,“你把石头放在枕头里?”
李青文已经不想问,为啥李青勇会出现在他家的炕上,专心对付粘在身上的毛,道:“不是石头,是书。”
李青勇呆了一下,扒开他的枕头皮子,看到里头果然是又厚又硬的一本书,咧嘴道:“你咋把这东西放枕头里了,不嫌硌得慌?”
“路上行囊从简,能少带就少带。”
“路、路上?”李青勇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你、你不会接人的时候带着书……”
李青文“嗯”了一声,这本书极其的晦涩,拗口,来回路上好几个月,正好把它啃的滚瓜烂熟。
李青勇啥甚没说,飘着出了屋子,他从小就觉得李青文跟他们不同,长大以后,更不一样了。
李正明被他爹按着用沾湿的布从头搓到脚,马毛大半脱落下来,他趴在炕上又睡着了,李青瑞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李正明哼哼了两声,依旧闭着眼睛。
新房子冒出来烟都有些浓,被江淙揉搓了爽利的李青文站在院子里,感受着边城的烟火之气。
早饭刚烧上,李青勇他娘就来了,昨天她在河边捡了一些蘑菇,高兴坏了,这家送点,那家送点,李青勇跟她说,娘,这点东西,可别拿出去丢人……
然后他晚上就睡在李青文家了。
没有院墙就是好,想上谁家都不用爬墙敲门,从自家门口一马平川的跑到别人家的门口,有外人在,他娘的鸡毛掸子就落不到身上。
李青勇正在扣眼睛,瞧见他娘的影儿就往回跑,他娘没搭理他,跟陈氏和李茂玉站在外头说话,“这里一下雨,真就恁多蘑菇,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回装?”
陈氏只是听说过,也没见过,俩人一同看李茂玉,李茂玉连连点头,“捡都捡不完。”
李青勇他娘和陈氏面露向往,除了土坷垃,她们还没见过捡不完的东西哩。
俩人都在叹惜,来的不是时候,哪怕早来一个月两个月的,就能见识到了。
早饭的时候,陈氏多问了几句还啥时候下雨,这谁也不知道,陈氏微微有些失望,庄稼快成熟,再下大雨会减产,不至于为了这口吃的搭上粮食,只能等明年再说。
江淙在屋里头听到了她们之前的对话,道:“婶子,你们想摘蘑菇,我知道有个地方,就是有点远。”
不单陈氏,姜氏眼睛也亮了,“远不远的不怕,秋收前还有些日子,不耽误就成。”
江淙说的有点远,是真是不近,坐车要走个三五日才能到。
别说坐车,就是走着,陈氏她们也乐意去。
杨树村都是黄土,没有什么树木和草,下雨之后冒出的蘑菇也是那种贴着地皮的小个头,家家户户上山,运气好的可能摘个一碗,看到从营地拿出来晒干后还那么大的蘑菇,女人们别提多眼热了。
所以,在听说李家要出远门摘蘑菇的时候,家家户户跟赶集似的,都挎着篮子和背篓要跟着,宽敞平坦的门前大都是女人欢喜的笑声。
李青文看着旁边颤巍巍老婆儿手里的小筐,沉默片刻,道:“六奶奶,您在家等着就好,我们回来给您送去。”
还不到李青文肩膀的小老婆咧着干瘪的嘴,笑眯眯的道:“小仔儿,小瞧你六奶奶,我这远的道儿都走过来了,还差这几步?”
李青文想,不是我小瞧您啊,您手里拎着这个小篮子能装几个蘑菇,大老远的走一遭,都不够费鞋底子的。
他没能劝老婆儿别去,但是让她换成了麻袋。
李青风和李青宏把一匹匹马套上,又去旁边借了好几辆架子车。
一众妇人连连摆手,“用不着,我们走着就成,让牲口歇歇,快要秋收了,它们又得下大力。”
李青风认真的解释,这些车主要是往回拉蘑菇,然后他被一堆婶子伯娘骂臭小子。
姜氏抱着小丫头站在窗户外面,看到这热闹景象,笑着笑着低下头去。
陈氏瞥见儿媳妇这般,便把小孙女抱过来,放到李青瑞的手里,“你媳妇也跟我们去几天,你看着孩子。”
姜氏有些犹豫,她和娘还有姑姑一家都走了,家里饭都没人做了……
陈氏道:“他看的了孩子,也不会吃生米,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一家女人都要出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李青瑞刚开始有些愣怔,然后便笑了,“那娘你们出去要小心。”
在一片热热闹闹的声中,众人向着西南方向出发了。
她们走后不久,蒋立平和马永江等人骑马回到营地,他们从衙役手里接到了家书,家书是从京城李青卓手里送出来的。
把李青卓的信给了李茂贤,听说李青文和江淙去南边采蘑菇,蒋立平骑马追了上去。
李青瑞看蒋立平好似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还没等问,人都没影了,他抱着孩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江淙和李青文等人骑马在旁边保护,女人们自己赶车,一边走一边说话,没说两句就嘎嘎的笑起来,笑声传出去很远。
李青勇看着非要给自己姐背篓子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巴,他娘说的没错,无事献殷勤的,心里头不定怀着啥心思哩。
然后,他转头就看到江淙把李青文从甜枣身上接过来,扒开后面领子找蒲公英吹进去的毛,然后拧开水袋给李青文……
莫名的,他觉得有点像,然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第104章 晋江首发
蒋立平追上来, 把江淙的家书递过去,江淙坐在马上,拆开信看,只看了几行, 眉头微微皱起。
听说二哥也来信了, 李青文很高兴, 等回去再看, 还能多期待几日。
甜枣往前走, 李青文脸朝着太阳眯着眼,惬意的享受这闲暇时候。
再过一阵子便要秋收, 不用说, 必定又会忙的人仰马翻, 然后便是长达半年的冬日,再想看到这晴朗天空,可就有些难了。
蒋立平走在俩人的旁边,时不时看李青文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青文问他新驿站咋样了,粮食够不够, 开荒的时候人手足不足,他们可以过去帮一把。
蒋立平心里有事,回应的有些不经心。
平时蒋立平说话声音可是很洪亮的,今天不但不爱开口, 又闷闷的,李青文回头看他, “蒋大哥, 可是有啥事?”
蒋立平在马背上一下直起腰, 连连摇头, “没啥事,可能是赶路有点疲累。”
“那你回去歇歇。”李青文立刻道:“江大哥说往西南这边走,没啥野物,我们在这就够了。”
“没甚大碍,我跟江淙正好有事商量。”蒋立平含糊道。
他刚说完,江淙便驱马去了一边,蒋立平也跟着去了。
李青文离马车不远,看着车上的婶子伯娘奶奶们喜笑颜开的模样,总觉得比平时还要更畅快一些。
可能是暂时离开了灶台和家里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啥也不用寻思,啥也不用顾虑,说话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透亮。
跟男人不同,女人大都主内,一年到头都在家里和田间忙乎,连回娘家都得数着日子,因为家里头有好多张嘴巴等着喂,一时都离不开人,所以即便嫁出去几里地,十几里,一年到头可能都不好回娘家一次。
这次离家几日去摘蘑菇,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十分新奇,心怀期待,可不是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离开家到野外,女人们更谨慎些,晚上歇脚都靠在一起,不会乱走,也更勤快,搭锅做饭,个个手脚麻利。
有她们在,李青文都不用动手,等着吃现成的饭就行了,这对他来说,很难得,要知道,和马永江还有李茂群等人一起出去的时候,他都是那个要操心一日三顿饭的人。
李青文无所事事的看着火堆,偶尔看着远处,江淙和蒋立平这一路上都在说话,不知道说了啥,但看俩人的神情,应该不是啥高兴的事。
李青文正在寻思,一个婶子拿着洗好的果子递给他,“仔儿,婶子问你个事。”
接过果子,李青文没吃,问啥事。
妇人撇了一眼江淙,突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江大哥娶没娶亲?”
李青文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家里可有定了亲的人选?”
这可把李青文给问住了,他只知道江淙未娶亲,并没有问过这些事情……
不过这几年没听他提过什么心上人,那应该是没有?
看本家婶子这般仔细的问,不像是说闲话,更像是有甚要事要说。
李青文没敢轻易肯定,道:“婶子,你想给我哥做媒?”
妇人笑了,“小仔儿可真是机灵,有人托婶子来问,婶子跟你江大哥不熟,这不才找你打听打听。”
李青文脑袋里整天想着种地,多赚银子,从来没想过这些,他到现在脑袋还有点没转过弯来,脑袋里如何想的,此时便直接说了出来,“婶子,我觉得我哥如今这个时候不想成亲,我们一直都在想办法脱罪,待无罪之后,才会寻思这些。”
“以后还能无罪?”妇人惊讶出声,旋即她又觉得自己失言,连声道:“婶子知道他们那些都是好人,也盼着他们好,那啥时候才能没罪?”
这个李青文也不知道,只道:“这个谁也说不准,这几年之内难。”
妇人想了想,道:“你们都是干大事的,婶子不懂,我只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托我问的这家也是被流放过来的,姑娘我看了,长的好看,还会刺绣和女工,跟江淙年纪相貌都般配,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在这里成个家……”
从前不懂,普通百姓都觉得流犯是可怕的,但从拢北城一路走来,她们被江淙等人保护着,只觉得这些人又能干又靠得住,被流放只是倒霉。
到了边城,又看这里如此富饶,江淙他们除了不能随意南下走动,一年到头就是打猎种地,和普通百姓没甚不同,那样的话,该成家的也得成家,即便名份上不好弄,血脉也该延续下去。
妇人说了一大通,李青文有点走神,有的听见去了,有的没听进去,他看到江淙和蒋立平还在那边站着,便和婶子说去问问,然后起身走过去。
他一过来,蒋立平便闭住了嘴巴。
李青文站在几步开外,天空中的月亮有些清冷,如银一般的光照在江淙的脸上,清楚的勾勒出他挺括的五官,边城有最锋利的风,最冷冽的雪,这样的风雪把江淙磨砺的更加硬朗。
李青文想,他哥这样的人,走到哪里果然都是最惹眼的。
俩人看着李青文,好似在等他说话,而李青文还在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