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底下被水冲刷后沉淀了一层沙子,还算是平,路不难走。
李正亮却是哇哇大叫,“不能在沟里走,发大水会被冲走!”
这是各村大人都会一遍一遍叮嘱孩子的,因为每年上游或者哪里下大雨,沟里发水就很急,不少孩子都会落水而亡。
可李正亮这样说,小脸却兴奋的发红,明显不是害怕。
“家里大人跟在身边就没事。”陈氏道,“你要是一个人,或其他孩子跑到沟里来玩,你爹把你屁股打烂我在旁边不拦着还要叫打狠点。”
李正亮吐了吐舌头,“奶奶真威风!”
陈山和看着身边的外甥接连去替李茂贤推车,不由得感叹道:“还是孩子多好啊,不单热闹,有啥事还能相互支应,我家就只有老大一个……”
“可得了吧。”陈氏哼了一声,“咱们家兄弟姐妹倒是多呢,遇到事又咋样?当年仔儿那样,我每次回去,他们都怕爹娘偷偷塞钱给我,看我的眼神就跟讨饭的一样,真想一口痰吐到他们脸上。”
陈家兄妹七个,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陈山和是儿子中的老二,陈氏是家里最小的。他们兄妹一起长大,脾气不一样,相处的并不好,陈氏只跟二哥陈山和关系好,提到另外几个就心烦。
爹娘还在时,陈山和还劝妹妹,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也心寒了,不再说啥,只一两年去看小妹一次。
李茂贤道:“二哥,定新也不是只有一个,不是还有这么多表弟,以后多走动,有事多跑跑,跟亲兄弟也没差。”
陈山和连连点头。
在沟底走了很久,各种拐,李青文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终于上了坡。
“下面那个村子就是老牛湾了。”李青宏指着前头说道。
李青文站在坡上往下看,一大片农家挤在一起,一样的土房,其中有几家格外方正显眼的青砖青瓦房,应该是村里日子把头的,老牛湾很大,打眼一过,大约能抵杨树村三个大。
下坡就好走多了,都不用推,还得拉着车不让冲下去。
老牛湾地比杨树村多,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家没种完,看到他们一行人,很多干活的都直起腰来,“哎哟,这不是老陈家的小丫头吗,多少年没回来了,要不是跟你二哥站在一起,我都不敢认了……”
陈氏笑着应道:“也没几年,婶子,你倒是一点没老,我一眼就瞅出来了!”
“咋这么多人啊,都是你家的?”
“我男人,还有儿子,孙子……”
“啧啧啧,你都有孙子了,真是不搁混啊,太快了,我总觉得你还是还没出嫁时候呢……”
一边往下走,一边和旁边的村里人说着话,到村口时,陈氏左右看了看,结果一眼就瞅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皱眉低头,假装没看到。
陈山和也看到了,但没吱声,径直带着几个人往家里去。
卢氏原本只是出门看看男人回没回来,却被王氏缠着问烧砖的事情,不想闹僵了让别人看笑话,一直推说自己不知道。
王氏垫脚往院子里看,“不是有好几个人来找定新了,他们都是跟着一起学烧砖的吧,这么多年偷师也该学会了,在后山闹腾几个月,咋还没看到有砖出来?”
“嫂子,男人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管煮饭洗衣服。”卢氏皱眉道,她想关上门,王氏却用手给挡住了,“不会真像是外头说的那般,定新这些年都白扔了,啥也没学到手?”
卢氏刚要使劲,却看到陈山和还有他身后的陈氏等人,喜上眉梢,登时就不管王氏了,快走迎上去道:“早上听到喜鹊叫,我就说今天有喜事,还真猜着了!”
陈氏上前挽住她的手,眉眼带笑,亲亲热热的喊道:“二嫂!”
李青文他们齐刷刷的喊道:“二舅母!”
一下看到好几个外甥,卢氏连“哎”了好几声,一个个的认过去,看到李青文时,“哎呀,我们小外甥越来越俊了,长大以后得迷倒多少姑娘。”
李正亮刚喊完,后脑勺就被打了一下,他小四叔板着脸道:“你叫啥舅母,你该叫舅姥姥。”
车上的李正行立刻双手抱着后脑勺,怯怯的改口,“舅姥姥!”
一行人说着话到门口,王氏才认出来陈氏,扯了扯嘴角,“哎呀,幺妹回来了,一路上也累坏了,赶紧去歇歇脚,时候不早了,嫂子得回去煮饭。”
“大嫂慢点。”陈氏冲着她背影喊道:“我又不去你家吃饭,不用害怕啊,走那么快也不怕摔到,哈哈哈!”
把他们让到门里,卢氏笑道:“她嘴巴向来不好,你惹她,不定又背后说你啥。”
“我躲着她的时候,她也没少说我。”陈氏哼道:“反正离的远,说啥我也听不到。”
第46章
车子停在院子里头, 李家人被推进屋。
卢氏跟陈氏坐在一起,说着家常话,时不时抬起头打量这几个外甥, 一个劲的感叹都长这么大了。
李青风在屋里呆不住,便让陈立和带他出去看看。
他一出声,李青宏和李青文他们也都站了起来。
最后,屋里只剩下陈氏和卢氏和那俩小的, 其他人都跟着陈立和出去了。
李正亮扭着身子想要跟着,被陈氏一把扣住,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外头。
农家院子都那样, 一走一过就看完了, 李青风说想上山,陈山和就在前头带路。
陈山和家门朝后开, 前面是场院, 场院旁边是沟, 沟对面是山。
他们在场院,能看到沟对面有人在干活, 李青文手遮在眼睛上, 看了看, 道:“表哥他们还在忙?”
陈山和叹气点头, 从小道下去, 上沟就看到一个棚子和一个个的木桶。
陈定新正埋头摔土坯,抬头一看他爹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爹,姑父……青宏、青风……”陈定新盯着李青文看了半天, 没等他开口, 李青文先叫了一声“表哥。”
陈定新一身泥土, 挠了挠头,结果头发也脏了,“姑父,这里脏,你们回家里坐着。”
“我们也刚种完地,都是土,没什么脏不脏的。”李茂贤挽袖子,道:“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也干一会儿。”
陈定新和陈山和拦不住,只能由着他们爷几个上手。
旁边棚子里面晾着弄好的砖坯,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有的和泥,有的做坯。
李青文看了一会儿,再转头瞧见旁边的土窖,问道:“表哥,我能去里头瞧瞧吗?”
陈定新点头,“小心别摔倒。”
土窖是在山上掏了一个洞,洞口有一人高,地上都是泥土,李青文走进去的时候脚底沾了不少,鞋子一下就重了。
砖窑不大,里头是个高一丈大肚子,下头宽,上头窄,旁边还有三个烧柴的口,窑顶有三个出气孔,是最简单的砖窑。
看了一圈,李青文心里有点把握,又顺着原路退出去。
见他出来,李茂贤一边和泥一边道:“仔儿,和你之前看过的砖窑一样吗?”
李青文点头,“爹,一样的,这种简单的砖窑最考验看火候了。”
正在干活的人听到爷俩的对话,不由得抬头,惊讶道:“咋,你们也看过烧砖?”
李青文点头,“看过不少回呢。”
陈山和停下手里的活,道:“我记着你们村那边方圆几十里都没有烧砖的,在哪儿看的?”
“二哥,我从前不是带仔儿出去看病,走了许多地方,应该是那个时候他记住的。”李茂贤跟着圆。
陈山和“喔”了一声,然后问道:“小仔儿那个时候的事还记着呢,跟二舅说说你还知道啥?”
“我知道烧砖得一直盯着里头的火,火苗是红色的,温度就低了,这样砖就烧嫩了,火苗要是白色或者蓝色,那就高了,砖就烧老了……”李青文道:“一看出气眼,二看老君砖。”
“你会看火?”旁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惊讶出声。
陈山和还有陈定新也愣住了,李青文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真的懂一般。
李青文实话道:“我在旁边看的时候,听人说的。”
陈定新他们这几年一直在做和泥、脱坯。晾坯和装窑的力气活,那个老东西从来不教他们看火,偏偏看火是最重要的,他们至今烧不成,就是因为这个。
一听李青文会,那些人便把他围住了,兴奋道:“你要是真懂,替我们长长眼吧,我们一直烧不成!”
陈定新一脸不敢置信,转头看向李茂贤,“姑父,小仔儿说的是真的吗?”
李茂贤点点头。
“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李青文没有把话说死,因为成砖有很多因素,一个考虑不到都不行。
“那咱们现在就试试吧,还等啥!”刚才打断李青文说话的男人急不可待的说道。
其实晾好的土坯都装到窑里都不到一半,但是晾坯花费的时间太久了,大家等不及,立刻就搬着土坯往里装。
陈山和这时才反应过来,咧嘴笑道:“我小外甥脑袋瓜这么聪明啊!没事,烧不成也罢,土坯和柴禾再弄就是了。”
装窑本来就费时,还要准备好柴禾,大家不再多说,赶紧动手。
其实装窑也很关键,但这个陈定新他们都懂,动作又快又整齐,一看就没少干。
卢氏把饭都做好了,让儿媳妇过来喊男人们回来吃饭,结果儿媳妇回来说,山上开始烧砖,不回来吃了。
卢氏纳闷,不是说得这些土坯晾晒好了再烧吗,怎么又开始了?
男人们都在干活,女人们也没法安心在家吃饭,把门一关也上山了。
窑装好后,上头和口被封住,只留下一个孔烧火,旁边还有几个进火口同时烧起来。
得亏柴禾他们一直都备了许多,要不像今天这样突然开火,现去弄可就来不及了。
卢氏和陈氏她们到时,窑已经烧上了,火不能断,否则里面土坯就全都废了,这个时候一点都离不开人。
但是干活也不能不吃饭,大家就轮换着,先回去俩吃饭,吃饱了再换另外俩。
看李茂贤和李青宏他们身上脏兮兮的,卢氏这个过意不去,“你看看,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干上活了。”
“没事,二舅母,我们又不是外人。”李青风用褂子下摆擦着汗道,“我二舅说,让我们顿顿都吃白米饭。”
“好!一顿都不能少的!”卢氏笑着说道,她就喜欢四外甥这不客气的劲!
李青文守在留出来的“眼”那里,跟陈定新他们说看什么颜色的火,看窑里的亮度,还有闻烟气,把当年听说的那些转述给他们。
因为这火得看几天,他一个人可顶不住,起码得轮换来。
陈定新听的极其认真,怕自己记不住,又重复给李青文听,这可是他们过去几年卖苦力都没学到的东西,可不能有一点马虎。
李青文没干活,脸白净白净的,被火烤的微微冒汗,卢氏心疼小外甥,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凳子,让他坐在旁边说。
李青风哼哼道:“二舅母,我们家仔儿可是半年多走了五六千里路的人,站这么一会儿算啥?”
除了李家人和陈山和以外的人都震惊了,看李青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意。
李青文:“……”别提,提这个他也腿软。
此时,陈山海一大家子刚吃完晚饭,王氏冲着屋里喊道:“那个谁带了一大家子去老二家里了,你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