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虽然冷,但还没到那种滴水成冰的地步,这多东西送来必须得赶紧收拾,要是坏掉可就糟蹋了。
不用老邢头招呼,伙房的人便自带刀子来帮忙,孙家的人也过来了,他们也没闲着,提水,烧水。
干活的时候大家伙嘴巴一点也没停,打听他们这一趟发生的各种惊险事情,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现在凉了,大家都愿意窝在屋里头,今天特别,他们房子外面架上火,一群人说着话,热闹的很。
有流民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凑过来听几耳朵,也有想烤火的。这附近没啥柴禾,草倒是不少,但是枯草不禁烧,不像他们这,烧了一年,秸秆还有好几垛,可真是把人羡慕坏了!
江淙和蒋立平夜深了才从林潭那里回来,远远的就看到房子前一人多高的火焰,还有七嘴八舌的大声说话。
江淙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坐在李青文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尖刀,利索的扒掉狍子皮。
他俩一回来,李青文立刻起身,说天太晚了,剩下的明天再弄。
其实也没剩下几只了,李青文让伙房的人拿回去,他们自然乐意。
门前的火被熄灭,一众人哄哄嚷嚷的回到屋里,其他人都缠着蒋立平问这次立功,林潭将军有没有什么奖赏。
不等李青文开口,江淙就主动道:“眼睛不疼了,只用了两次。”
李青文凑到他的面前,仔细看他的瞳孔,果然红色很淡。
这么大半天,李青文自己也宽慰自己,遇到这种危险时候,自然得顾命,他闷闷的应了两声。
江淙揉了揉他的头,把一个铁箭头从皮袋子拿出来,道:“仔儿给我的这个,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这个铁箭头比较特别,比巴掌短些,前面是箭矢的箭头模样,后头却是一个削尖的,这个是江淙从前惯用的,他会把普通箭矢的箭头用刀撬下来,插上这个用。
屋子里有些昏暗,李青文闻到箭头有股淡淡的血腥气,摩挲了一下,又装回了袋子,“哥,你以后出门就带着这个。”
江淙点头应着。
俩人挤在墙角,旁边的人说的热火朝天,因为蒋立平说了,林将军会将他们这次的功绩上报给朝廷,他会向朝廷求情赦免,当然,结果如何现在未可知。
除此之外,边城营地往南会再设几个驿站,他们这些人愿意去做驿夫,以后可以免了流犯的各种杂役,巡防巡查也不用再去。
边城这边鲜少有人走动,驿站就是清闲差事,可比现在种地、割草啥的要好多了。
大家都很高兴,就算不能脱罪,他们得了林将军和周大人的关照,以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差,还有的人甚至都开始想去驿站每日都做什么了。
像马永江这样不愿意出去的,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
李青文倒是不向往住啥驿站,小声嘀咕,“这里有啥不好……”
他觉得自己这里好的不得了,屋子暖和,离河近,抓鱼提水都便利,去田地干活也走不了多少远。
江淙听到了,摸着他的脑袋,道:“我们就住在这里。”
李青文一下就高兴了,抱着江淙的腰咧嘴笑了笑。
慢慢的,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小了,呼噜声越来越响,外面的风也愈发大。
江淙被李青文盖紧被子,然后去到外屋,蒋立平很快也跟了出来,他小声道:“你心里可有不痛快?”
江淙摇头,“现在就挺好,周大人说现在京城乌烟瘴气,即便把所有功劳记在我身上,也未必能如何,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林将军承情,愿意为我们赦免奔走,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其余事情再做谋划就是。”
看江淙如此坦然,蒋立平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将军给朝廷上报他们的功劳是救回被俘虏的官兵,实际上,普句的皇子也是江淙生擒的,也正是因为这般,两边才没有打起来。
只是这份功绩会记在林潭的头上,当然,林潭也许诺了他们各种好处。
风从门缝钻进来,俩人在外屋没多呆,说两句便回去。
江淙本来想暖一会儿再躺下,李青文睡着了,觉得身边有点空,伸出手抓了半天,终于抓到了回来的江淙。
怕吵醒他,江淙没有反抗,被生生拉进了被窝里。
天还没亮,有人在窗户纸上摸到了一手霜,哆嗦着赶紧加一件衣服。
原本他们回来应该好好歇一歇,但秋风不等人,几天就把高粱的叶子吹干,同时也吹黄了大豆的豆荚。
江淙他们放下弓箭拿上镰刀,赶紧下地收割。
原本他们是前面人割高粱穗子,后面人割高粱秸秆,刚这样收半天,小雪就下来了。
这场雪虽然不大,却把大家给吓坏了,当天晚上都没睡觉,借着淡淡的月光在地里钳高粱穗子,隔十几步割出几根垄,供马拉车走动。
马车往前走,两边的人把高粱穗子往车上倒,没了脑袋的高粱秸秆就那样立在田中。
他们近五十人走一遭就是五十根垄,再返回来,就是快一百根垄,收起来十分的快。
高粱叶子被吹的上下乱飞,人脸不小心蹭上,必定划上一道口子。
就算是钢铁一般的汉子,也不愿意自己脸一会添一道血口,大家都蒙上了布巾。
孙家的人忙了一天,原本都要睡觉了,孙昌抚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一看,李青文他们还在不停的往回拉高粱。
他立刻把家里人都叫出来,抄上镰刀又扎进地里。
干了几乎一天一夜,众人又冷又饿,蒋立平厚着脸皮去找周丰年借人,帮忙来秋收。
他们这一年在这地里花了那么大力气,可不能最后关头被毁了。
周丰年也是个大方的,一次派过来三十个人,自己也到地里牵牲口,往外拉庄稼,他都干活了,那些三十个官兵更不敢偷懒,埋头苦干。
他们在边城是半屯田,官兵也种地,不过没有流犯这么多,本来还指望让流犯来收地,没想到有一天会帮着流犯干活……
还要拼命的干!
因为蒋立平他们割的飞快,这些官兵不想落后太多,咬牙跟着,一天下来,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因为不用交粮,今年种的高粱多,麦子有一百多亩,豆子只有几十亩,割高粱的时候,出了几个人把豆子先收了,要不再吹两天,豆荚都得掉地上。
李青风和马永江还有李青文跟周瑶一起收剩下的药材,周瑶被吹的头发都飞了,她咬着牙骂道:“这个鬼地方!”
说冷就冷,说下雪就下雪,每次都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
骂完就得赶紧闭嘴,要不然就得吃一嘴土。
秋收开始后,李青文他们都不做饭了,伙房的人把煮好的高粱米用盆子端过来,大家趁热吃两碗,一抹嘴就得接着干活。
他们近千亩地,几天就把粮食弄回去了,然后一边打场,一边割剩下的秸秆。
这个时候,只种了几十亩地的流犯竟然还没收完。
周丰年接过湿布巾擦掉脸上的土,叹了一句,“看你们干活心惊肉跳的。”
简直跟不要命一样。
这个周从信懂,他道:“公子明年要是种上几亩,就能明白了。”
谁下力,谁心疼啊。
周丰年哼笑一声,“你不过帮了几次,倒是懂了不少。”
他们主仆现在一副闲散模样,李青文他们却还在忙,大多数人在打场,还有一部分在拿着秸秆榨糖。
没有任何意外,今年的秸秆也受冻了,出糖会少,但没甚关系,今年种的全都是甜秸秆,能榨上一两个月,急也急不来。
风大的好处就是,粮食收下来不咋用晾晒,能直接装起来。
虽然水稻和小麦收成一般,高粱一亩四百多斤,真真收了很多很多。
先是麻袋不够用了,后来他们新盖的房子也装不下,最后不得不借用了官兵的几处仓房,
看着堆到房顶的红色高粱,众人激动的浑身颤抖,是高兴的,也是累的。
刘家兄弟当着一众人的面呜呜的哭,从小到大,没看过这么多的粮食,这里面他们就有他们的一万多斤高粱米。
一万多斤啊,他们全家加上妹妹一家,敞开肚皮,能吃好几年。
这才是今年的收成,明年、后年还要再种,以后便有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粮食!!
李茂群去年就见识过一次,今年也是禁不住高兴,看着恁多粮食,总觉得以后不用再挨饿了……
他咧嘴笑了两声,结果灌了一肚子风,赶紧闭上嘴巴,却还是忍不住笑。
李青文他们地里的秸秆还有十几亩没割,又下雪了,这场就大了许多,还有一半人没有把田里的庄稼收回来。
连续猛干了十多天,李青文人都累赖了,嘴被吹裂了口子,疼的厉害。
江淙把他硬按在炕上,李青文都没挣扎的就睡了过去。
待他呼呼睡着,江淙掏出药膏,用手蘸着,一点点的给他抹到唇上的口子。
江淙这些日子也累狠了,看着李青文一会儿,自己也靠在旁边睡了去。
老邢头喂完马回来,看炕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赶紧去后屋点起灶膛的火,怕他们这样睡会着凉。
他不会做饭,往锅里添了很多水,再洗了半盆米放进去。然后回屋,又忍着呛鼻子的臭脚丫子味道,扯被子给他们盖上。
蒋立平他们躺了一天一夜,有人饿醒了,浑身酸痛的爬不起来,唉唉直叫。
老邢头把煮成糊糊一样的高粱米端进来,他们随便吸溜几口,又倒到了炕上。
陈文过来看了两次,见他们累成这般,也没叫人,让官兵把菜堆在外屋。
白菜、萝卜和野芹菜是边城种的最多的,他知道李青文也种了菜,也清楚他们人多吃的多,特意拉过来两车。
边城的冬天那么漫长,攒多少菜都不多。
江淙听到动静起来了,问他甚么时候回京城,他有东西要往京城送。
林潭那边把普句的人审讯完毕,要押送回京城,这差事便是陈文的。
陈文也不知道确切的日子,只说走前找人来知会一声。
江淙回到炕上,又给李青文嘴上抹药。
躺了两天,李青文睡的头都疼了,挣扎着起来吃口饭,再下地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李青风拎着两桶鳝鱼回来,一开门,一股强冷风夹杂着雪花“呼”的一下吹进来。
李青文被江淙挡住了,才没有被兜了一脸的雪。再伸头看出去,门外的雪已经到小腿肚子了。
他们睡觉的时候,雪一直在下,到现在都没有停。
李青文这次是真的累软了骨头,醒来后都没去后屋,大家谁饿急眼了,就去做口饭吃,反正咸菜多的是,就着饭也能吃好几碗。
李青风受不了,他把肉拎到伙房,伙房的人自会给他做。
虽然滋味不如李青文做的那般好,但肉咋着也比咸菜香。
他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往伙房挤,周瑶不愿意,她拿出来一排银针,跟李青文道:“我给你扎扎就能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