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实在太大,支撑火盆的木架被吹倒,巡逻的甲士站立不稳,不得不互相拽住手臂,以防被狂风掀倒。
有几顶帐篷被掀起,里面的人冲出来,顾不得大呼小叫,第一时间拽住绳子,试图将帐篷拉回来。奈何风力实在太强,不是人力能够阻挡。不想被拖走,众人只能放手,眼睁睁看着帐篷被风卷走。
“加固帐篷,无帐者到邻帐休息。”郅玄下达命令,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氏族的帐篷必然牢固,甲士卒伍也无需担心,最危险的是役夫和奴隶。
好在命令下达及时,避免险情扩大,加上营内的帐篷本就宽敞,失去帐篷的人互相挤一挤,反倒更加保暖。
狂风暴雪,行路很不安全。
郅玄向赵颢提议,若是风雪不停,不如今夜留在他这里,等到天明后再回营。
“留下?”赵颢看向郅玄,诧异道。
“我帐内十分宽敞。”郅玄笑道。
他发誓,这句话就是字面含义,绝无半分暗示,更没有任何那啥的企图。
赵颢却像是误会,认真思考片刻,口中道:“尚未成婚,实在不合礼仪。若君着实急切,颢也不是不可。”
郅玄:“……”
谁急了?!
等等,说归说,解腰带干嘛?
住手!
情急之下,郅玄一把按住赵颢扣在腰带上的手。
刚刚扣住赵颢的手背,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意识到自己被逗了,郅玄双眼一眯,趁赵颢不防备,直接将他推倒。
帐内铺着厚实的皮毛,跌倒也不会疼。
赵颢半躺在地,略显惊讶地看向郅玄。手肘撑起身体,赤色长袖铺展,似一朵绽放的红莲。
郅玄欺身而上,单手撑在赵颢胸前,另一手握住他颌下的发带,手指缠绕,一圈接着一圈,顺势一拉。
发带松脱,玉冠倾斜,乌黑的发散落,耳扣垂下的金线缠绕其中,若隐若现。
郅玄倾身拉近两人距离,松开赤红的发带,挑起赵颢的下巴,一寸寸靠近,直至呼吸可闻。感受到掌心的跃动,忽然又停下,笑容在眼底绽放,眉眼弯弯。
“君所言甚是,尚未成婚,不可不遵礼仪。”
话落,郅玄收回手。
虽然留恋指腹温热的触感,他还是强迫自己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呼啸的狂风突然停止,跟随赵颢前来的家臣在帐外等候,请示公子何时回营。
两人同时一愣,转头看向帐帘,又同时收回视线。四目相对,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错愕,数息后,一起笑出声来。
郅玄率先站起身,其后向赵颢伸出手,感叹一声:“美人当前,奈何天意不允。”
赵颢站起身,耙梳散落的黑发,没有戴冠,任由乌发落在颊边,散落背后。听到郅玄的话,笑道:“君之意,颢美甚?”
“然。”郅玄颔首。百分百的大美人,不打一点折扣。
赵颢倾身靠近,在郅玄耳边道:“吾心甚喜。”
气息温热,耳垂有些痒。
郅玄捏了捏耳垂,意外触碰到赵颢的鼻尖。
突然不想让他走了,怎么办?
郅玄的念头刚刚升起,赵颢已退后半步,端正神情,对郅玄拱手,告辞回营。
固然心动,遵照礼仪,他的确不当留下。
郅玄送赵颢出营,目送车辆行远,转身返回帐内,解下身上的斗篷。手指摩挲唇角,沉思片刻,忽然轻笑出声。
越是接触,越能发现赵颢的性情和初见时极是不同。
今日见面,彼此都在试探,试探出的结果也令人满意。既漂亮又有趣,可以想见,今后的婚姻生活绝不会无聊。
郅玄心情很好,嘴里哼着调子,很想浮一大白。可惜条件不允许,只能早点休息。希望天随人愿,队伍能早日启程,按期完成这场婚礼。
赵颢回到营地,刚刚进到帐内,侍人就禀报世子瑒来访。
没能赴宴,到嘴的美味飞了,世子瑒耿耿于怀。正准备开口,就见赵颢解下斗篷,头发散落,没有戴冠,不由得面露惊讶。
赵颢挑眉,对上世子瑒的目光。
世子瑒打量着赵颢,眉毛越蹙越紧,没有说什么于礼不合,而是突兀地冒出一句话:“如此之快?”
氏族宴饮需遵守礼仪,宴会时间都有定制。抛开宴会开始到结束,再去掉赵颢冒雪归营,中间一段时间间隔的确不长。
赵颢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世子瑒话中含义,脸瞬间黑成锅底。
第一百零九章
翌日清晨,飞雪初霁。
天空乌云散去,现出一片湛蓝。
雪不再下,风却变得更冷,呼啸着穿过营地,掀倒数个木架。木架向前翻滚,直至滚到营边,被栅栏挡住方才停止。
一队卒伍快跑过去,将木架扶起来,发现下方的杆子已经散开,两足无法支撑,只能就地拆卸,当成木柴使用。
郅玄一夜好眠,起身时,营内已飘散食物的香味。
浓稠的粟粥,暄软的麦饼,腌菜、咸蛋再加上几碟肉酱,就是今日的早膳。
熊肉余下部分,被厨切碎熬煮成肉汤。熊骨斩断,骨髓熬进汤里,使得肉汤的味道更加香浓。
一阵吆喝声后,营内甲士、卒伍、役夫和奴隶各自列队,等待领取饭食。
厨抬出半人高的藤筐,揭开大锅锅盖,粟粥和麦饼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加上飘着油花的肉汤,无不令人食指大动。
赵颢营内也在用饭。
和郅玄营中不同,北安国军队的早饭只有一碗粟粥,外加一块咸菜疙瘩。役夫连咸菜疙瘩都没有,只有一碗稀粥。奴隶更不用提,只能分到一小撮带壳的粟,煮出的粥能照出人影。
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奴隶抱怨。
北安国军中的奴隶一天能吃两顿,保证肚子里有食。绝大多数小国的奴隶一天只有一顿,遇到粮食紧缺的时候连一顿都没有,饿死的不在少数。
吃过早饭,从郅玄营内行出数辆马车,径直来到赵颢营前。领队的甲士持郅玄手书,言为公子颢送来物资。
赵颢正同世子瑒议事,听甲士来报,料定是郅玄送来保暖衣物,立即命人打开营门放车辆入内。
果不其然,揭开蒙布,车上是整整两千套毛衣毛裤,另有数百双毛袜和手套,算作这笔生意的添头。
卿大夫知晓此事,亲眼看到送来的毛织品,纷纷找上赵颢和世子瑒,都想分一杯羹。
“我不做主。”世子瑒对氏族摆手,表示东西是赵颢从郅玄手中购买,想要就去找公子颢,别来找他,他不做主。
因昨天言辞不慎,他今天的咸蛋和豆腐都没吃上,只能眼巴巴看着兄弟大快朵颐,这难受的滋味谁懂?
见世子瑒神情不对,氏族们不敢纠缠,联合起来去见赵颢,希望能从他手中购买一批毛织品。
白给是不可能的。
从世子瑒透出的口风看,这批毛织品价格不低,想分一部分,估计要割肉。至于割多少,要看公子颢手举多高,落下时的力道有多重。
两千套毛衣毛裤看似不少,分给卿大夫,数量就显得捉襟见肘。
不能平均分配,唯有价高者得。
赵颢用狄人同郅玄交换,和氏族要的却是粮食和金绢。皮毛自然不行,氏族自己都不够,压根不会用来交换。
“粟黍均可,麦稻减半。”
北安国不种稻米,麦子也种得很少。物以稀为贵,用麦稻交易,价格自然不同。
氏族们心中衡量,很快做出决定,有富裕者取出一批粮食,不舍得粮食就用金绢,很快将郅玄送来的毛织品瓜分干净。
之所以这么快,全因赵颢自己留下五百,分给世子瑒五百,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千套,每人几十或一百,完全不构成压力。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清空大车。
买回去怎么分,赵颢不参与,全由卿大夫们自己做主。
“将此物交于国君。”
队伍返回前,赵颢召见领队甲士,让他将一只木盒带回去交给郅玄。
“诺!”甲士抱拳,行礼后退出大帐。
彼时已过正午,冷风稍歇,赵颢下达命令,全营上下开始忙碌,准备明日启程。
郅玄营内同样在忙,看似杂乱喧闹,实则有条不紊。绝大多数人都是喜气洋洋,期待草原之行。
甲士归营后,同负责登记的下大夫交接,将大车归库。其后去往大帐求见郅玄,送上赵颢的礼物。
木盒四四方方,两个巴掌宽,四角包铜,外观十分精致。
“公子颢可有他言?”郅玄问道。
“回君上,只送此物,未言其他。”甲士如实回答。
郅玄点点头,让甲士下去,移近木盒,掀起盒盖。
盒盖入手很沉,不知以何种木料制成。打开的瞬间,一片彩光,差点晃花郅玄双眼。
只见盒子里满满都是彩宝,还有数颗龙眼大的珍珠,可谓是价值连城。
郅玄拿起一枚珍珠,不由得想起昨夜。回忆指腹触碰的温热细腻,连忙放下珍珠,掌心压在盒盖上,暗道美色误人。
“栽了。”
郅玄叹息一声。
食色性也。
面对那样一个大美人,不动心是假的,他这也是人之常情。
当日,郅玄不只收到赵颢的礼物,还收到公子瑫的谢礼,整整两大车金绢。
以价值而言,完全比不上盐湖金矿,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好在摆出态度,没有装作不知道,将事情糊弄过去。
漠夫人获悉此事,仅是掀了掀嘴角,不予置评。婢女送上汤药,她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药碗,靠在榻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