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种送到之后,丰地凉地先后派人来取。
比起丰地人的满脸喜意,凉地人显然没多大劲头。比起种田,他们更喜欢打仗。无奈公田不能荒废,只能分出一部分人轮番下地。
比起往年,今年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有新农具,还有大批奴隶,更多凉地人解放出来,不用每天困在田间,大可以策马草原,四处搜寻狄戎部落。运气好地话,或许能找到漏网之鱼。
对于属民的状况,县大夫洛弓没有纠正,也没办法纠正。
无论男女老少,听到种田满脸愁容,遇到打仗精神焕发,从内到外的热爱武力,天生的战斗狂人,神仙来了也没辙。
丰地就要好上许多。在县大夫纪高的带领下,春耕有条不紊进行。用西都城送来的种子育出新苗,再由邑大夫分发,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有经验的老农守在田间,看到粟苗的生长情况,都断言今岁将是丰年。
“急!”
依照惯例,春耕祭祀持续整整一个月。
三地的巫亲自守着祭台,确保台上的火焰不熄灭。
夜间遇到小雨,火仍不灭,巫大喜,围着祭台腾挪跳跃,卜出大吉。
属民们送来新打的猎物,鲜红的血泼洒在祭台四周。巫将手指插入碗里,蘸血涂抹属民额头,向上天祈求丰年。
祭祀结束后,牺牲分给属民。
大块的肉煮进锅里,肉汤上漂浮着血沫,没有撒盐,也没有任何调料,煮熟的肉有些腥。属民们全不在意,煮熟的肉在手中传递,用匕首割下一片,送到嘴里大嚼,脸上都是喜意。能吃到用过的牺牲是福气,没人会在乎味道。
自从郅玄彻底接掌三地,属民们的生活日新月异,完全是大变模样。
现如今,三地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能一日两餐,餐餐吃饱。少数人家境窘迫,也能做到一日一餐,再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
郅玄登上国君位,很久没到封地,县大夫和大小官吏仍是兢兢业业执行郅玄留下的计划,遵守他当初制定的规则条令,不敢有丝毫马虎。
郅地新城愈发热闹繁华,每日开城门,等候入城的队伍络绎不绝。城内商坊三次扩建,货物的数量和种类远朝别地,逐渐成为远近闻名的贸易集散地。
郅玄建城的初衷确有为商业考虑,却没想到会发展到今日规模。
郅地新城整洁干净,城内规划布局独树一帜,各项条令日渐成熟,官吏廉洁奉公,能保证交易双方的利益。从现实意义上讲,已经超越同时代的所有城市。
哪怕郅玄没有规划,伴随着人气聚集,新城也会加速发展,成为边地商贸中心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鉴于往来队伍增多,新修的道路上总是车马不绝,冶炼坊和工坊陆续搬迁,选址在离城更远的地方。如此一来,既能扩大生产规模也方便护卫巡视,能杜绝窥探,最大程度上保守秘密。
郅玄本打算将丁豹调往草原新城,奈何郅地发展迅猛,事务繁杂,实在离不开他。综合考量之后,唯有暂时打消主意,让他继续留在县大夫的位置上。
官职虽然没变,丁豹手中的职权却倍数增加。
现如今,他一手掌握郅地的商坊和工坊,跺一跺脚就能让往来边地的商人抖上三抖,边地氏族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换成三年前,没人想到丁豹会有今天,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他身为氏族旁支,不得家族重视,只能依附嫡支生存,难有出头之日。不想情况巨变,跟随在郅玄身边,受到郅玄重用,丁豹的地位实现跨越,家族族长都不能比。
穷人乍富,炫耀是常态。丁豹却很好地约束自己,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把柄。
凡是刺探收买的势力都被他牢记下来,不过分的予以警告,三番两次不知进退的直接动手,挥刀砍断伸进郅地的爪子。流血才能让这些人知道痛,才知道爪子不能伸,伸出来就要被剁掉。
士为知己者死。
当初随郅玄就封的下大夫不能说人人位高权重,只要有真才实干都能做出一番事业。丁豹和同僚一样,对郅玄的信任提拔感激非常,凡郅玄用得到,必为其效死。
想收买丁豹等人,诱使他们损害郅玄利益,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即使是家族来人,照样被当面堵回去。
其中一名下大夫做得更绝,直接拔刀砍人,前来游说的同族兄弟差点被当场砍死。捂着伤口逃上马车,狼狈的样子有目共睹。
“君上待我恩重,诸多信任,如蒙骗君上实属狼心狗肺,无耻之尤!不思恩不重义,何能立足天地!”
此事过后,下大夫同家族决裂。以家族为本的时代,这近乎是取死之道。其家族也如此认为,断定他将自绝于氏族。
不想事情未如预料发展,一道旨意将他送去草原新城,手握大片封地和国君赏赐,直接脱离家族另立家门。
家族做得绝,这名下大夫更绝。
他不只不要家族的氏,甚至连姓都不要了。到草原后,他以封地为氏,以母族为姓,和家族彻底割裂,从今往后再无半分干系。
这样的做法简直惊世骇俗。
以往只有家族逐人,哪听说过氏族成员主动舍弃家族。下大夫偏偏做了,还做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事情传出去,基本是毁誉参半。
有人称赞他忠心耿耿不负国君;也有人指责他背弃家族,挑衅氏族规则。
流言不只局限在边地,还传到草原。
作为当事人,下大夫全不放在心上,只道:“能报君恩,吾万死不辞!”
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完全是不痛不痒。他不入朝也很少去西都城,常年留在草原,流言传得再广也影响不到他分毫。
背刺污蔑他的人,爱说什么就去说。
按照君上的话讲,就乐意见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郅玄的名声两极分化,他手下的人也没好多少。凡是吃过亏的人都在背后咬牙,却着实被收拾得害怕,再恼怒也不敢轻举妄动。
郅玄有意攻打东梁国,丁豹等人得知消息,陆续行动起来。
他们不去想郅玄发动国战的原因和后果,只知道君上要战,他们就要竭尽所能,为君上准备好需要的一切。
在这种情况下,郅地和草原上的工坊日夜不休,炉火始终不灭。匠人们分成三批,轮番在工坊内挥汗如雨。
丁豹没和草原上的同僚通信,对彼此的计划却能猜出一二。
不想被对方比下去,丁豹暂时放下商坊,下大力气督促工坊,终于先玄城一步冶炼出铁料,制作出合适的轮轴,用于组装攻城器械。
陶老身在草原,郅地仍不缺大匠。
众人集思广益,按照郅玄的要求设计出楼车。
顾名思义,楼车整体呈塔状,高达六米,宽过两米。下方装有两排车轮,前方以牛马拖拽,赫然是一座移动堡垒。
匠人们试制过两次,楼车本身没有问题,内里可藏兵,坚硬的木墙足能拦截飞来的箭矢。在墙面涂一层特殊的漆料还能防御火攻,称得上神兵利器。
唯一的难题是下方的轮子。
轮轴不够牢固,前行一段距离就会垮塌。车轮碎裂飞出,整个车身发生倾倒。别说将士兵送上城头,连靠近都做不到。
若是缩小楼车体积,匠人们又不情愿。看过成品的丁豹等人也是一样。
好在冶炼坊很快炼出合适的铁料,重制的轮轴和车轴足够牢固,能轻松负担车身的重量。
“先上五十人。”
确定楼车不会垮塌,丁豹下令甲士和卒伍登车。谨慎起见,先上五十人,其后逐渐增加,直至达到承载极限。
“拉车的牛马需要重选。”邑大夫随丁豹一同观看实验,见人数增加到一百,前方的牛马变得吃力,向丁豹建议道。
丁豹点点头,很快安排下去。
考虑到攻城战的要求,他下令将马匹换掉,全部换成力量更强的健牛。
这些都是野牛驯化,体型大得惊人,力量也是极强。如果不拉车,还可以用它们冲阵,杀伤力非同一般。
楼车之外,匠人们还做出抛石器和攻城锤。
抛石器本就存在,凡是参与过国战的氏族都不陌生。
匠人们做出的成品却大有不同,比起常见的种类,这种抛石器更为牢固,体积也更大。每投掷一次需要三人操控,两人将石头滚入兜网,另一人抡锤敲下机关。
呼啸声中,磨盘大的石头飞出,距离超过五百米。遇到防守严密的城池,只要有足够多的抛石器,就可以压制城头弓兵,为攻城士兵提供更多防护。
攻城锤更加夺人眼球。
匠人们从大车上获得启发,制作出长达二十米的车身。车上立起三角形木架,架下悬挂巨木。巨木一头削尖,由十多人拉拽,能轻松凿穿城门,还能砸塌矮一些的土墙。
在研发武器的过程中,匠人们不断点亮科技树,好的点子一个接一个,关键是再奇葩的东西,他们也能做得出来。不能说全部实用,一半用到战场上就能发挥极大的威力,足能打得敌人丢盔弃甲。
丁豹将成果上禀郅玄,郅玄立即下达旨意,中大夫句炎奔赴郅地,代为验收成果。
句炎和丁豹都是实干之人,见面后没有多言,直接前往试验场地。
“都在这里。”丁豹向句炎介绍之后,下令卒伍进行演示。
看到场内一尊尊庞然大物,耳闻巨石呼啸的声响,句炎双手握住车栏,抑制不住心中激动。
他上过战场,清楚这些武器将发挥何等威力。
想到战争开启之后的场景,哪怕身为敌人,句炎都不免同情东梁国,为其洒几滴鳄鱼的眼泪。
惹谁不好要惹君上,洗净脖子等挨宰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亲眼见证攻城器械的威力,中大夫句炎立即给郅玄送信。
为节省时间,句炎未派骑士,直接放飞信鸽。短短两行字写在绢上,无赘言冗繁,一言直指要点,让郅玄清楚掌握楼车等武器的威力。
彼时,郅玄已返回西都城,安顿不到三日就接到句炎来信。
了解情况之后,郅玄立即下旨,调动郅、丰、凉三地人力物力,全力打造攻城器械,用来装备新军。
“营外择地,避人演练。”
神兵利器在手还要会用。
新军建成至今,尚未经历过大战。和狄戎的战斗不值得一提。不说战争规模,草原部落的武器装备和战斗力,同小诸侯国都不能同日而语,何况是东梁这样的大国。
和东梁国的战争将是新军第一场大战,也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
郅玄从不低估对手,哪怕自己手中抓着好牌也不会骄傲自得。
在战争没有打响之前,他会提起十二万分精神,确保方方面面考虑周全,真正做到有备无患。
在回信中,郅玄写明对新军的安排,要求句炎暂时留在郅地,他后续会从草原调人,将羊琦等人安排到新军。
人才不能闲置不用,否则就是浪费。
羊琦等人出身大氏族,才具国人,又有一身抱负,无论在西都城还是玄城皆有目共睹。玄城已经竣工,各项事务走上正轨,周围也不见戎人部落,城内无需太多人手。他们留在该处,除了经营封地基本无事可做。封地有属官,这些氏族青年更多在空耗时间,不如回来获取战功。
其次,让氏族青年加入新军也是郅玄对朝堂释放信号。
在对东梁国开战一事上,氏族们坚定同他站在一起。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郅玄都会投桃报李,让粟虎等人知道,只要双方合作愉快,他有能力给大家好处,而且是相当大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