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先君遇刺重伤,今上又被屡次刺杀,其行不堪,世人唾弃!”
郅玄遇刺的确是东梁国手笔,幕后指使目前就在西都城。
原承被行刺是怎么回事,粟虎等人都是心知肚明。但不妨碍写到檄文里,给东梁国扣一个大锅。
虚虚实实假假真真,多少年前的事,当事人都已经作古,想查都查不出来,自然没法辩驳。
东梁国强夺五城,原承记了一辈子,临死仍叮嘱郅玄让他牢记此事,必要洗刷耻辱。由此来看,东梁国背锅也不算太冤枉。
檄文发出之后,东梁国世子霸现身说法,证实檄文中句句属实。
东梁侯气得要吐血,大骂西原国卑鄙。
檄文既发无可转圜,对方的军队正开赴边境,他骂上几天几夜都没用。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国与国之间的规矩应战,并马上向边境城池增兵。
“狂妄竖子,既要来送死,寡人成全你!”
东梁侯怒不可遏,抽出宝剑猛然劈下,厚达两指的桌案登时裂开,当场被劈成两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由于早有准备,西原国征兵未起波澜,更不见民怨。如凉地属民,得知要出兵无不兴奋,家家自备武器、甲胄和战马,征召令抵达,马上集结出发。
县大夫洛弓亲自率军,邑大夫和村老在路旁送行。
数百人的队伍整齐列阵,胯下战马嘶鸣。遇号角声起,未临战已是杀气腾腾。
洛弓没有乘车,而是和众人一同骑马。
此时的他不再是一身广袖长袍,昂藏身躯外裹甲胄,头盔上刻有兽纹,源于洛氏先祖的部落图腾。
“世言凉人凶蛮好战,我等当不负盛名!”
执政凉地期间,洛弓的行事风格更为蛮横凶狠。
要领导凶横的猛兽,怀柔无用,温和无用,只有更狠更凶更嗜杀,才能让兽群臣服。
当初郅玄派洛弓到凉地,看中的正是他身上的狠劲。能以身家性命做局之人,比任何人都适合凉地,适合统领这些桀骜不驯的凉人。
果不其然,听到洛弓所言,马上的凉人哈哈大笑,丝毫不见前往战场的紧张,反而满脸兴奋,满心跃跃欲试。
“我等必竭尽全力,不负县君期望!”
“出发!”
凉地军队在号角声中开拔,战马奔驰而过,掀起阵阵奔雷之声。
队伍途中经过丰地,和纪高召集的甲士汇合,一同前往郅地,加入新军行列。
彼时,第一批氏族军队已经抵达郅地,在新城外扎营。
遵照郅玄和粟虎等人制定的作战计划,队伍将在三日后开拔,飞速赶往边境,直扑东梁国占据的五座城池。
要么不战,开战必要将敌人打痛。
郅玄准备这么长时间,氏族们拧成一股绳,为的不只是收回城池洗雪耻辱,更要打到东都城,至少拿下东梁国半境。
国内官道修了一半,碍于交通条件,部分军队行速度被拖慢,没有如期抵达指定地点。看到各地飞送的消息,郅玄不由得皱眉,愈发坚定要修路,官道必须贯通全国。
相比之下,粟虎等人对这个调兵速度已经相当满意。获悉最快的行军速度,顿时心生震撼。
能官至卿位,战功绝不会少。
不提被灭门的密氏,粟氏、范氏、栾氏和羊氏无不以战功起家。家族子弟要出头必须上战场。尤其是家族继承人,不只要亲临战阵,更要沙场立功,否则很难服重。
身份尊贵固然重要,没有真才实学,缺少拿得出手的功劳,登上家主位也早晚沦为傀儡。
正是清楚这一点,氏族们都早早将家族子弟送入军中,宁肯承担危险也不愿养出酒囊饭袋。
郅玄将羊琦等人调入新军,无疑是将功劳送到嘴边。粟虎等人十分感激,纷纷派出精锐助战,争取在先头部队中取得头功。
从羊琦和粟攸等人送回的家信中,各家对新军的规模、装备和后勤等方面均有把握,对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增添信心。
在他们看来,这支用钱粮堆积成的军队已经和精锐没有区别,唯一的短板就是战场经验。此次同东梁国开战,这块短板也将补足。
届时,新军未必不能盖过三军,随新军出征的家族子弟也将大有收获。
在粟虎等人眼中,郅玄为新军耗费的心思已到极致,就当世而言,没有哪个国君能出其左右。了解过新军情况,几人饱受震撼,都认为不会有更多的事让他们动摇。
可惜他们想错了。
很快,军队的调动速度就让群臣大吃一惊。
氏族军队开拔后,新修的官道发挥巨大作用。建在路旁的驿站储备大量物资,更能递送军情,为军队提供诸多便利。
以往开启国战,三军集结出征都要跋山涉水,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往往比交战时间更长。
如今情况发生改变,氏族们发现有官道的地区,调兵速度比以往快两三倍。以前半月才能走完的路程,现在不到十日就能完成。途中运送物资也很方便,匠人制作的大车盛载力相当强,就算缺少牛马,也能让役夫和奴隶节省不少力气。
途中的驿站更让众人惊喜。
一些氏族比较宅,长期留在封地,听说过新君政令,却没亲眼见过。此次出征是他们首次走上官道,看到设立在路旁的驿站,享受到政令赋予的好处,惊讶之余无不感叹:国出英主,势必大盛!
鉴于路途远近不同,除三军核心甲士,部分参战的氏族没有前往西都城,而是直接开赴边地。
大家都沿着官道走,自然而然碰到一起。
从几百到几千,再到上万,黑色的洪流滚滚向前,令世人惊叹。
郅玄和卿大夫们故意放出消息,很快,中都城和各诸侯国都见识到西原国军威之盛。
人王在朝堂上表明态度,不参与这场国战,除非两国共同上请,中都城不会出面调和。
这道王旨看似不偏不倚,细思则会发现,人王分明是偏向西原国。
战争是郅玄发起,东梁国属于被迫应战。西原国有备而来,东梁国仓猝调兵,兵势强弱一目了然。这种情况下,谁更想中都城出面不言而喻。
人王偏在旨意中设置条件,需要两国共同上书,无疑是卡住喉咙,让东梁侯无法发声。
西原国占据优势,岂肯轻易休兵。谁敢阻拦怀有复仇心的虎狼之师,势必被视为仇敌。
正是看清局势,人王才会做出决定,不掺和这趟浑水。
不过事情也有前提条件,郅玄不能做得太过分,绝不使东梁国灭国。四大诸侯国互相牵制是中都城的平衡之道。贸然损失一角,天下恐将大乱。
郅玄摸透人王的心思,接到王旨就撰写奏疏,还准备给人王献上贡品。
不同于之前入贡,这次献上的非是珍禽异兽,也非金玉珠宝,而是三坛果酒和一小盒新制的糖。
有原桃送酒先例,猴儿酒的盛名在中都城传开。收到礼物的氏族不多,物以稀为贵,更让氏族们对这种酒眼馋非常。
此次郅玄入贡,猴儿酒是专门准备,为的是表忠心,向人王表明西原国和东梁国开战是为解决夙怨,对中都城,西原国不会有反意,对人王更不敢不敬。
在奏疏中,郅玄写得清楚明白,在他还未登位时,人王就几次褒奖,让他得以在国内立足。这份恩情他始终不忘,时时牢记在心。
奏疏送上之前,粟虎范绪等人依次传阅。看过其中内容,再看年轻的国君,几人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郅玄早习惯这种视线,表情始终没变,好心情询问:“诸卿以为如何?”
粟虎羊皓没说话,范绪栾会对视一眼,一同甘拜下风。
论起写檄文和政文,四人都是个中好手。尤其范绪栾会,写出来的文字能把对手气吐血。要说感恩和拍马屁的文章,他们也能写,无关节操,身在政治场上,直肠子罕见,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才是常态。
见识过大风大浪,郅玄这份奏疏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原来还能这般遣词造句,好话还能句句不重样。字词用得天花乱坠,字里行间却透出无比真诚。即使没有当面,也能让看到奏疏的人觉得郅玄情真意切,没有任何虚假和夸张。
能力卓绝,令人叹为观止。
若不是亲眼看着郅玄长大,又一路看着他从举步维艰走到今日,四人都不会相信,能将政治和军事手腕用得如此精妙之人,就是当年那个不受宠的嫡公子。
将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郅玄不打算多说什么,派人送出奏疏和礼物,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糖罐,开始和四个商议,从东梁国拿回城池和土地,分出部分专门用来种植能熬糖的甜菜。
“事成分于诸卿,每岁入贡中都城。”
郅玄此举大有深意,在场都是聪明人,几乎是一点就通。
“善!”
粟虎率先赞同,范绪等人纷纷点头。
用东梁国的土地种植甜菜,再将熬出的糖入贡中都城,人王收下西原国的好处,自然会偏向郅玄,在处理国土的问题上也不会太过较真。如此一来,东梁侯再想要回土地无疑是痴人说梦。
当然,他也可以出兵抢回去。
只是能不能做到……
郅玄挑起嘴角,和粟虎等人对视一眼,同时面上带笑。老的少的具象出阴险狡诈,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西原国万事俱备,中都城也被打点妥当,东梁国内部却出现麻烦。
西原国不必为秋收烦恼,东梁国却恰恰相反。东都城的征兵令下达,氏族封地立刻陷入混乱。
忙碌了整整大半年,秋收近在眼前,这个时候大举征兵,将大批青壮送上战场,地里的粮食怎么办,简直就是胡闹!
封地不在边境的氏族集体上奏,希望延缓征兵,让其他人先顶上,容许他们把粮食收完入库,其后再上战场。作为交换,他们愿意拿出一部分粮食,作为给其他氏族的补偿。
东梁侯深思熟虑,认为事情可行。
被点名的氏族虽然不情愿,奈何自己的封地靠近边境,不征兵也会被西原国打上门,秋收迟早泡汤。答应对方的条件,好歹能得些补偿,不至于全部落空。
在东梁侯的主持下,氏族们达成盟誓,部分抓紧秋收,余者马上调兵增补边境,准备迎战西原国大军。
一阵秋风吹过边境,地里的粟黍全部换了颜色,麦子业已挂浆,鼓鼓囊囊的穗子一片金黄。
西原国和东梁国交界处,本属于西原国的五城悬挂东梁国旗帜,城头女墙后陈列甲兵,大部分擅射的甲士是专为守城增派而来。
西原国在檄文中痛陈五城之耻,无异于告诉天下人,一旦战鼓响起,这里马上就会成为战场。
附近的小国匆忙撤民,村庄和地里的粮食都不要了,唯恐被战争波及。狮子和老虎打架,几只豺在旁边刷存在感,不是找死吗?
此举正和西原国之意。
最后一个村庄清空,陈列在边境的大军有了动作。
五千黑甲骑士扑向战场,队伍打出黑底神鸟旗帜,并有粟氏、范氏、栾氏和羊氏等家族战旗穿插其间。
甲士身后是数不清的大车,由健壮的牛马拖拽。车上是从郅地运来的攻城器械,远远望去,如同一座座移动的山峰,令人心生畏惧,观之胆寒。
五城派出探马,在远处侦查情况。
看到这支军队,认出前方的战车,马上骑士脸色大变,拼命策马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