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试镜现场唯一一处安静的地界了。
他将手机凑到脸旁,打开听筒,沈听澜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几点结束?晚上去吃别的?沈念筠一起。”
非常自然的一句话,带了些疲倦的沙哑。
蔚羌自动忽略了后五个字,心情瞬间就好到不能再好。
他咳了咳,抵上唇轻声道:“晚上和姜导他们吃饭,明天再一起去?”
其实他恨不得现在就推了姜导的邀约,立马奔去沈听澜面前。
沈听澜回的很快,短短的一秒语音——“嗯,好。”
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蔚羌却觉得比任何情话都来得温柔,只是随意一应,就给了他一种不论自己提了什么要求,沈听澜都会点头答应的错觉。
他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带着笑脸重新坐回原位。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位姓林的女明星已经出过场了,此时正站在桌前回答副导和编剧的一些问题。余光看见他回来后,也没有表现得太热情,只盈盈一笑。
看得出来,副导对林若还是挺满意的,问的很多和原著有关的问题她都能回答上来,听得两人齐齐点头,看样子后面若是没有表现比她更突出的,那么这角色也就定下来了。
姜导由于那天吃饭时见过她一面,因此并不参与她的评定,只说了几句场面话,送走了人后才叹了一声可惜。
蔚羌问:“怎么可惜?”
姜导摇头道:“她自己有点本事,对角色也拿捏得算是到位,科班出身有些天赋,但跳进了这片池塘却没能激起多大的水花,跟了何辉后才勉强挤进三线。可惜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圈子,白白废了多少演员清白立足的机会。”
蔚羌沉默了会儿,“是挺可惜。”
“每个人选择都不一样。”一壶雨山这话像是和蔚羌说的,“当初的迫不得已而已。”
“希望付出和收获在她心中能成正比。”姜导挥挥手,“让下一个进来吧。”
一壶雨山拿着剧本,随手翻了两下,“鹤立的角色还没定下来是吗?”
姜导叹道:“难啊。”
鹤立的试镜片段是固定的四个,和其余角色随机抽取不同。这个角色前中后反差太大,一个没有多少经验的年轻人很难驾驭住,但原著中鹤立死时的年龄只有23岁,剧组找演员肯定要维持在一个年龄差范围内。
23岁,比蔚羌还要小两岁。
这四个镜头,分别是十八岁时身为一国皇子的单纯与善良,十九岁时被亡国的愤怒与屈辱,二十岁到二十三岁间和女男主相遇的动摇与迷茫,和最后被朋友背叛的痛苦与绝望。
鹤立心中的恨意有多深无人知晓,他在泥潭中不断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下坠越快,到最后积攒那么久的阴暗一次性爆发出来,然后在震撼人心的逆境中被赋予死亡。
要他满身污秽又要他双眼清澈,要他充满了复国的决心又要让他徘徊于爱与恨间,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最终还是应证了姜导的那句“难”。
天色暗下,最后一位演员离开试镜间后,鹤立仍是没有一个定数。
一壶雨山动了动酸涩的脖子,将笔帽盖上,把底下压着的纸抽出来递了出去。
纸上罗列了几个名字,一旁的优缺点也被细心地标注出来,放眼望过去不足点密密麻麻,只有两位被单独画了圈,意思是可以考虑,但仍旧达不到他笔下的角色水准,并差之不止毫厘。
“今天就到这吧,大家都辛苦了,一起去吃个饭。”没有完成计划上的任务,姜导也有些低落,但这是不可强求的事,只能再做打算。他习惯性地拍拍蔚羌的肩,又回过头来看向一壶雨山:“雨山怎么来的?没开车的话坐我的一起走。”
“我自己开了车。”一壶雨山放好椅子,先看了眼蔚羌,后笑着说道:“是也有我一份的意思吗?”
“我可是专门请你和小蔚的。”姜导指指已经守在门口的另外两人,开玩笑道:“那两个最积极的是附带的,你要是嫌人多,就不带他们。”
副导和他关系好,当场就摸着肚子不乐意地嚷起来了:“老哥,我和小玫饿了一天从早忙到晚,你不请我也得请小玫啊。人家都是跟着老大吃香的喝辣的,轮到我们就去喝西北风啦?”
“喝西北风有什么不好?我刚进这圈的时候饭都买不起,不都是喝西北风喝过来的。”姜导唏嘘一句,嘴里念叨着时代不一样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回头和蔚羌两人交代了在路口汇合,便推推搡搡地与副导带编剧一同提车了。
蔚羌也没太多尴尬,他像对不熟络的人一样冲身旁人微微颔首,“那我先走了。”
一壶雨山愣了一下,果然也没像在姜导面前一样装着揣着,他大步追了上来,抓住了蔚羌的手腕,却又因一时语塞而僵在那里。
蔚羌抗拒地抽回手,皱起了眉。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挤了半天,一壶雨山也才挤出这么一句。
“我也说了没关系了,过去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了吧。”
蔚羌转身就走,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人想干嘛,当年一句抱歉,现在又一句抱歉,当他是没关系批发户呢?
他留意身后的动静,迟迟没有跟上的脚步声,这才松了口气,琢磨了一下是否要把那个关注给取消掉,想了想还是算了,没必要多此一举,免得又被找了理由来问他为什么要取关,是不是还在记恨过去的事。
烦。
来时周围没有停车位,他的车停在隔壁街上,从这儿过去还需要走几百米的距离。
保安仍守在门口,姜导他们顺着楼梯去了地下车库,避免被外面依旧徘徊的人纠缠。蔚羌就没有这种烦恼了,没有谁认得他,因此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来也只是收获了一圈的视线,没有一个特意上来搭话讨好。
他优哉游哉地顺着路走,昨天下了一场雨后,气温就降了下来。
他还蛮喜欢秋天,没有夏季的炎热也没有冬季的寒冷,最主要的是小区楼下的无花果树可以结果了。
那棵树是无业人员栽种的,一是为了环保增加绿化,二是为了给一些迁徙去南方的小鸟准备临别的礼物。
当初说得文艺,但压根就没什么鸟来吃,如此掉地上成为养分了整整一季度后,蔚羌就惦记上了。
他去年路过时就能看见枝叶下藏着的一颗颗果实,今年说什么也要摘一颗尝尝。
临近公交车站台时,出租车临时停靠点的司机冲他鸣笛,询问他是否要搭乘。
蔚羌摇摇头,那车便缓缓驶了出去,留下一片的尾气。
他看着小黄车离开的方向,余光倏地瞥到了一抹正靠着站台等公交的身影。
公交站的人很多,混出点名堂的演员都会有专车接送,但绝大部分只是来碰碰运气的普通初出茅庐的艺人只能骑车或是乘公交,站台下挤着的这些年轻人都是后者。
里面有试镜过的,有中途放弃的,也有没赶上时间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今日的心得,吐槽姜导的严厉,说着没希望了等明天去跑下个点云云。
而映在他眼中的那抹身影脊背弯曲,身材干瘦,脸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也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携着一股格格不入的阴郁,偏长的头发下是一张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孔。
三五成群的热闹之中,只有他是一个人,背着一个偏旧的布包,身上穿着最朴素却干净的牛仔裤黑衬衫,看得出是有认真收拾过自己。
蔚羌脚下一迟疑,身体便改了方向。
他气质上佳,又长了一张过目不忘的脸,往那儿一站便引得一圈人窃窃私语,猜着他是不是也是哪个来试镜的明星。
可黑衬衫愣是头抬都没抬一下,一副世界爱咋咋地与我无关的样子。
蔚羌若有所思,出言问他:“你是来试镜的演员吗?”
声音离自己太近,男生这才有点反应,抬起头来看了蔚羌一眼,“不。”
不及蔚羌失望,那男生又说道:“我来试镜,但我不是演员。”
蔚羌对他没有印象,在试镜现场并没见过,也就是说这个人没能排上队,来得迟了所以错过了这次的机会。
他余光看着周围探头探脑的人群,放低了声音:“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男生没什么表情,但却毫不掩饰对他的打量,随后嘴角一挑,嘲弄地问:“又是‘星探’?”
他所说的“星探”,指的是那些不入流小公司里头病急乱投医的人,随便抓一个有些长相的就空口画大饼,以年轻人的梦想为诱饵,吸引人一步步地割肉饮血,诈骗钱财或是色相。
蔚羌也不否认,只多问了他一句:“你想成为演员吗?”
男生干脆道:“不想。”
蔚羌笑了,“那为什么来试镜?”
“和你有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你来试谁?”
男生嫌他问题多,脸色已经很不耐,但仍是回答了:“裴景澄。”
裴景澄,男主救出来的迷弟,形象傻白甜,唯一的功能就是在最后鹤立愤怒到极点时替男主挡了一刀。
光说这个傻白甜,就和眼前这男生气质完全不相符。
但蔚羌清楚这其中的道理,越是像这种镜头不多的角色,放水的可能性就越大,对演员功底要求不算高,拿到手比大火的角色要容易得多得多。
手机接连震起,蔚羌掏出来瞧了眼,便接通了,“姜导。”
两个字一出,周围哗地安静下来。
“小蔚啊。”姜导顶着窗外交警的视线,“你在哪儿呢?我们都到路口了,这边不方便停太久。”
蔚羌说:“您先去吧,我找得到。”
“行。”姜导叮嘱:“你待会慢点开,现在车多。”
蔚羌很喜欢这个长辈,应了一声后才在周围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收回手机,掏了一张随手揣进口袋里的纸出来,“你带笔了吗,借我用一下?”
男生看着他摊开的手心,紧抿着唇,显然一副仍没放松警惕的样子,但还是拽下包带,从底端掏出一只黑笔来。
蔚羌流畅的写完内容,将纸别在笔帽间,重新塞回了他的手里,笑着道了谢:“谢谢。”
说完也不等答复,转身赶往目的地。
等他一走远,讨论声再次炸开,有人说骗人的吧,有人说是哪个姜导?有人上来问纸上写了什么。
男生嫌他们吵,那一双双眼里流露的精光令他不适,连忙掉头离开。
等到了没人的角落,身后无人再追时,他才用手机屏的光亮照亮纸上的字。
“你不适合裴景澄,可以试试鹤立。
如果有兴趣成为演员,联系我。
如果没有兴趣,将纸丢垃圾桶,别污染环境。”
底下附了一串手机号。
作者有话说:
蔚羌:地球是我家,环境靠大家。
第29章 夜莺与玫瑰
晚饭结束后,蔚羌在车前和姜导说了这件事。
他只粗略一提,说偶然遇到了一个挺符合形象的人,但不知道能不能有试一试的机会。
毕竟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的手机依旧没有任何陌生消息传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