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移动硬盘,A大,徐唐慧,黎清立假说,江维德,一系列关键字全部联系了起来,让大家恍然惊醒,这其实是个很重要的人。
徐纬在视频中只说了一个事实——
“我没有指导黎容完成论文,相反,当年是张昭和命令我,销毁黎清立的全部手稿。我一时心软,只销毁了律因絮的,留下了那份假说,所以黎容是自己根据手稿,独立完成的论文撰写,他当年将这个’功劳‘推给我,是怕幕后黑手斩草除根。
我远逃海外,没有把实情告诉大家,也是担心黎容被斩草除根,黎教授对我到底有知遇之恩,我做不到恩将仇报。以及,我承认我忌惮张昭和的势力,请原谅我的怯懦,我也有妻儿老小。”
徐纬的视频只发给了A大的同事,经由这些同事们传播,自然也传遍了红娑研究院和高塔小组。
这下彻底没人要张昭和的解释了,真相已经破土而出,张昭和就是个伪善的骗子,混入高塔小组,逼得黎顾二人一步步走入绝境。
若不是机缘巧合,黎容侥幸逃生,又天赋异禀,将律因絮重制出来,那这些真相永远没有见天日的时候。
在江维德的领导下,高塔小组自我修正的速度很快。
不管高塔小组内还有多少支持张昭和的人,小组内部都已经将张昭和除名,与此同时,事情也闹上了A大。
A大面对社会舆论焦头烂额,必须给出个交代,张昭和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于是A大校长干净利落的开除了张昭和,在校内网抹除了他的名字。
至此,张昭和已经成为了从学术圈到社会人人喊打的臭虫,哪怕他有再多的财富和人脉,也不可能以这个身份东山再起了。
他需得活在黑暗里,阴影中,借用别人的身份来搅弄风云,他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下,俯视他瞧不起的蝼蚁。
依旧有人焦急的拨打着他的电话,他的手机震动几乎没有停止过。见他没有接,那些人只好留言——
“张组长,我们应该怎么办?”
“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看看刘檀芝那边是不是还能启用?”
“组长,我们得开会商量个对策。”
“组长您请尽快回电话!”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如同当初的徐纬—样,和他—荣俱荣—损俱损。张昭和不耐烦的瞥了一眼,看着密密麻麻火急火燎的语气,并没有回。
披着别人的身份生存,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
张昭和在一家禅室里闭目沉思良久,转而起身,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朱焱就在这家医院的高级病房治疗。
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朱焱昏迷了一次,差点就没救过来,医生偷偷告诉家属,可能不行了,年纪到了,就这样了。
其实朱焱之前的身体还算不错,如果不是黎容搅合出那么多事,让他担惊受怕,他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但是世事无常,当年在律因絮事件中冷眼旁观的人,一个个,都遭了报应。
这是张昭和第一次来看朱焱,时隔几十年的第一次。
他哪怕回A大教书后,都没正式见过朱焱一面,他自顾自的与朱焱斗了这么多年,却从没名正言顺的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隐藏了。
张昭和拄着拐杖,站在朱焱的病房门口,透过窗户往里面看,才发现,朱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朱焱正在浅眠,微微张着嘴,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脸上带着浓重的老年斑。
他的呼吸很微弱,干枯的手指搭在洁白的棉被上,干瘪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来气了。
“这位老师,您大概只能探望十分钟,现在朱院长需要休息。”朱焱的护工小声说。
她没怀疑张昭和的身份,因为一直有人陆陆续续来看望朱焱,毕竟朱焱是那么德高望重的科学家。
张昭和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着朱焱那副样子,其实不太笑的出来。
因为他也同样苍老,同样落魄,他现在也是个失败者,他和朱焱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他还是有些话,想在朱焱神志清醒的时候问出来。
他用拐杖敲了敲地砖,地砖发出“咚咚”的声响。
朱焱听到响声,悠悠转醒,松弛的眼皮艰难的抬起来,浑浊的眼珠看向张昭和。
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干枯的手指也攥了起来,只是他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盯着张昭和。
张昭和轻叹一口气,幽幽道:“你并不惊讶,你认出我是谁了。”朱焱从胸腔里发出有气无力的低吼,他一字—顿:“张,西,海。”
张昭和一笑。
他突然觉得很开心。
原来朱焱一直知道他是谁,原来他做的那些事,朱焱都知道是他做的。
所以他架空朱焱,让朱焱变成红娑研究院的傀儡,朱焱也清清楚楚的在恨他。
他很满意,他还怕朱焱不知道是谁带来的灾难,如果朱焱知道,那他的报复就达到了目的。
“嗯,我当年就说过,我一定会报复的,不管你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权力,我都会咬死你,不放过。我做到了。”张昭和低笑出声,手指不住的摩擦着拐杖。
朱焱情绪激动,脖颈居然涨出淤红:“你这个疯子!你是个疯子!你真当我多看得起你的文章?当年大家……大家都这么做,所有人都孝敬老师!为什么你不行?为什么就你不行!你这个白眼狼!白眼狼!”
朱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差点喘不上气,他双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剧烈的咳嗽着,黑眼珠不住的往上翻。
张昭和咬紧牙关,凶态毕露,恶狠狠道:“我就是不想又怎样!大家都做就是对的吗?你凭什么把我赶出A大!”
朱焱抓紧被子,仿佛是在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他强撑着抬起脖子,用浑黄的眼珠瞪着张昭和:“你这种喂不熟的狗东西,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
张昭和眯起眼,手指紧紧攥住拐杖,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拐杖砸向朱焱的脑袋。
朱焱也以为,张昭和是来杀他灭口的。
他虽然奄奄一息,但还不想死,于是他挣扎着抬起胳膊,努力用手去够床头的呼叫铃,可惜他太虚弱了,动作也太慢,怎么都够不到。
朱焱急出一身汗,喘息的更加厉害了。
张昭和的拐杖却并没有砸下来,他所有的力气,全部自我消耗,发抖的身子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朱焱求生的手,眼中充满了鄙夷,然后他一伸手,将朱焱的胳膊拽了回来。
朱焱面露惊恐,刚想扯着嗓子喊人,却没想张昭和问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张昭和问:“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朱焱怔忪—瞬,眼中闪过错愕,手上的力道也暂时止住了。
张昭和又问了一遍,咬牙切齿:“你为什么不帮黎清立澄清?”
这下朱焱总算听清楚了他的问题,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但随即,又挤出一丝讥笑:“我可以…纵容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成立高塔小组,但我…不允许他将你纳入同盟,他和我作对,我凭什么要帮他!这都是他自作自受!”
朱焱的尾音几近颤抖,如果不是大限将至,如果不是面对张昭和这样的白眼狼,朱焱是不会暴露出自己如此卑劣的一面的。
在张昭和回到A大的那—刻,朱焱就认出了他。
朱焱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他把自己的敌人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没对张昭和下手,只是因为张昭和看起来太不堪—击了。
可是,黎清立居然要跟张昭和做朋友,居然让张昭和加入什么高塔小组。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和他作对,挑衅他的权威!
朱焱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记恨多时,律因絮事发,他明知道黎清立顾浓是无辜的,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张昭和苦思冥想,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
当时所有人都期待着红娑研究院下场,为黎清立顾浓撑腰,甚至他……他也等待着。
原来朱焱冷眼看着黎清立被污蔑咒骂,是因为黎清立十多年前好心接纳了他。
“可笑……”张昭和仰头大笑,笑声凄厉悲凉,“真是太可笑了!”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苍白的头发挂在唇角,笑的眼角一热,恍惚滑下—道水痕。只是他脸上的皱纹太深了,没人能看清,到底有没有水痕。
不到十分钟,张昭和就离开了。
离开时,他没带走那根拐杖。
朱焱在张昭和探视之后,呼吸系统突然衰竭,他眼球凸起,牙齿紧咬,在抢救了三个小时无效后,去世了。
而张昭和失踪了。
据监控录像显示,张昭和出了人民医院,打上—辆出租车。联系到出租车司机,才知道,张昭和打车到塔宁区地铁尾站。
虽然也算市中心,但尾站荒凉,监控设备不齐全,往常都是要开车前往的,只是这个时候,连公交都停了。
第二天一早,黎容收到消息,他沉思了一会儿,淡声道:“我应该知道他去哪儿了。”
岑忆:“要告诉警方么,他们怀疑张昭和有杀害朱焱的嫌疑。”
黎容摇摇头:“先不用,我去找他。”
塔山。
初春的塔山还是一片光秃秃,灰粽色的枝权七扭八歪的支棱着,分布在山路两边。
地面也是焦黄色,去年脱落的枯叶被雨雪打湿,黏在土地上,腐朽残破,散入空气,有种独特的味道。
这个季节塔山的风景一般,所以来爬山的人很少,山路上冷冷清清,地面带着浓重湿滑的潮气。
黎容裹着白色的小棉衣,在岑唏的陪伴下,一步步沿着台阶,爬上了塔山山顶。
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是正午,太阳直直照下,山顶的暖意更甚,棉衣之下,倒是出了一层薄汗。
到达山顶的最后几个台阶非常高,上次黎容是双手撑地爬上来的,这次,他是抱着岑峭的胳膊上来的。
能不费力的时候,他绝不自己费力。
站在山顶,举目望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空气也变得清冽许多。
张昭和果然在。
他就站在当初与黎容,或者说与黎清立并肩而立的地方。
也不知道张昭和站了多久,他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的脸也被刮出了干燥发红的纹路。
他目光悠远的向山下看着,却不知怎的察觉到了黎容的脚步声。
张昭和张了张唇,哑声道:“你来了。”
黎容一笑,他走过去,站在张昭和身边,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着山下稀稀拉拉的游客,喃道:“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束的地方。”
张昭和倦怠的扯了扯唇,朝黎容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岑唏。“鬼眼组组长,假装不合共同做戏,果然是小孩子的把戏。”
黎容懒洋洋道:“我要真是小孩子,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儿了。”站在这儿追忆往昔,回顾人生,也站在这儿油尽灯枯。
张昭和嗓子眼中发出低笑,他缓缓摇头,面露遗憾:“黎容,等你成为高塔小组的组长,你就会知道,我没有输,更没有败,因为你会发现,历史是个轮回,你父母的惨案绝非偶然,它必然会再度发生,就在红娑研究院,蓝枢联合商会,甚至是高塔小组和鬼眼组。”
“因为人性就是如此鄙陋,充满私欲,利益为上,你身边的人只不过没机会感受巨大的诱惑,不然他们也会沉沦的。黎清立的梦想是个永远也画不成的圆,虽然美好,但注定不会实现。”
“还记得米兰昆德拉的那句话吗?他们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是勇敢的,在免费的时候才是慷慨的,在浅薄的时候才是动情的,在愚蠢的时候才是真诚的。”